那年是1988年,夏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蒸笼,把整个村子都扣在里头,连狗都伸着舌头,懒得叫唤一声。我叫陈默,十六岁,名字里带个“默”字,人也确实不怎么爱...
2025-11-28 0
江夏辞职那天,是周五。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五。
深圳的天闷得像口倒扣的锅,空调的冷风吹得我骨头缝里都发凉。
她抱着一个纸箱子,里面东西少得可怜,一个马克杯,一盆快死的绿萝,还有一本翻到卷边的专业书。
她走到我工位旁,轻轻放下箱子。
“林未,我走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像羽毛,没什么分量。
我正埋头改着赵总第N次打回来的方案,闻言,抬起头,有点懵。
“走?去哪?”
“辞职了。”她笑了一下,嘴角牵起的弧度很小,“谢谢你这两年的午饭。”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
两年。
整整两年,七百多个日子,除去周末和节假日,少说也有五百顿饭。
我,林未,一个毕业五年,在写字楼里用命换KPI的普通策划,每天中午的饭盒里,永远有属于江夏的一半。
这件事的开端,我自己都快忘了。
大概是两年前她刚入职,坐在我对面,瘦得像根豆芽菜。
中午大家呼啦啦去吃饭,或者拿出自带的便当,只有她,雷打不动地坐在位置上,喝水。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
终于有一天,我妈前一天晚上炖的红烧肉实在太香,我带了一大盒。
打开饭盒的瞬间,我看见她咽了下口水。
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
“那个……你要不要尝尝?”我鬼使神使地问了一句。
她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然后,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这就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惯例。
我每天多带一份饭,她每天中午准时出现在我工位旁,安静地吃完,说声“谢谢”,然后回到她的角落。
她从不问我明天带什么,也从不说她喜欢吃什么。
她就像一只被投喂惯了的流浪猫,对食物来者不拒,对投喂者,保持着疏离的感激。
办公室里没有秘密。
隔壁工位的李姐不止一次拿胳膊肘怼我,“林未,你是不是圣母心泛滥?她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凭什么天天蹭你的饭?”
茶水间里,行政部的几个小姑娘也在窃窃私语。
“那个江夏,真够奇葩的,听说她身上穿的裙子还是高仿的A货,却连一顿十几块的快餐都舍不得吃。”
“是啊,林未也是个傻的,养了她两年,图什么啊?”
图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出于最开始的那一点点不忍心。
或许是习惯了每天中午那句轻飘飘的“谢谢”。
又或许,在这座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里,这种单方面付出的关系,让我觉得自己还像个“人”,一个有温度的人。
但这种情绪,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也渐渐被消磨得变了味。
我开始烦躁。
凭什么?
我的工资也不高,每个月还着房贷车贷,我妈为了给我准备第二天的午饭,每天晚上要在厨房里忙活一个多机灵。
而她江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她为什么不自己带饭?
她为什么不出去吃?
她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这些问题像无数只蚂蚁,在我心里爬来爬去,啃噬着我那点可怜的同情心。
我也试探过。
有一次,我故意只带了自己的份量。
中午,她照旧走过来,看到我小小的饭盒,愣了一下。
我若无其事地说:“啊,不好意思,昨晚加班太晚,忘了让我妈多准备了。”
她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嗫嚅了一下,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回了座位。
那一整个下午,她没离开过工位,连水都没喝一口。
我用余光瞥着她,心里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更深的烦躁和……一丝愧疚。
我这是在干什么?
为了一口饭,跟一个比我还大三岁的女人置气。
我感觉自己特别可笑。
从那以后,我再没动过类似的心思。
带饭,分她一半,成了我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像做PPT和写报告一样,麻木,且理所当然。
直到今天。
她抱着纸箱子,对我说,她要走了。
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有种终于解脱的轻松,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好像养了很久的一只猫,突然就消失了。
“哦,那你……找到新工作了?”我干巴巴地问。
“嗯。”她点头,“祝你工作顺利。”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瘦削的,永远挺得笔直的背影,两年里我看了无数次,今天却觉得格外陌生。
“江夏!”我忍不住叫住她。
她回头。
“你……”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以后,记得按时吃饭。”
她愣了一下,眼睛里好像有水光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对我深深鞠了一躬。
“林未,真的,谢谢你。”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我愣在原地,心里空落落的。
李姐凑了过来,“哎呀,总算走了!林未,你可解放了!晚上姐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下午三点。
内线电话响了,人事部的张姐。
“林未,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张姐一向是公事公办的表情,我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江夏临走前投诉我了?
投诉我什么?长期精神虐待她?逼她吃我的嗟来之食?
我越想越离谱,忐忑地走进人事办公室。
张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然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这是江夏离职交接时,特意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死死盯着那个文件袋,它看起来很厚,沉甸甸的。
里面会是什么?
一封控诉信?
还是一张账单,把我这两年请她吃的饭一笔一笔算了清楚?
我甚至脑补出她找了物价局,精确计算出每一顿红烧肉、番茄炒蛋的价格。
“打开看看吧。”张姐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同情?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我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哗啦啦。
不是信,也不是账单。
而是一沓厚厚的……A4纸。
还有一张银行卡。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
表格。
一个用Excel做的,无比规整的表格。
表头写着:《2021年8月2023年8月午餐记录及成本核算》。
我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日期、菜品、估算成本、备注。
“2021年8月16日,红烧肉,土豆丝,米饭。估算成本:18元。备注:肉很好吃,偏甜口。”
“2021年8月17日,番茄炒蛋,炒青菜,米饭。估算成本:12元。备注:番茄有点酸。”
“2022年3月5日,你感冒了,只带了白粥。成本:2元。备注:谢谢你的粥。”
“2022年10月21日,公司聚餐。成本:0。”
……
一页,两页,十页,几十页。
密密麻麻,记录了整整两年的午饭。
每一顿饭,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记得我妈做菜的口味,记得我偶尔的失误。
在表格的最后一页,是一个汇总。
“总计用餐次数:487次。”
“估算总成本:487次 平均15元/次 = 7305元。”
“考虑到两年间的通货膨胀及人力成本,上浮20%。”
“总计金额:7305 1.2 = 8766元。”
“此卡内有人民币9000元整,密码是你的生日,后六位。多余的,是利息。”
我的手开始抖。
我不是在看一份午餐记录,我是在看一个人的灵魂。
一个在怎样窘迫和困顿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极致的清醒和自尊的灵魂。
我拿起那张银行卡,薄薄的一片,却重得我几乎拿不稳。
在表格的下面,还有几张纸。
是打印出来的医疗诊断书和厚厚一叠缴费单。
病人姓名:江振国。
关系:父。
诊断:尿毒症。
我看到了那些天文数字般的治疗费用,血液透析,换肾手术……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
在最后一页,是一封手写的信。
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
“林未:
见字如面。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向你解释一切,并告别。
两年前,我父亲病重,家里卖了房子,借遍了亲戚,依然杯水车薪。我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三百块钱用于最基本的交通和通讯,其余的,全部要打回家里。
三百块,在深圳,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我试过一天只吃一个馒头,试过在便利店买临期的饭团。但饥饿,是一种会吞噬人意志的东西。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你把你的饭盒推到了我面前。
林未,你可能永远无法想象,那盒红烧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它不仅仅是一顿饭,它是光,是让我能继续撑下去的希望。
我贪婪地享受着你的善意,同时,也被巨大的羞耻感和负罪感包裹着。
我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怕你同情我,可怜我。我更怕,你知道了真相后,会收回你的善意,因为那份善意上,附加了沉重的道德负担。
我能做的,只有默默记下这一切。
我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加倍偿还。
这两年,我利用所有业余时间接私活,做翻译,做设计,做一切能赚钱的事情。很累,但一想到欠你的那份情,我就觉得浑身是劲。
现在,我父亲的病情稳定了,我也找到了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
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板,把这一切还给你。
林未,你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但你的善良不应该被我这样的人绑架和消耗。
这两年,我看到了你眼中的不解、烦躁,甚至厌恶。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让你为难了。
这张卡里的钱,请你务必收下。它对我来说,不仅仅是还钱,更是赎回我的尊严。
除了钱,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上个月我们一起做的那个项目,在最后提交的报告里,我把你列为了项目总负责人,所有的创意和执行的核心贡献者都归功于你。
赵总很满意,我听说,他已经把你列入了下一季度的晋升名单。
这不算报答,这只是你应得的。你的善良,配得上所有最好的回报。
愿你,往后皆是坦途,遇到的都是善意。
再见,林未。
祝好。
江夏”
信纸上,有几处被晕开的墨迹。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我抱怨她、揣测她、甚至腹诽她的时候,她正背负着如此沉重的担子,在生活的泥沼里艰难跋涉。
她不是麻木,她是隐忍。
她不是理所当然,她是刻骨铭心。
我想到她那件洗到发白却依然整洁的连衣裙。
想到她永远只喝公司免费的白开水。
想到她为了省几块钱公交费,宁愿每天多走两站路。
想到她明明专业能力那么强,却在办公室里安静得像个透明人,从不争抢,从不辩解。
我这个傻子。
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傻子。
我以为我在施舍,其实,我只是用我微不足道的余光,照亮了一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人的一小段路。
而她,却用尽全力,还给了我一片星空。
我拿着那份文件,冲出人事办公室。
我想找到她。
我想告诉她,我从来没有觉得那是负担。
我想告诉她,那份晋升,我受之有愧。
我想……我想抱抱她。
我冲到楼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哪里还有江夏的影子。
我拿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冰冷的机械女声,宣告了这场仓促告别的彻底。
她换了号码。
她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斩断了过去,也斩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系。
我捏着那张银行卡,站在人潮汹涌的街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渺小和狼狈。
回到办公室,李姐和同事们围了过来。
“怎么了林未?哭了?是不是张姐批评你了?”
“为了那个白眼狼,不值得!”
我看着他们关切又八卦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眼狼?
不。
她是我见过,最有骨气,最骄傲的“白眼狼”。
我默默地回到座位,把那份文件锁进了抽屉最底层。
第二天,周一。
我照常早起,打开冰箱,习惯性地想准备两个人的便当。
我妈走过来,“今天想吃什么?给小江也带一份吧,那姑娘太瘦了。”
我的鼻子一酸。
“妈,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辞职了。”
我妈愣住了,手里的锅铲停在半空,“那……也好。你一个人,也轻松点。”
我没说话。
轻松吗?
中午,我一个人坐在工位上,打开饭盒。
红烧肉,还是那个味道。
但我吃在嘴里,却像在嚼蜡。
我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总觉得那里还坐着一个瘦削的姑娘,安静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饭。
心里,也像那个座位一样,空了一块。
一周后,公司公布了新一季度的晋升名单。
策划部,主管,林未。
赵总把我叫到办公室,拍着我的肩膀,大加赞赏。
“林未,你这次的项目报告做得非常出色,逻辑清晰,洞察深刻,特别是关于用户心理的分析,很有深度。江夏在离职报告里也对你赞不绝口,说你才是整个项目的灵魂人物。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
我站在那里,脸上一阵阵发烫。
那些关于用户心理的深刻洞察,那些让赵总拍案叫绝的创意点,明明都出自江夏之手。
她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我身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份晋升,像一件带着荆棘的华服,穿在我身上,每时每刻都在刺痛着我。
我拿着晋升通知,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最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走进赵总的办公室。
“赵总,关于这次晋升,我有话想说。”
我把江夏在那个项目中的真实贡献,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我甚至把我锁在抽屉里的那份文件,拿给了他看。
当然,隐去了她家庭的隐私部分。
我只让他看了那份细致到令人发指的午餐记录。
赵总,一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中年男人,看着那份表格,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从惊讶,到凝重,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看走眼了。”他说,“这个江夏,是个狠人。对自己狠,对别人……也够意思。”
“所以,赵总,这份晋升,我不能接受。它应该是属于江夏的。”
赵总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欣赏。
“林未,你也很不错。”他说,“这份晋升,你受之无愧。不是因为那个项目,而是因为你这个人。一个公司,能力很重要,但人品,更重要。”
“至于江夏,”他顿了顿,“公司确实亏欠了她。我会想办法联系她,给她应得的补偿和道歉。”
走出赵总办公室,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虽然结果并没有改变,但我知道,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这是江夏教给我的。
关于尊严,关于清白,关于一个人,该如何堂堂正正地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
江夏,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赵总动用了他的人脉,也没能找到她。
她好像真的,彻底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我升了职,加了薪,工作越来越忙。
我依然每天自己带饭,但饭盒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的份量。
我把江夏给我的那张银行卡,用信封包好,放在了抽屉里。
我没动过里面的一分钱。
我总觉得,有一天,我还会再见到她。
到时候,我要把这张卡,亲手还给她。
然后告诉她,她从不亏欠我什么。
真正被救赎的,是我。
是她,用她沉默的两年,教会了我,善良的真正含义。
它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人与人之间,最本能的,守望相助。
时间是最好的过滤器。
江夏的故事,在办公室里流传了几个版本后,也渐渐被新的八卦所取代。
李姐不再拿这件事调侃我,只是偶尔会在我加班晚了的时候,递过来一杯热咖啡,说一句:“别太拼了。”
老王还是那个老王,但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轻浮,多了几分敬重。
我的生活,看似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被永久地改变了。
我开始留意身边那些沉默的,不起眼的人。
那个每天最早来公司,最晚走,默默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
那个总是在楼下便利店,买最便宜面包当午餐的实习生。
那个因为口音重,不敢在会议上发言,却总能交出最扎实数据报告的程序员小哥。
我不再用自己的标准,去轻易地评判和揣测他们的人生。
因为我知道,在那些沉默的表象下,可能也隐藏着一个像江夏一样,正在与生活奋力搏斗的,骄傲的灵魂。
我学会了把我的善意,放得更轻,更不动声色。
一杯热水,一句鼓励,一个肯定的眼神。
仅此而已。
我不再期待回报,也不再纠结于“凭什么”。
因为江夏让我明白,真正的善良,是发自内心的选择,与他人无关。
又是一年夏天。
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合作方是业内一家声名鹊起的初创公司。
听说对方的创始人,是个非常年轻,也非同一般的女性。
作为项目负责人,我带着团队,前往对方公司开会。
会议室里,我的心一直在狂跳。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当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干练职业套装,化着精致淡妆的女人走进来时,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还是那张清秀的脸,但眉宇间,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怯懦和卑微。
取而代之的,是自信,是从容,是掌控全局的气场。
她瘦,但不再是那种不健康的干瘦,而是充满了力量感的精干。
“大家好,我是江夏。”
她微笑着,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我的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中午。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千言万语。
有惊讶,有感慨,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会议的过程,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的脑子里,全是她。
她是怎么做到的?
短短一年时间,她经历了什么?
会议结束,她对她的助理说:“你们先陪赵总他们参观一下公司,我跟林主管,单独聊聊。”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们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她笑了,像冰雪初融,“你呢?听说你升职了,恭喜。”
“那不是我的功劳。”我急切地说,“江夏,那份晋是……”
她抬手,打断了我。
“我知道。”她说,“赵总后来联系过我,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林未,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从包里,拿出那个我随身携带了一年的信封,推到她面前,“这个,该还给你了。”
她看着那个信封,没有接。
“林未,我跟你说过,这对我来说,是赎回我的尊严。”
“可你的尊严,从来没有丢失过。”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江夏,你是我见过,最高贵的人。”
她的眼圈,也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卡你留着吧。”她说,“就当,是我这个甲方,提前预付给你的项目奖金。”
她把话题,巧妙地引回了工作。
我知道,她不想再纠结于过去。
她已经翻开了人生的新篇章。
我也该放下了。
“好。”我收回信封,“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我们相视一笑,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
那顿饭,最终还是我请的。
在一家很贵的私房菜馆。
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离开之后,如何用手里仅有的积蓄,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创立了这家公司。
聊她为了拉第一个投资,喝到胃出血。
聊她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三天三夜没合眼。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这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她,“哪怕……把我当个朋友。”
她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林未,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有些苦,也必须一个人扛。说出来,就成了博取同情的筹码,那不是我想要的。”
“而且,”她看着我,眼神真诚,“那时候的你,已经给了我能力范围内的,最大的善意。我不能,也不该,再向你索取更多。”
我沉默了。
是啊。
朋友之间,也该有边界。
过度的索取,只会让关系变得沉重,最终分崩离析。
江夏,她比我通透得多。
“那你父亲呢?”
“手术很成功,现在在老家休养,恢复得很好。”她说起父亲,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他还总念叨,说要当面谢谢那个每天给他女儿带饭的好心姑娘。”
我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以后,有机会的。”
那次见面后,因为项目的关系,我们成了工作上的紧密伙伴。
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江夏。
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在谈判桌上,她能为了一个百分点的利润,跟对方磨上几个小时。
在项目会上,她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方案里最微小的逻辑漏洞。
公司里的年轻同事,私下里都叫她“灭绝师太”。
只有我知道,这位“灭强师太”的心里,藏着怎样的柔软和坚韧。
项目进行得很顺利。
庆功宴上,大家都喝了很多酒。
江夏也被灌了不少,脸颊绯红。
我扶着她去洗手间。
她靠在墙上,看着镜子里的我,突然笑了。
“林未,你知道吗?我以前,特别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可以活得那么……理直气壮。”她说,“你敢哭,敢笑,敢生气,敢烦躁。你的情绪,都是写在脸上的。而我,不敢。”
“因为我知道,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是没有资格闹情绪的。”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都过去了。”我拍拍她的背。
“是啊,都过去了。”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林未,你知道我公司的名字,为什么叫‘甘霖’吗?”
我摇摇头。
“久旱逢甘霖。”她说,“你就是我的那场甘霖。”
在那个瞬间,我好像才真正读懂了她。
也读懂了,我们之间这场长达数年的,奇特的缘分。
它开始于一盒微不足道的午饭,却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在我们彼此的生命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项目结束后,江夏的公司,也步入了飞速发展的快车道。
她成了我们这个行业里,一个不小的传奇。
而我,也因为那个项目的成功,在公司的地位,愈发稳固。
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
那种可以深夜打电话吐槽奇葩客户,也可以在对方生病时,二话不说送去医院的朋友。
我们再也没提过那两年的午饭。
但我们都知道,那段经历,是连接我们之间最深的纽带。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逛街。
路过一家便当店,装修得很精致。
我随口说了一句:“要不,以后咱们也开一家这样的店吧,就卖爱心便当。”
江夏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
“好啊。”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没想到,半年后,她真的盘下了一个店铺,拉着我一起,从设计,到选材,亲力亲为。
我们的便当店,开在了我们曾经一起上过班的写字楼对面。
店名,就叫“林未和夏”。
开业那天,阳光很好。
我们没有搞什么隆重的仪式,只是简单地放了一挂鞭炮。
李姐,老王,还有公司的很多旧同事都来捧场。
李姐拉着我的手,感慨万千。
“林未,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笑了。
或许吧。
但我知道,这不是福气,这是选择。
是两年前,我选择递出那盒红死肉时,就埋下的种子。
如今,它开花了。
店里的主打,是一款叫“甘霖”的套餐。
菜品很简单,就是红烧肉,番茄炒蛋,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定价也很便宜。
江夏说,她希望,每一个在这座城市里艰难打拼,偶尔会饿肚子的人,都能在这里,吃到一顿温暖的饭。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我站在店门口,看着对面的写字楼。
阳光下,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想象着,或许就在此刻,那栋楼里的某个工位上,也正坐着一个像我一样的“傻子”,和一个像江夏一样的“怪人”。
他们之间,也正在发生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生活,就是这样吧。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会给别人的人生,带来怎样的改变。
你也永远不知道,命运会在哪个转角,为你埋下怎样的惊喜。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永远,永远,都不要丢掉那份,与人为善的本能。
因为,你递出去的每一份温暖,最终,都会以某种方式,再回到你的生命里。
照亮你,也照亮这个,不那么完美,却依然值得我们用力去爱的,人间。
手机响了。
是江夏。
“林未,发什么呆呢?快进来帮忙,客人把咱们的红烧肉都抢光啦!”
“来啦!”
我笑着,转身跑进店里。
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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