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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意伤害还是正当防卫:一桩“狗咬人”引发的血案

热点资讯 2025年11月19日 03:19 1 admin
是故意伤害还是正当防卫:一桩“狗咬人”引发的血案

在这一涉事地点,右边砖堆处为曾经的狗窝,左边三层楼为郭家,远处有彩色图案墙体的为申家。图片由赵惠珍(化名)提供

“今天在庭审现场,我看到了申红良。”2025年11月13日庭审结束后,一名旁听市民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该案当事人。他注意到,申红良体型瘦削,略微佝偻。庭审过程中,申红良精神状态平稳,但普通话不好,在叙述案发经过时表达略显吃力。

当天,一桩“狗咬人”引发的血案,在山西省长治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申红良因涉嫌故意伤害罪受审,法院未当庭宣判。2025年1月30日,大年初二,申红良儿子申宇浩因被邻居饲养的狗咬伤,将狗摔死。随后双方调解未果,矛盾升级。当晚,邻居一家进入申家后双方发生冲突,狗主人被申红良刺伤,经抢救无效死亡。

邻里冲突演变成致人死亡的刑案。在关键的冲突现场,双方各执一词。由于被害人一方曾强行进入申红良家,并在混乱中被刺中后死亡,后者辩护律师据此认为是“正当防卫”,为其作无罪辩护。

“就是一只小狗”

这起冲突的起点源于一只拴在路边的土狗。根据被告人家属提供的起诉书,2025年1月30日15时许,申宇浩外出打水时,被被害人郭某刚家拴在路边的狗咬到,其将狗摔死。

申宇浩32岁,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当时在准备打开朋友车辆副驾驶车门时,狗突然扑上来,咬住他的左腿,申宇浩踢了狗两脚,狗又咬了他,他再次踢了狗。他表示,两处伤口均有出血,但事后他并未接种狂犬疫苗。

申宇浩称,为避免狗继续攻击同行朋友,他拽住狗链,将其摔到一边。据他估计,该犬体重约二十斤。随后,他注意到狗躺着不动,判断可能已死。他曾前往郭家门口寻找主人,但未见到人,随即离开。关于狗是否当场死亡,申宇浩姐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法略有不同。她表示,弟弟当时并未意识到狗已死,而是在打完水返回时才发现狗没有再动。

犬只主人郭某刚的妻子赵惠珍(化名)对此有另一种描述。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申宇浩是饮酒后,步行至距其住宅约五十米的小树林,被一条拴在树干上的土狗咬伤脚踝,皮肤出现破损。她表示,申宇浩被咬后不久,再次来到小树林,拉拽狗链,将犬只反复摔向树干,直至死亡。赵惠珍表示,“这些是他(指申宇浩)自己说的”。

赵惠珍透露,申宇浩是一名宠物医生,平时在家给动物看病。南方周末记者就此向申宇浩核实,截至发稿,对方未作回应。

此外,赵惠珍称,当天下午家中除她外,其他家庭成员均在家,包括丈夫与两个女儿,“我们家一楼有个麻将桌,我老公就在那玩”。她说,家门也处于打开状态,但申宇浩并未进入。

涉事两家是邻居,同住在长治市潞城区潞华街道白鹤观社区。郭家大门朝东,申家大门朝南。双方受访者均表示,两家此前并无矛盾。申宇浩说,他结婚时郭家还曾随过礼金。

根据赵惠珍提供的照片及申宇浩的描述,涉事犬只被拴在郭家门口前的一块空地上,空地种有成排柳树,狗窝搭在柳树下,拴狗的铁链长度约1.7米。该空地属于村集体用地,平时常有车辆停放。

赵惠珍称,她当天出门未开车,自己的车就停在距离狗最近的停车位。按照她的说法,该位置人与狗之间仍有一定距离,狗拴在树上,如不主动靠近,狗肯定咬不到人。

在郭家的理解中,狗被打死被赋予了另一种解释。赵惠珍回忆,当天下午,女儿和婆婆都打来电话,后者情绪激动,表示对方欺人太甚。赵惠珍当时仅建议婆婆“去找找他家就行了,你气啥嘞?”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事后赵惠珍才得知,狗被摔死后,女儿很伤心,在家里一直哭。这条狗是女儿两年前在山上捡到的,当时只有一个月大,后来一直由郭家养大。赵惠珍表示,这本来就是一条流浪狗,“打死就打死了”,丈夫态度亦相似,也认为这“就是一只小狗”。

“打狗不用看主人?”

矛盾的进一步升级,发生在双方最初的沟通过程中。

申宇浩回忆,打完水回家后,他将被狗咬伤并将狗摔死的情况告知母亲,商量“看怎么弄”。其母随后联系了郭某刚姐姐,但对方始终在问为什么要到狗跟前去。因沟通未能取得进展,申宇浩选择报警。赵惠珍表示,她后来才得知申家与大姑姐通过话,但具体谈话内容她并不清楚,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

赵惠珍称,当天下午,她确实给申宇浩母亲打过电话。她在电话里问:“嫂子,怎么把咱家狗打死了?”

据赵惠珍转述,对方反问咬伤儿子的事,当时申宇浩也接过电话,语气不太客气。赵惠珍问:“这条狗是咬着你不松口,逼得你非得打死它,它才松口?还是它咬了你一口,你回去想了想,再把狗打死的?”据赵说,申宇浩表示属于后者。

“一听我就上头了。”赵惠珍回忆,她在电话里对申宇浩说:“你咋这么厉害呢?全潞城就数你厉害咧?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你打狗不用看主人?”通话随即被对方挂断。

电话挂断后,赵惠珍又每隔十几分钟拨打了三次申母的电话,但均无人接听。她称之所以继续拨打电话,是希望就此把事情沟通清楚。但对方不再接电话,“这让我怎么想?”

不久后,赵惠珍接到派出所电话,被告知前往派出所调解。这一要求让她更加生气,对民警“也没能好好说话”。在电话中,她问:“咋了?他把我的狗打死了,你让我去处理啥?”

当时在派出所等待的是申宇浩,他回忆,当天下午四点多报案后,他一直在派出所等到天黑,郭家始终无人到场调解。其间,他还联系社区书记,请其协助通知郭家前来,但依旧未果。

申宇浩称,他在派出所等待期间,民警曾联系他的家属,提醒“把门关好,不要让矛盾升级”。至于警方为何不直接通知正在派出所的他本人,以及具体联系的是家中哪位成员,截至发稿,申宇浩并未回应。

11月13日,南方周末记者致电长治市潞城区公安分局,对方未能直接回应。11月18日,南方周末记者多次拨打当地社区相关负责人电话,对方均未接听。

“砸玻璃泄泄愤”

申宇浩称,当天天色渐暗时,父亲申红良将家中大门反锁,随后与妻子、女儿在屋内吃饭。此时,赵惠珍等人来到申家门口,并开始砸门。

根据起诉书,19时许,赵惠珍与其妹夫、外甥三人来到申家门外,边砸门边喊让申红良开门,三人将申家玻璃砸破,妹夫将大门踹开。申红良和妻子、女儿从家中厨房出来,双方在院内争吵。邻居也赶来劝解。

申宇浩姐姐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了一份文字说明材料。材料称,“我们当时在吃饭,听到砸门声便第一时间选择报警,同时联系邻居过来帮忙劝阻”。并称门被砸开后,共有九人进来,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铁锹,情绪激动。

对于上述说法,赵惠珍提供了不同的叙述。她称,当天下午,两个女儿情绪失控,持续哭泣,她与妹夫、外甥三人因此前往申家“当面沟通”。敲门无人应答后,她再次拨打申母电话,但被挂断。在多次敲门无果的情况下,“我妹夫才把门踹开”。

赵惠珍表示,进入申家后,她“没计划打架”,“就是想砸几块玻璃泄泄愤”,并愿意赔偿损失。她称,砸坏玻璃后自己就被邻居拉出院子,其间她与申家没有肢体接触,妹夫和外甥也未与对方发生冲突。

她否认“九人涌进院内”的说法,称当时进入院子的只有她、妹夫和外甥三人。据其回忆,她进入院内时,看到申母手持一把菜刀,申宇浩姐姐拿着一根擀面杖,“申红良没拿东西”。赵惠珍强调,他们三人并非申家所称手持棍子或铁锹,“我们啥也没拿”。

被邻居拉出院子后,赵惠珍站在街上对申家人大声叫骂:“你怎么这么狠心?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大过年的,你能把我家一条狗摔死?”赵惠珍的两个女儿听见争吵后也来到申家院内,指责对方将狗摔死,“我们把狗拴在那么隐蔽的地方,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你还要过去把我们家的狗摔死,你怎么心这么狠?”

前述旁听市民称,他在庭审听到的情况是,赵惠珍三人第一次进入申家院内时,并未携带物件,双方虽有争吵,但没有发生肢体冲突。同时庭审中也出现了与赵惠珍自述相吻合的细节,即申家出来的三个人中,一人手持菜刀,一人拿着擀面杖。至于铁锹,庭审中提到,那是赵惠珍从申家拿的,用于砸玻璃。

“一切发生得很快”

赵惠珍称,她的丈夫郭某刚是在后来才赶到现场的。根据起诉书,郭某刚进入申家中,赵惠珍紧跟郭某刚,郭某刚、赵惠珍、妹夫与申红良、申妻、申家女儿在院子东面窗台扭打,申红良拿起放在窗台上的刀胡乱挥刺,将郭某刚、妹夫、赵惠珍、郭家一女儿刺伤。

“郭某刚是最后进去的。”前述旁听市民回忆庭审细节称,郭某刚进入院子后,对申家人口出恶语,随后与申红良发生打斗。因事发时天色已暗,整个打斗过程不过十几秒钟。

其还记得,申红良陈述,当郭家第三次进入院内时,郭某刚朝他喊出威胁性言语,“我要弄死你全家人”之类,他自称被郭某刚等人逼退到院内有刀的角落。

赵惠珍也称,一切发生得很快。她说,丈夫踏进院子后,她也跟着进去,然后就看到丈夫倒在地上,妹夫坐在地上,她并未看清具体的打斗过程。等她和女儿跑上前去扶人时,申红良又刺伤了她们。“我一下就吓蒙了。”赵惠珍说,“我就喊,你怎么还拿刀?”

当晚,郭某刚被送往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经鉴定,郭某刚系被他人用单刃锐器多次捅刺致左股动脉离断大出血,失血性休克死亡。除致命伤外,郭某刚全身还有8处刀伤。而那把刀,前述旁听市民在庭审时听申红良提到,是他十年前卖猪肉时用的,长约二十多厘米。

在这次冲突中,赵惠珍妹夫也多处受伤,被鉴定为重伤二级。申红良的辩护律师、北京至普律师事务所主任李圣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于重伤此人的凶器是什么、凶手是谁,仍是法庭上一个重要争议,“因为他的伤口不像是一个单刃剔骨刀所为”。

而在申家这一方,据申家女儿提供文字说明材料,申红良鼻骨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她本人右手软组织损伤、左手小指有一处2.5厘米长的伤口,脸部被玻璃碎片划伤;其母亲臀部也有软组织损伤。截至发稿,对方未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医院检查或诊断报告,称“这些都作为证据提交给刑侦部门了”。

赵惠珍否认围殴申家人:“你说我们九个人围殴你们三个人,打你了没有?你身上的伤在哪?”

随着有人倒地,冲突也随即停止。赵惠珍回忆,她看到丈夫躺在地上,“地上一摊血”,妹夫也瘫坐在一旁。她的两个女儿试图抬起父亲,却搬不动。赵惠珍说,小女儿情绪崩溃,一直向坐在院子里的申家三人呼救:“你们能不能救救我爸爸?你们能不能帮忙抬抬我爸爸?”但对方“一动不动”。南方周末记者就此向申家求证,截至发稿,对方未作回应。

最终,是闻讯赶来的郭家亲戚,以及邻居一起上前,将伤者抬上救护车。赵惠珍解释,之所以有这么多亲戚在,是因为她的大姑姐家与自家相邻。

“冤冤相报何时了”

庭审当天,申宇浩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认为郭家之所以敢到他家里打架,是因为郭家世代生活在当地,“属于厉害的人”,而他们一家从父亲那辈才搬来,“不算原住民”。他还透露,赵惠珍是潞城区政协委员。

11月13日,南方周末记者致电潞城区政协。工作人员查询后证实,赵惠珍确为在任政协委员。赵惠珍本人也向南方周末记者承认此身份,但否认借此“仗势欺人”。“要是我们真仗势欺人,他敢打死我家的狗还不跟我说?”

赵惠珍提到,申红良女儿在当地纪监系统工作。南方周末记者查询发现,2020年10月,长治市沁县人民法院微信公众号的一篇文章曾提到某次会议参会人士,文章配发的照片和水牌姓名,与申家女儿相同。同一名字也曾多次出现在潞城区相关工作报道中。南方周末记者就此向申家女儿求证,截至发稿,未获回应。

赵惠珍称,她认为对方在舆论造势的一个原因,是对方聘请了一个拥有两百多万粉丝的网红律师。南方周末记者统计发现,从11月11日至16日,该律师在其短视频账号共发布与此案相关视频66条。

对于案件最终的司法结果,她表示,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接受。“法院判什么是什么。要是说正当防卫,就是正当防卫;要是说故意伤害,就是故意伤害。”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放下了。”赵惠珍说,她没有把它“种在心里”,“我50岁了,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手底下几个员工也要养。”

“一切都是命。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说。

(在受访中,申家同意实名,郭家要求匿名)

南方周末记者 陈佳慧 南方周末实习生 李佳彤 李佳珩

责编 何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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