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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年的录像厅,我旁边的少妇靠过来,轻声问:弟弟,这个好看吗

十大品牌 2025年12月18日 17:26 1 admin

九十年代初的夏天,黏糊糊的,像一块化了一半的麦芽糖。

91年的录像厅,我旁边的少妇靠过来,轻声问:弟弟,这个好看吗

空气里混着廉价香烟的呛味、汗馊味,还有街角飘来的油炸串串的香气。

我叫李为,十九岁,刚从技校毕业,在城西的红星机械厂当学徒。

每个月六十块钱工资,刨去给我妈的四十块,剩下的,一大半都耗在了这家叫“环球”的录像厅里。

环球录像厅,我们这帮年轻人的圣地。

门脸不大,黑乎乎的,门口挂着一块破木牌,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环球”两个字。

进去,是更浓的黑暗,只有银幕上闪烁的光,和稀稀落落的人头。

那天放的是《喋血双雄》,周润发。

我已经看过三遍,但还是想看。

小庄白衣飘飘,手里双枪,教堂里白鸽飞起,那种江湖义气,看得我浑身发烫。

我摸黑找到一个靠墙的空位坐下,眼睛还没适应黑暗,枪声已经响了。

银幕上,周润发穿着风衣,嘴角叼着牙签,帅得一塌糊涂。

我看得入了迷,感觉自己就是他,或者,至少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弟。

“弟弟。”

一个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耳朵。

我一个激灵,从江湖梦里醒过来,扭过头。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女人。

录像厅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还有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有点不耐烦。

谁啊,打扰我看发哥。

“这个……好看吗?”她又问,声音压得更低,身体也微微向我这边倾过来。

一股香味,不是街上那种廉-价的洗发水味,是……我说不上来,淡淡的,很好闻。

像雨后花园里的栀子花。

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两拍。

“还行。”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很“老江湖”。“枪战片,打得热闹。”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专心看电影。

可我却有点看不进去了。

我用余光偷偷打量她。

她穿着一件浅色的连衣裙,领口不高,能看到一小片白皙的皮肤。头发盘着,但有几缕垂了下来,贴在脸颊边。

银幕的光一闪一闪,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我终于看清了,她很漂亮。

不是那种技校门口,化着浓妆,穿着紧身裤的“小太妹”的漂亮。

她的漂亮,是干净的,温润的。像一块玉。

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间有种挥之不去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又亮得像藏着星星。

她不像会来这种地方的女人。

录像厅里,要么是我这种无所事事的年轻小子,要么是些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眼睛里冒着绿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一个女人,还是这么漂亮的女人,坐在这里,太扎眼了。

电影还在继续,枪声、爆炸声,声声入耳。

可我的心思,全飘了。

我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味,感觉自己像喝了二两白酒,晕乎乎的。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走神,忽然又转过头来。

“你经常来?”

“啊?嗯,常来。”我有点结巴。

“这里……安全吗?”她问。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

“放心吧,老板跟派出所熟。没人敢在这儿闹事。”我拍着胸脯保证,好像这录像厅是我开的。

她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像一朵在夜里悄悄绽放的昙花。

“那就好。”

她一笑,我更紧张了。手心都开始冒汗。

一部电影,九十分钟,我后面一半基本没看进去。

满脑子都是她,她的声音,她的香味,她的笑。

电影结束,灯亮了。

刺眼的光让我眯起了眼睛。

等我再睁开眼,她已经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在灯光下,我看得更清楚了。

她身材高挑,连衣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皮肤很白,像牛奶。

她不是“少妇”,她是个真正的女人。

成熟,优雅,又带着一丝神秘。

我鬼使神差地也站了起来。

“我……我送你?”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算老几?一个穷小子,凭什么送人家?

她愣了一下,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变成了笑意。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

她顿了顿,又说:“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不解。

“谢谢你陪我看完这场电影。”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录像厅。

我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的黑暗里。

心里,空落落的。

那一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没有去录像厅。

我怕再遇到她。

又或者,是怕遇不到她。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猫爪子在心里挠,痒痒的,又有点疼。

我在厂里心不在焉,干活的时候差点被车床伤了手。

师傅骂我:“李为,你小子魂丢了?不想干就滚蛋!”

我低着头,不敢还嘴。

脑子里,全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熬到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了。

晚上下了班,我连饭都没吃,揣着皱巴巴的两块钱,直奔“环球”。

我特意挑了上次那个位置坐下。

录像厅里烟雾缭绕,银幕上放着一部武侠片,刀光剑影。

可我一个镜头都没看进去。

我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在黑暗中搜索。

每进来一个人,我的心就提一下。

可直到电影结束,她都没有出现。

我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一连一个星期,我天天去,天天坐在那个位置。

可她,再也没来过。

我开始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件浅色的连衣裙,还是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看到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又来了?”

“嗯。”我点点头,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今天放什么?”

“《英雄本色》。”

“又是周润发?”她笑了,“你很喜欢他?”

“嗯,讲义气。”

她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银幕。

小马哥在枫林阁里,用钞票点烟,那一幕,我看一次,热血沸騰一次。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她忽然问。

“我?”我愣住了,“我肯定也回去报仇。”

“为了兄弟?”

“为了义气。”

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义气……值几个钱?”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沧桑和嘲讽。

我不服气:“义气是钱买不到的!”

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还小。”

那眼神,很复杂。

有怜悯,有羡慕,还有一丝……悲伤。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

“我不小了,我十九了!”我梗着脖子反驳。

她又笑了,这次笑得有些无奈。

“十九岁……真好。”

那晚之后,我们好像熟络了起来。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来录像厅,每次都坐在我旁边。

我们聊电影,聊周润发,聊王祖贤。

但大多数时候,是她说,我听。

我知道了她叫苏琳。

“苏醒的苏,琳琅满目的琳。”她这么告诉我。

我问她干什么的。

她只是笑笑,说:“一个闲人。”

我看得出,她有心事。

她看电影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好像要把自己整个人都投进那个光影的世界里。

但有时候,她又会突然走神,眼睛望着银幕,却空洞无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忧伤,就变得特别浓。

我不敢问。

我怕一问,她就再也不来了。

我们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

就像两只在黑暗中互相取暖的刺猬,靠得很近,却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直到那天,录像厅里放《倩女幽魂》。

看到宁采臣和聂小倩在兰若寺里,人鬼殊途,爱而不得。

苏琳的眼圈,红了。

黑暗中,我看到一滴眼泪,从她脸颊滑落,像一颗流星。

我的心,猛地一揪。

电影结束,走出录像厅。

夏天的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送你吧。”我又一次说。

这次,她没有拒绝。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不知道她家在哪,她不说,我也不问。

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我以前,也像聂小倩一样。”

“嗯?”

“以为遇到了自己的宁采臣,可以奋不顾身。”

她的声音很轻,飘在闷热的空气里,像一缕抓不住的烟。

“那……后来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她自嘲地笑了笑,“后来才发现,他不是宁采-臣,是黑山老妖。”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大概猜到了,她结婚了,而且,过得不幸福。

“他……对你不好?”

她没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个路口,她停了下来。

“就到这吧。”

“我……”我还想说什么。

“李为,”她打断我,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别问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好。”

她转身要走,我鼓起所有的勇气,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

她浑身一颤,猛地回头看我。

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戒备。

“你干什么?!”

“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慌忙松开手,“我就是想说,如果……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敢说出这种话。

我只是个穷小子,拿什么去跟“黑山老妖”斗?

但那一刻,我就是想保护她。

苏琳看着我,眼神里的戒备,慢慢褪去,变成了惊讶,然后,是感动。

她定定地看了我好久。

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傻小子。”她忽然笑了,眼角却泛起了泪光。

她伸出手,轻轻地,在我头上揉了一下。

“快回家吧。”

说完,她决然地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路口,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栀子花香,心里五味杂陈。

那天之后,苏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上班,下班,去录像厅。

只是,身边那个位置,一直空着。

我像丢了魂一样。

师傅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李为,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没有。”我脸一红。

“没有?没有你能把三号车床的轴承装反了?”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月奖金,你别想要了!”

我低着头,挨着骂,心里却一点也不在乎奖金。

我在想,苏琳她,怎么了?

是不是被她那个“黑山老妖”一样的丈夫发现了?

她会不会有危险?

我越想越害怕。

我甚至动过一个念头,去她家找她。

可我连她家住在哪都不知道。

这个城市这么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厂里发生了一件事。

我们车间的主任,老张,因为贪污受贿,被抓了。

厂里一下就炸开了锅。

大家都在议论,说老张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黑。

我没心思听这些。

我只想着,主任的位置空出来了,谁会顶上?

很快,新主任的人选就公布了。

一个叫王建军的男人。

据说,是从市里的总公司空降下来的。

新主任上任那天,全车间的人都去开会。

我站在人群后面,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个王建军是何方神圣。

然后,我看到了他。

三十多岁,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

看起来,文质彬彬。

可是,当我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是他。

那天晚上,在路口,我拉住苏琳的手之后,从一辆黑色轿车里下来,把苏琳拉上车的那个男人。

虽然天很黑,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苏琳的眼神,冰冷,充满了占有欲。

而苏琳,在他面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原来,他就是王建军。

他就是苏琳那个“黑山老妖”丈夫。

我的新主任。

这个世界,的小。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会,领导讲了什么,王建军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终于明白,苏琳为什么那么忧伤,为什么那么害怕。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她的日子,能好过吗?

散会后,王建军在几个厂领导的陪同下,来车间视察。

他一路走,一路点头,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你就是李为?”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是……是,王主任。”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上下打量着我,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

“小伙子,好好干。”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我感觉,那不是鼓励,是警告。

等他们走远了,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那天晚上,我没去录像厅。

我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苏琳,王建军,录像厅,栀子花香……

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我知道,我和苏琳之间,彻底没可能了。

王建军是我的主任,他想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不能因为自己,害了苏琳。

我决定,忘了她。

就当,那只是一个夏天的梦。

可是,忘掉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天上班,我在车间里,又见到了王建军。

他也见到了我。

我们隔着嗡嗡作响的机器,对视了一眼。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让我害怕。

从那天起,我的日子,变得难熬起来。

王建军并没有直接找我麻烦。

他只是,把我调到了最累、最脏的岗位——酸洗。

每天,我要把那些锈迹斑斑的钢材,放进刺鼻的酸液里。

那味道,呛得人眼泪直流。

一天下来,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车间里的同事,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他们都以为,我是不小心得罪了新主任。

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怨言。

我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我想,这或许,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谁让我,不自量力地,去招惹他的女人。

我以为,只要我忍下去,这件事,就会慢慢过去。

可是,我错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下班,在厂门口,被几个人堵住了。

为首的,是车间里有名的混子,叫刘三。

“李为,跟我们走一趟。”刘三歪着嘴,不怀好意地看着我。

“干什么?”我心里一沉。

“别他妈废话,让你走就走!”

旁边一个小混混,推了我一把。

我被他们,带到了工厂后面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仓库里,很暗。

王建军,就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

他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金丝眼镜,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王主任。”我低着头。

“李为,”他开口了,声音很平淡,“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不知道。”

“不知道?”他冷笑一声,“那我提醒提醒你。”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我老婆,苏琳,你认识吧?”

我的心,猛地一缩。

“不……不认识。”我死不承认。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是刘三打的。

“嘴还挺硬。”王建军看着我,眼神越来越冷,“录像厅,那个位置,你不是挺喜欢坐的吗?”

我彻底傻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一直在监视我,或者说,监视苏琳。

“说,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们……我们没什么。”

“没什么?”他揪住我的衣领,把我顶在墙上,“没什么她会为了你,跟我闹离婚?”

我脑子“嗡”的一声。

苏琳……要跟他离婚?

“你这种穷小子,有什么好?值得她这么死心塌地?”王建-军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他一把推开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恢复了那副斯文的样子。

“李为,我给你两条路。”

“第一,你从这个厂里滚蛋,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二……”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我打断你一条腿,让你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

我浑身发冷。

我知道,他说到做到。

“我选第一条。”我毫不犹豫地说。

离开这里,是我唯一的选择。

“很好。”王建军满意地点点头,“明天,你自己去人事科办手续。就说,家里有事。”

“记住,别耍花样。”他最后警告我。

我走出仓库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夜风一吹,我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摸了摸,肿了。

可比脸更疼的,是心。

我没想到,我和苏琳的事,会给她带去这么大的麻烦。

我更没想到,她会为了我,跟王建军闹离婚。

那个傻女人。

她以为,离了婚,就能得到自由吗?

王建军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我越想,越是心如刀割。

我恨自己的无能。

第二天,我没有去人事科。

我去了王建军的办公室。

他看到我,一点也不意外。

“想通了?准备选第二条路?”

“王主任,”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放了苏琳。”

他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放了她?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就凭,我知道你的秘密。”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秘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

“老张,张主任的秘密。”

王建军的瞳孔,猛地一缩。

老张贪污,是厂里人尽皆知的事。

但没人知道,老张贪的那些钱,最后,都进了谁的口袋。

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那天,我去给老张送文件,在门口,听到他在跟人打电话。

他在电话里,提到了王建军的名字。

他说:“王总,那笔钱,已经转到你指定的账户了。”

当时,我没在意。

现在想来,这个“王总”,不就是王建军吗?

他来我们这个破厂当主任,根本不是什么“空降”,是为了填老张留下的窟窿。

“你……你胡说八道!”王建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豁出去了,“你要是敢动苏琳一根手指头,我马上就去纪委举报你。”

“你!”王建军气得浑身发抖。

他没想到,我这个在他眼里,连蚂蚁都不如的穷小子,竟然敢威胁他。

我们对峙着。

办公室里,死一样地寂静。

过了好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跟苏琳离婚。从此以后,别再骚扰她。”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就拒绝。

“那就一起死。”我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烂命一条,他可是前途无量的“王主任”。

王建军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

我知道,他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好。”他闭上眼睛,疲惫地说,“我答应你。”

“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永远离开这个城市,永远别再见她。”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但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只有我消失了,苏琳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我答应你。”

我走出了王建军的办公室,也走出了红星机械厂。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回到出租屋,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一张铺盖,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那张被我压在枕头下的《喋血双雄》的电影票。

票根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了。

就像我那场,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

我把票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离开前,我还是没忍住,去了那个路口。

我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我在路口,站了很久。

从天亮,站到天黑。

她没有出现。

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买了最晚一班去南方的火车。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驶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车厢里,挤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奇怪的味道。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心里空荡荡的。

苏琳,再见了。

愿你以后,再也不会遇到“黑山老妖”。

愿你,能找到你的“宁采臣”。

而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

一个,在录像厅里,陪你看了一场电影的,傻小子。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景色从灰扑扑的工业城市,逐渐变成了绿油油的田野。

我没买到坐票,就靠在车厢连接处,看着人来人往。

一天一夜,我没合眼,也不觉得困。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苏琳的脸。

她的笑,她的泪,她眼里的忧伤,还有她最后,揉我头发时,那无奈又温柔的眼神。

我知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火车到了广州。

九十年代的广州,遍地是机会,也遍地是陷阱。

我下了火车,站在喧闹的广场上,看着周围一张张陌生又匆忙的脸,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我能干什么?

我一个技校毕业的学徒工,除了会摆弄那些冰冷的机器,一无是处。

我在车站附近,找了个最便宜的旅馆住下。

一个房间,放了八张上下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老板是个精瘦的广东人,操着一口我听不太懂的普通话。

“后生仔,来揾食啊?”

我点点头。

“慢慢来,广州遍地是黄金,就看你执不执得到了。”

我苦笑了一下。

黄金?我现在只想找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疯狂地找工作。

我去人才市场,去工厂门口,去建筑工地。

但人家一看我这瘦弱的样子,都摆摆手。

“我们这要的是力工,你这身板,不行。”

半个月下来,我带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每天,只能啃两个最便宜的馒头。

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

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值得吗?

可是,一想到苏琳,想到她可能已经摆脱了王建军,过上了自由的生活。

我又觉得,一切都值了。

那天晚上,我又饿得睡不着。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闻着房间里各种混杂的脚臭味、汗臭味,我第一次,想家了。

我想我妈,想她做的热乎乎的疙瘩汤。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我在一家电子厂,找到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

工作很简单,就是把一个个小小的电子元件,插在电路板上。

每天,要重复上万次。

枯燥,乏味,但至少,管吃管住。

我拼了命地干。

别人一天干十个小时,我干十二个小时。

别人一个月拿三百块,我能拿到四百。

我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我只有一个念头,攒钱。

攒够了钱,我就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

或许,是一家小小的录像厅。

放着周润发,放着王祖贤。

然后,等着一个像苏琳一样的女人,走进来,轻声问我:“弟弟,这个好看吗?”

日子,就在这样单调的期盼中,一天天过去。

我很少跟工友们交流。

他们都觉得我这人,孤僻,不合群。

“阿为,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啊?下班了,一起去喝两杯嘛。”

“不了,我累。”

我不是累,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社交上。

我有我的目标。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会拿出那张泛黄的电影票。

看着上面的“环球录像厅”,心里,才会泛起一丝波澜。

苏琳,你现在,过得好吗?

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那个,在你生命中,短暂出现过的傻小子?

两年后,我攒下了一万块钱。

在九十年代,这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

我辞掉了电子厂的工作,离开了广州。

我没有回北方,而是去了深圳。

那时候的深圳,还是个大工地。

到处都在盖楼,到处都充满了机会。

我用攒下的钱,在一个人流量很大的城中村里,盘下了一个小门面。

我把它,装修成了我记忆中的样子。

黑乎乎的墙壁,一排排的旧沙发,还有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

上面,是我亲手写的两个字——“环球”。

我的录像厅,开业了。

刚开始,生意并不好。

周围的娱乐场所太多了,歌舞厅,桌球室,都比我这小小的录像厅,有吸引力。

有时候,一天都等不来一个客人。

我就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地,放着《喋血双雄》,放着《英雄本色》。

看着银幕上的周润发,我常常会想,如果我是小马哥,我会怎么做?

我会不会,有勇气,回去找王建军,把他做的那些事,都抖出来?

然后,带着苏琳,远走高飞?

但我知道,我不是小马哥。

我只是李为。

一个,连保护自己心爱女人的能力,都没有的,懦夫。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准备关门大吉的时候。

我的录-像厅,突然火了。

原因,是我进了一批,在别的地方,看不到的片子。

香港的,最新的,枪战片,武侠片,还有……爱情片。

我也不知道,我的供货商,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录像带。

总之,我的录像厅,成了附近年轻人新的聚集地。

每天,门庭若市。

我忙得脚不沾地。

收钱,换带子,维持秩序。

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进我的口袋。

不到一年,我就把本钱,都赚了回来。

我换了更大的地方,买了更好的设备。

我的“环球录像厅”,成了深圳小有名气的“港片圣地”。

我不再是那个,在工厂里,任人欺负的穷小子了。

他们都叫我,“为哥”。

我身边,也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女人。

有工厂里年轻漂亮的打工妹,有歌舞厅里风情万种的舞女。

她们会像苏琳一样,靠过来,轻声问我:“为哥,晚上有空吗?”

但每一次,我都只是笑笑,摇头拒绝。

我的心,很小。

小到,只能装下一个人。

一个,叫苏琳的女人。

她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

拔不出来,也忘不掉。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录像厅里。

我会恍惚地觉得,她就坐在我旁边。

身上,还带着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弟弟,这个好看吗?”

我会下意识地回答:“好看,周润发,讲义气。”

然后,就是无边的空虚和寂寞。

我以为,我的这辈子,就会这么过去了。

守着我的录像厅,守着我的回忆,孤独终老。

直到那天,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我所有的平静。

那天,录像厅里,跟往常一样,座无虚席。

放的是王家卫的《重庆森林》。

金城武在里面,一遍一遍地说着:“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我正靠在门口抽烟,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请问,李为在吗?”

他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

我转过头,打量着他。

四十多岁,身材微胖,一脸风霜。

“我就是。”

“我找你,很久了。”男人说。

“你谁啊?”我有点警惕。

“我叫,张援朝。”

张援朝?

这个名字,很陌生。

“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我弟弟。”

“你弟弟?”

“张富贵。”

张富贵……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记忆。

老张,我们车间以前那个,因为贪污被抓的主任。

他的本名,就叫张富贵。

“你是……张主任的哥哥?”我不敢相信。

“是。”张援朝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想请你,回去,做个证。”

“做证?”我心里一紧,“做什么证?”

“指证王建军。”

我的心,狂跳起来。

王建军。

这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听到的名字。

“他……他怎么了?”

“他要升了。”张援朝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甘,“下个月,就要调去市里,当副局长了。”

“这些年,他靠着我弟弟替他顶罪,步步高升。而我弟弟,现在还在牢里。”

“我不服!”

我沉默了。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王建军,竟然混得这么好。

而老张,却成了他的替罪羊。

“你为什么要找我?”我问。

“我弟弟在里面,托人带话给我。他说,当年,有一个叫李为的年轻人,知道王建军的事。他让你,去找他。”

我苦笑了一下。

没想到,老张,还记得我。

“找我有什么用?我一个外地人,无权无势,怎么跟他斗?”

“不,你有用。”张援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录音机。

“这是我弟弟,在出事前,录下的他跟王建军的通话。”

“里面,有王建军,让他帮忙洗钱的全部内容。”

“但是,光有这个,还不够。我需要一个人证,一个,能把所有事情,都串起来的人证。”

“而你,就是那个人。”

我看着他手里的录音机,心里,天人交战。

回去?

面对王建军?

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生活。

平静,安稳。

我真的,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冒这个险吗?

可是,一想到王建军那张伪善的脸。

一想到老张,还在牢里受苦。

更重要的,是想到苏琳。

这些年,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她是不是,真的跟王建军离婚了?

她是不是,还在那个城市?

一股热血,涌上我的头。

“好。”我说,“我跟你回去。”

张援朝的眼睛,亮了。

“兄弟,大恩不言谢!”

我把录像厅,托付给了一个信得过的伙计。

然后,跟着张援朝,踏上了回乡的火车。

时隔五年,我又回到了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城市。

城市的变化,很大。

高楼多了,马路宽了。

但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工业的味道。

下了火车,张援朝直接带我,去了纪委。

我把我知道的,看到的,听到的,所有关于王建军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写在了材料上。

然后,按下了我的手印。

走出纪委大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看着满天的星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兄弟,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张援朝拍拍我的肩膀。

“嗯。”

“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个地方。”

我告别了张援朝,一个人,打车去了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红星机械厂。

工厂已经破败了,大门紧锁,墙上,长满了青苔。

门口的传达室,也空无一人。

我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往里看。

车间,宿舍,食堂……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听说,厂子三年前,就倒闭了。

工人们,也都下岗,各奔东西了。

我沿着厂区的外墙,慢慢地走。

走到了那个,废弃的仓库。

仓库的门,虚掩着。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王建军,就坐在这里,一脸的嚣张。

刘三,抽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而我,像个可怜虫一样,选择了逃跑。

如果,当时的我,能勇敢一点。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

历史,没有如果。

离开工厂,我又去了那条,我和苏琳,曾经一起走过的路。

路边的路灯,换了新的,更亮了。

但那种,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一点也没变。

我走到了那个路口。

我仿佛看到,苏琳就站在那里,回头对我笑。

“傻小子,快回家吧。”

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路口,站了很久。

直到,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李为吗?”

那个声音,很熟悉。

熟悉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我猛地回头。

看到了,一张思夜想的脸。

是苏琳。

她比五年前,清瘦了一些,眼角,也多了几丝细纹。

但她还是那么美。

美得,让我心碎。

她也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真的是你……”她的声音,在发抖。

“是我。”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们,就这么,隔着三步的距离,对望着。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先开口。

“我……回来办点事。”

“办完了吗?”

“办完了。”

“那……你还要走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期盼和不安。

我摇了摇头。

“不走了。”

她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了我的怀里。

紧紧地,抱着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她哭着说。

我抱着她,抱着这个,我想了五年,念了五年的女人。

感觉,像做梦一样。

“对不起。”我说,“我回来晚了。”

“不晚。”她在我怀里,摇着头,“只要你回来,就永远不晚。”

我闻着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

感觉,心里那个空了五年的洞,瞬间,被填满了。

原来,她一直在这里,等我。

后来,我才知道。

当年,我走后,王建军,并没有遵守承诺,跟她离婚。

他把她,软禁在家里,不让她跟外界有任何接触。

他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她的人,留住她的心。

但他错了。

苏琳的心,早就跟着我,一起去了南方。

她一直在等。

等我回来。

直到,王建军被纪委带走调查。

她才,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她从王建军的同事那里,听说了我回来的消息。

她猜到,我一定会来这个路口。

所以,她来了。

她每天都来。

从天亮,等到天黑。

终于,等到了我。

一个月后,王建军,因为贪污受贿,数额巨大,被判了十五年。

老张,因为有立功表现,提前出狱了。

他特意来深圳,找我喝酒。

他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兄弟,谢谢你。”

“张哥,别这么说。该说谢谢的,是我。”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

一辈子,都见不到苏琳。

我和苏琳,在我的家乡,那个北方的小城,举行了婚礼。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亲戚朋友。

我妈拉着苏琳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啊。”

我看着苏琳,穿着洁白的婚纱,笑靥如花。

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把深圳的录像厅,卖了。

用那笔钱,在我们的城市,也开了一家“环球录像厅”。

生意,不好不坏。

但我们,很满足。

每天,我们一起开门,一起关门。

一起,看周润发,看王祖贤。

有一次,录像厅里,又放《倩女幽魂》。

看到宁采臣和聂小倩,生离死别。

苏琳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幸好,我的宁采臣,回来了。”

我搂着她,心里,一片温暖。

我不是宁采臣。

我只是李为。

一个,爱着她的,傻小子。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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