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中又来了,这球有点危险,一比一平了,还是后防线出问题了。其实刚才我说十八号监大会有印象,就是突破能力还是挺强的,还是在左路,一上来之后左路就有点出现...
2025-11-26 0
我叫张燕,今年四十九。
身份证上写的。
我自己总觉得像个笑话,四十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别人。
可每个月准时消失的大姨妈,还有脸上那几条不请自来的褶子,都在提醒我,别装了,你就是老了。
绝经这事儿,来得悄无声息。
一开始只是不规律,我还庆幸,省了多少麻烦。
等到医生平静地告诉我,“这是自然规律”,我才恍惚了一下。
哦,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身体里那个属于女人的、热闹了几十年的东西,下班了。
彻底下岗,没得返聘。
离婚也好些年了。
女儿方方跟着我,如今也大学毕业,在另一座城市上班,忙得脚不沾地。
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就只剩下我,和那台总在半夜发出怪响的旧冰箱。
日子,说白了,就是熬。
熬到天亮,熬到天黑,熬到周末女儿打个电话来问候一声。
直到我碰到了老林。
老林,林卫东,比我大五岁,五十四。
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老头子。
头发花白,眼角耷拉着,笑起来的时候,褶子能夹死蚊子。
我们在小区花园认识的。
他侍弄那几盆月季,比对他自己还上心。
我每天去那儿遛弯,消磨时间,看他给花浇水、剪枝,一看就是半小时。
有一天,他直起腰,捶了捶背,冲我笑了笑。
“大妹子,也喜欢花?”
我点点头。
一来二去,就熟了。
他老伴走了三四年,儿子在国外,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我们俩,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给这白开水一样的日子,撒点盐。
哪怕是咸得发苦的盐,也总比一点味道没有强。
前段时间,我们正式在一起了。
没有仪式,没有宣告。
就是那天他提着一条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鲈鱼,站在我家门口,气喘吁吁地说:“小张,晚上我给你做个清蒸鲈鱼吧,我拿手。”
我看着他额头上的汗,和他手里那条还在扑腾的鱼,鬼使神差地,就让他进了门。
鱼很鲜,葱丝切得极细,火候恰到好处。
我吃了两碗米饭。
吃完,他没走,很自然地挽起袖子去洗碗。
水池里哗啦啦的水声,混着新闻联播的背景音,我突然觉得,这屋子,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像个家了。
他就这么半“住”了下来。
说是住,其实就是白天过来,做做饭,看看电视,帮我修修水龙头,然后晚上再回他自己那屋去。
隔着两栋楼,不远。
我以为这事,就能这么安安静A静地进行下去。
直到我女儿方方,一个周末突然袭击。
她拖着行李箱,一进门就闻到了红烧肉的味儿。
“妈,改善伙食啊?”
话音未落,老林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红烧肉,从厨房里走出来。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方方的笑僵在脸上,眼神从惊讶,到审视,最后变成了一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愤怒和失望的复杂情绪。
“妈,这位是?”
我心跳得厉害,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学生。
“这是林叔叔,你林叔叔。”
老林显然也局促不安,他把那盘肉放在桌上,对着方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方方吧?经常听你妈提起你,长得真俊。”
方方没理他。
她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扔,径直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妈,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方方全程没给老林一个好脸色,也没动他做的菜。
老林坐了一会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走了。
他一走,方方就爆发了。
“妈!你是不是疯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你都多大岁数了?你还折腾这个干什么?”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
“我怎么就折腾了?我找个人说说话,一起吃个饭,犯法了吗?”
“说话?吃饭?妈,你别骗自己了!”方方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住哪儿?是不是就住我们家了?他图你什么啊?图你老,图你没钱,还是图我们家这套破房子?”
这话太伤人了。
“方方!”我提高了音量,“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林叔叔?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妈,你才认识他多久?现在骗子多得很,专门骗你们这种单身的老年妇女!”
“老年妇女”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捅进了我的心窝。
是啊,我都忘了,在女儿眼里,我已经是个“老年妇女”了。
一个理应安分守己,守着回忆和孤单过完下半辈子的老年妇女。
我不配拥有新的生活,不配拥有一个能给我做红烧肉的男人。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
“你出去。”我指着门,手在发抖。
“妈……”
“你给我出去!”
方
那个周末,我和方方不欢而散。
她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留下一句:“妈,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胸口。
老林第二天照常提着菜来了。
他眼圈有点黑,一看就是没睡好。
他什么也没问,就好像昨天那场风波根本没发生过。
他只是默默地在厨房里忙活,做了我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我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老林,”我开口,声音有点哑,“要不,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他切菜的手顿了一下。
转过身,看着我。
“方方……不喜欢我吧?”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叹了口气,把刀放下,擦了擦手。
“小张,我知道。孩子嘛,都是为了父母好,怕咱们吃亏上当。”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点激动,“我都快五十了,我还能不知道谁好谁坏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走过来,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但方方不知道啊。在她眼里,你就是她妈,一辈子都需要她保护的妈。”
他的话,说到了我心坎里。
是啊,在方方眼里,我永远是那个需要她操心的妈妈。
可她不知道,妈妈也会老,会孤单,会需要人陪。
“老林,我对不起你。”我说。
“说这干啥。”他摆摆手,“这事儿不怪你,也不怪孩子。要怪,就怪我这个老头子,没本事,让你跟着受委屈。”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难受。
这个男人,不抽烟不喝酒,没什么大本事,就是个退休的工厂电工。
他能给我的,不过就是一日三餐的热乎饭,和一个愿意听我唠叨的耳朵。
可就是这么点东西,在女儿看来,都成了一种“折腾”。
那天之后,老林还是会来。
但他变得小心翼翼。
总是在方-方不可能出现的时间点来,掐着饭点做好饭,吃完就走,生怕多待一分钟给我惹麻烦。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堵得慌。
凭什么?
我张燕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年轻时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什么苦没吃过?
跟方方他爸离婚,也是因为他那个人,太不靠谱,满嘴跑火车,就是不干实事。
我一个人把方方拉扯大,供她读完大学。
我没想过再婚,我觉得女人这辈子,有个孩子就够了。
可现在,我老了,孩子也飞走了。
我只是想找个人,搭个伙,过完剩下的日子。
这也有错吗?
方方的电话,隔三差五地打来。
“妈,那个姓林的,没再来骚扰你吧?”
“妈,我给你报了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你去学学,陶冶情操。”
“妈,我给你在网上买了个智能音箱,无聊了可以跟它说说话。”
她用她以为对我好的方式,企图填满我的生活,把我从老林身边拽走。
我没去什么书法班,那个智能音箱,也被我收进了柜子。
我跟她说:“方方,妈不需要这些。”
她在那头沉默了很久。
“妈,你是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
“是。”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一个糟老头子,图你什么?还不是图我们家这套房子!”
又是房子。
好像在我女儿眼里,我身上唯一有价值的,就剩下这套住了二十多年的老破小。
我的心,彻底凉了。
“方方,这房子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说出这么狠的话。
我知道,这话一出口,就把我们母女俩的关系,推到了悬崖边上。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寂。
然后,是方方带着哭腔的声音。
“好,妈,真好。你为了一个外人,连女儿都不要了。”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
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这是在干什么?
为了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老头子,跟自己相依为命二十多年的女儿闹到这个地步。
我错了吗?
那次和方方吵完,我们陷入了冷战。
她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想主动联系她。
心里憋着一股气,又酸又胀。
老林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那天他炖了锅鸡汤,黄澄澄的,飘着油花和枸杞。
“趁热喝,补补身子。”他给我盛了一碗。
我没什么胃口,拿着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
“跟孩子,还是没说通?”他问。
我点点头。
“小张啊,”他叹了口气,“要不,这事儿就算了吧。”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什么算了?”
“咱俩这事儿。”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别为了我,让你跟孩子生分了。不值当。”
“你说什么呢?”我把勺子往桌上一拍,汤都溅了出来,“林卫东,你把我张燕当什么人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愣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觉得我女儿不好惹,你怕了?”我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不是,小张,你听我说。”他急了,站起来,“我是心疼你。你一个人把方方拉扯大不容易,我不能因为我,让你们母女俩有隔阂。我一个老头子,无所谓的,在哪儿不是混日子。”
他说着,眼圈竟然红了。
我心里的火,瞬间被浇灭了一半。
这个男人,他想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因为着急而布满红丝的眼睛,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突然就软了。
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背,不宽厚,甚至有些单薄,背心被汗湿了一块。
“老林,”我把脸贴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别说这种话。我认定的事,就不会改。方方那边,我会去说。她是我女儿,她会懂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懂?
她要是能懂,就不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了。
日子就这么僵持着。
我和老林,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偷偷摸摸地来往。
他依旧给我做饭,照顾我的日常。
我家的纱窗破了个洞,他二话不说,买来工具和纱网,吭哧吭哧弄了一下午,给我换了个新的。
我血压有点高,他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偏方,每天用芹菜和苦瓜给我榨汁喝,那味道,一言难尽。
但我还是捏着鼻子喝下去。
因为我知道,这是他的心意。
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疼的感觉,我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方方他爸,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连我爱吃什么都记不住。
他总说,女人嘛,娶回家就是过日子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所以,当老林记得我不吃香菜,记得我胃不好不能吃凉的,记得我喜欢看哪个台的电视剧时,我承认,我动心了。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
就是一个老太太,贪恋一个老头子给予的,最朴实无华的温暖。
仅此而已。
转机,发生在一个多月后。
那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方方公司领导打来的。
说方方在公司晕倒了,现在正在市一医院急诊。
我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挂了电话,我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稳。
是老林,一把扶住了我。
“别慌,别慌!我开车,我们马上去医院!”
他的车,是一辆开了快十年的老捷达,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那天,他开得飞快,连闯了好几个红灯。
我坐在副驾,手脚冰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方方千万不能有事。
赶到医院,方方已经醒了。
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
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加上长期饮食不规律和低血糖,才会晕倒。
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看着女儿那虚弱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我抓着她的手,又气又急。
方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时候,老林提着一堆东西进来了。
保温杯,脸盆,毛巾,还有刚买的粥。
他看见方方醒了,松了口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饿不饿?叔叔给你买了白粥,养胃。”
方-方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老林就把粥倒在碗里,细心地吹了吹,递到我手里。
“你喂她吧,她现在肯定没力气。”
我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喂方方。
她很顺从地喝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林成了医院的常客。
他每天变着花样地熬各种粥和汤,送到医院来。
小米南瓜粥,山药排骨汤,鲫鱼豆腐汤……
他自己舍不得吃,全拿来给我们母女俩。
医院的护工都以为他是我老公,是方方的亲爸。
“大姐,你老公对你真好啊。”
我听了,只是笑笑,不解释。
方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的话很少,但眼神,在慢慢变化。
从一开始的排斥和警惕,到后来的默许,再到一丝丝的动容。
有一次,老林送饭来,外面下着大雨。
他没带伞,浑身都湿透了,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但他把那个保温桶,用塑料袋包了三四层,紧紧抱在怀里。
打开来,里面的汤还冒着热气。
他把汤递给我,自己跑到走廊里,用纸巾擦身上的雨水。
方方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轻轻地对我说:
“妈,让他进来吧,别感冒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鼻子一酸。
我把老林叫了进来,让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方-方从床头柜里,拿出我给她备用的干毛巾,递了过去。
“林叔叔,擦擦吧。”
她的声音很小,还有点不自然。
但“林叔叔”这三个字,她说出口了。
老林受宠若惊地接过毛巾,连声说“谢谢”。
我看到,他擦脸的时候,偷偷用毛巾抹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最厚的墙,开始松动了。
方方出院那天,是老林开车去接的。
他把车里里外外擦得锃亮,还在副驾上放了个软垫,怕方方坐着不舒服。
回到家,一开门,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老林提前回来,做了一桌子菜。
都是些清淡养胃的,但色香味俱全。
“欢迎回家。”他系着围裙,笑着对我们说。
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我们才是一家三口。
一个完整的,有温度的家。
吃饭的时候,方方主动给老林夹了一筷子菜。
“林叔叔,这几天,谢谢你。”
老林激动得差点把碗打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是我……是你妈的好朋友,照顾你是应该的。”
他差点说漏嘴,脸都憋红了。
我跟方方都笑了。
那顿饭,是这几个月来,我们家最轻松,最温暖的一顿饭。
饭后,方方把我拉到她房间。
“妈。”她坐在床边,低着头。
“嗯?”
“对不起。”
我心里一颤。
“之前……是我太不懂事了。说话太冲,伤了你的心。”
“傻孩子,妈怎么会怪你。”我摸了摸她的头,“妈知道,你是为我好。”
“不是的。”她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光,“我承认,一开始我就是自私。我怕,我怕你有了他,就不再需要我了。我怕这个家,不再是我和你的家。”
我没想到,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方方,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谁也替代不了。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
“还有,”她吸了吸鼻子,“我也怕你被骗。新闻里那么多事,我真的怕。我怕你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还要受委屈。”
“妈知道。”我把她揽进怀里,“妈都懂。但是方方,林叔叔是个好人。他对我好,是真心的。妈能感觉得到。”
“嗯。”她在我怀里点点头,“这几天,我看到了。他对你,对我都很好。妈,只要你觉得幸福,我……我没意见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以为,我和女儿之间,会因为这件事,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没想到,一场病,反而成了我们和解的契机。
晚上,老林要走的时候,方方叫住了他。
“林叔叔,这么晚了,外面也不安全。要不……今晚就别走了吧?”
她顿了顿,补充道:“客房我收拾出来了,被子都是新换的。”
老林愣在原地,像个木头人。
他看看方方,又看看我,一脸的不敢相信。
我对他笑了笑,点点头。
“听孩子的吧。”
那天晚上,老林睡在了客房。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夜无眠。
不是失眠,是激动。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亮堂堂的。
我觉得,我的天,也亮了。
方方的接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跟老林之间最后一道锁。
我们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老林可以正大光明地来,正大光明地留下。
他甚至把他的宝贝月季,搬了几盆到我家的阳台上。
红的,粉的,黄的,开得热热闹闹。
整个阳台,都生机勃勃起来。
我们的关系,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不再仅仅是搭伙过日子。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情侣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和过去。
他跟我讲他和他过世的老伴。
他们是厂里介绍认识的,一辈子没红过脸。
他老伴身体不好,是他一手照顾的。
“她走的时候,跟我说,老林啊,这辈子跟了你,没享什么福,净让你伺候我了。下辈子,换我来照顾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圈是红的。
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我也跟他讲我和方方他爸。
讲我们是怎么从一开始的甜蜜,走到最后的相看两厌。
讲他是如何一次次地让我失望,如何把我的信任踩在脚底下。
“都过去了。”老林听完,只是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以后,有我呢。”
一句“有我呢”,比一万句甜言蜜语都管用。
我们开始一起出门。
去逛公园,去逛超市,甚至还去看了场电影。
是方方在网上给我们买的票,一部爱情喜剧。
电影院里都是年轻的小情侣。
我和老林坐在他们中间,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但我心里,却跟那些小年轻一样,甜丝丝的。
电影演了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在黑暗中,老林的手,第一次,小心翼翼地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掌心全是老茧。
但很温暖,很厚实。
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的感觉。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淡而幸福地过下去。
但生活,总喜欢在你最安逸的时候,给你来点意外。
意外,来自方方他爸,我的前夫,赵建国。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和老林的事,突然找上了门。
那天,我跟老林正在包饺子。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送水的,没多想就开了门。
看到门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赵建国。
他比我记忆中老了很多,也胖了。
头发稀疏,挺着个啤酒肚。
他一看到我,又看到我身后的老林,眼睛里瞬间冒出了火。
“张燕!可以啊你!”他指着我,又指着老林,“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耐不住寂寞,找了个老白脸啊!”
他的声音又大又难听,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我气得浑身发抖。
“赵建国!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我滚?凭什么?”他一把推开我,闯了进来,“这是我女儿的家,我来看看不行吗?”
他看到了桌上包了一半的饺子,看到了系着围裙的老林。
他冷笑一声,走到老林面前。
“你就是那个奸夫吧?嗯?”
老林被他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说话客气点,我跟小张是正当关系。”
“正当关系?我呸!”赵建国一口唾沫差点吐到老林脸上,“你个的,图她什么?不就图这套房子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这房子有我女儿一半,你想都别想!”
“我没想过要房子!”老林也急了。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嘴上说得好听!”赵建说着,竟然伸手去推老林的肩膀。
“住手!”
我冲过去,挡在老林面前。
“赵建国,你发什么疯!我们已经离婚十年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我不管?张燕,我告诉你,只要方方是我女儿一天,这事我就管定了!我绝对不允许你找个野男人,来骗我们家的财产!”
“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三个人,就在这小小的客厅里,吵成了一团。
邻居都探出头来看热闹。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
是方方。
她大概是听到了争吵声,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她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愣住了。
“爸?你怎么来了?”
“方方,你来得正好!”
赵建国一看到女儿,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他指着我和老林,对方方哭诉道:“你看看你妈!她被这个老骗子给迷昏了头!要把我们家的房子送给外人!”
“我们家?”我冷笑一声,“赵建国,你搞搞清楚,这房子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离婚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那也有方方的一份!”他梗着脖子喊。
方方皱着眉,走过来。
她没有像她爸预期的那样,站到他那边去指责我。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赵建国。
“爸,你先别吵了。这是我妈的家,你这么闹,像什么样子?”
“我闹?”赵建国一脸的不可思议,“女儿,你怎么也帮着外人说话?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人给我灌迷魂汤。”方方的声音很冷静,“林叔叔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住院的时候,是你这个亲爸在照顾我,还是林叔叔在照顾我?”
赵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
方方住院的事,我压根就没告诉他。
因为我知道,告诉他也没用。
他除了会说几句不痛不痒的漂亮话,什么都不会做。
“那……那不是我不知道嘛!”他强行辩解。
“那你现在知道了。”方方看着他,“爸,我妈辛苦了一辈子,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不管她选择谁,只要她开心,我都支持。至于房子,那是我妈的婚前财产,她想怎么处置,都是她的自由。我,没有意见。”
方方的话,像一颗定心丸,瞬间让我安定了下来。
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赵建国的脸上。
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听话的女儿,会这样公然地站在我的这边,反驳他。
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方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这个不孝女!”
最后,他只能扔下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咒骂,灰溜溜地走了。
他一走,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看着方方,眼眶湿润。
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女孩,而是可以站出来,保护我的大人了。
老林也一脸感激地看着方方。
“方方,谢谢你。”
方方摇摇头,对他笑了笑。
“林叔叔,以后他要是再来找麻烦,你告诉我。我来处理。”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
赵建国的闹剧,像一阵风,刮过就散了。
虽然让我觉得恶心,但也意外地,让我和老林,还有方方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我们成了一个真正的,对抗外界风雨的共同体。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甚至,比以前更甜。
老林正式搬了过来。
他把他的东西,一点一点地,从那边的屋子搬到这边。
他的旧茶杯,他的收音机,他的几件换洗衣服。
东西不多,却慢慢填满了这间屋子的空隙。
也填满了我心里的空缺。
我们开始商量着,把两边的房子,整合一下。
他的那套,也是个小两居,可以租出去,收点租金,当我们的养老钱。
我这套,就我们俩住。
方方对此举双手赞成。
“妈,你们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钱的事,不用愁。有我呢。”
她现在每个月都会固定给我打一笔生活费,比以前多了一倍。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们过得好一点。
我跟老林说,这钱我们不能要,孩子挣钱也不容易。
老林却说:“收下吧。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我们给她存起来,以后她结婚,当嫁妆。”
我看着他,心里暖洋洋的。
他总是能想到最妥帖的办法。
他把我的女儿,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样疼。
我们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极其规律和舒适的状态。
早上,他去晨练,我准备早餐。
上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为了一毛两毛钱,跟小贩磨半天嘴皮子。
中午,他做饭,我洗碗。
下午,他看他的报纸,我看我的电视剧,有时候看着看着,俩人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晚上,吃完饭,一起去楼下散步。
手牵着手,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看着嬉笑打闹的小孩,我觉得,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一个四十九岁,已经绝经的女人,凭什么还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我没有漂亮的脸蛋,没有苗条的身材。
我的身体,就像一台运转了几十年的旧机器,各种零件都开始老化,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问老林:“老林,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他正在给我捶背,闻言,停下了手。
他想了很久,很认真地回答我:
“不知道。”
“啊?”
“我真的不知道。”他说,“我就是觉得,跟你在一起,踏实。看到你,我这心里啊,就跟这炉子上的火一样,是暖的。一天不见你,就觉得缺点什么,空落落的。”
他顿了顿,又说:
“小张,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什么爱情啊,浪漫啊,都太虚了。我想要的,不过就是回家有口热饭吃,有个人能跟我说说话,生病了有人在旁边递杯水。这些,你都给了我。”
“你想要的,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他笑了,露出满嘴的假牙,“人啊,活到最后,求的,不就是这点东西吗?”
我没再说话。
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是啊。
我们这些被岁月洗刷过的人,早已不再奢求什么轰轰烈烈。
我们想要的,不过就是最平凡的陪伴,和最实在的温暖。
而这些,老林都给了我。
这就够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入了冬。
天气越来越冷。
老林的身体,出了点状况。
他有老慢支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容易犯。
那天夜里,他突然咳得特别厉害,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的,脸都憋成了紫色。
最后,甚至喘不上气来。
我吓坏了,赶紧打了120。
救护车把他拉到医院,一检查,是急性支气管炎引发的肺部感染。
情况有点严重,需要立刻住院。
看着他被推进抢救室,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扶着墙。
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我们都老了。
我们的身体,不再是我们能掌控的东西。
它随时可能罢工,随时可能给我们致命一击。
我给方方打了电话。
她接到电话,二话不说,立刻从公司请了假,打车往医院赶。
她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六神无主。
“妈!”
她跑到我身边,紧紧抱住我。
“别怕,妈,没事的,林叔叔会没事的。”
她的拥抱,给了我巨大的力量。
我反手抱住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压抑了半天的恐惧和无助,终于化作了眼泪,汹涌而出。
老林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那半个多月,是我跟方方,轮流在医院照顾他。
白天我来,晚上方方来。
给他喂饭,擦身,倒尿壶。
这些事,我从来没为除了方方以外的第二个人做过。
但为老林做这些,我一点也不觉得脏,不觉得累。
我只觉得心疼。
看着他插着氧气管,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我就恨不得能替他受这份罪。
方方的表现,也让我很意外。
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做起这些事来,竟然有条不紊。
她会细心地帮老林调整枕头的高度,会耐心地一口一口喂他喝汤,会记得医生嘱咐的每一个注意事项。
有一次,老林半夜发烧,说胡话。
是方方守了他一夜,用温水一遍遍地给他擦拭身体,物理降温。
第二天早上我来换班的时候,她眼睛熬得通红,人也憔-悴了一圈。
我让她赶紧回家休息。
她却摇摇头。
“妈,我不累。林叔叔还没退烧,我不放心。”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她是真的,把老林当成自己的亲人,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老林清醒的时候,看着我们娘儿俩为他忙前忙后,总是过意不去。
“小张,方方,你们别管我了,回去吧。我一个老头子,死不了。”
方方就会板起脸,学着我的语气教训他:
“林叔叔,你说什么呢!不许说这种话!你要是再乱说,我就不给你饭吃了!”
老林就会嘿嘿地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段日子,虽然辛苦,虽然煎熬。
但我们三个人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在了一起。
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共同对抗着病魔这个敌人。
老林出院那天,天气特别好。
冬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
方方公司有事,我去办的出院手续。
老林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等我。
他穿着我给他新买的羽绒服,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精神看着还不错。
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看到我出来,冲我招了招手,笑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就这么看着他,一直看到老,看到死,也挺好的。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手续都办好了,咱们回家。”
“嗯。”他点点头。
我们俩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晒太阳。
过了很久,他突然开口。
“小张。”
“嗯?”
“我们……去领个证吧。”
我愣住了。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词,还会出现在我的人生里。
领证,结婚。
对我来说,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我以为,我和老林,就会这么以“伴侣”的形式,一直走下去。
我看着他,他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紧张。
“我知道,我这个老头子,给不了你什么。没钱,身体也不好,还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但是,小张,我想给你一个名分。”
“我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林卫东明媒正娶的媳妇儿。我想以后,万一我有什么事,你也能名正言顺地,在我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我不想再让你,像这次一样,只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外面干着急。”
他的话,说得朴实,甚至有点笨拙。
但我听懂了。
他不是为了什么浪漫,也不是为了捆绑谁。
他只是想给我一份最实在的保障,一份最踏实的依靠。
他想把他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交到我手上。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这辈子,真是爱哭。
但我知道,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我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只有一个字。
但他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枚金戒指。
款式很简单,就是一个光面的圆环。
“我……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挑了个最简单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个带钻的。”
我接过戒指,没让他给我戴。
而是抓过他的手,把那枚戒指,套在了他粗糙的无名指上。
尺寸,竟然刚刚好。
“我不喜欢带钻的。”我说,“我就喜欢这个。”
“这个是我的。你的呢?”他问。
我笑了。
从我的口袋里,也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另一枚,一模一样的金戒指。
“你的,在这儿呢。”
老林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惊讶和欢喜。
“你……你什么时候……”
“你住院的时候,我偷偷去买的。”我说,“我本来也想,等你出院了,就跟你说这事儿。没想到,被你抢先了。”
我们俩看着对方,看着对方手上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戒指,都笑了。
像两个傻子。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却刚刚才尝到爱情滋味的傻子。
我和老林领证那天,是个普通的工作日。
民政局里人不多。
我们俩,穿着特意新买的红色外套,夹在一堆小年轻里,格外显眼。
工作人员看了看我们的身份证,又看了看我们,眼神里有点惊讶。
但还是笑着给我们办了手续。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说:“两位老师,靠近一点,笑一笑。”
我跟老林都有些拘谨。
最后拍出来的照片,我们俩笑得都有点僵硬。
但那两个红本本拿到手里的感觉,却是沉甸甸的,热乎乎的。
我,张燕,四十九岁。
在所有人都以为我的人生已经进入尾声的时候。
我又结婚了。
嫁给了一个比我大五岁的,叫林卫东的老头子。
晚上,方方特意请了假回来,给我们庆祝。
她订了家不错的餐厅。
席间,她举起饮料杯。
“妈,林叔……哦不,爸。”
她改口了。
改得那么自然。
老林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方方笑着说。
我和老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幸福。
吃完饭,方方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们。
“这是什么?”我问。
“你们打开看看。”
我跟老林打开,里面是一份财产公证书。
是方方主动去办的。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自愿放弃对我名下这套房产的继承权。
这套房产,将由我和林卫东共同拥有。
在我们百年之后,再由她继承。
我拿着那份公证书,手都在抖。
“方方,你这是干什么!妈从来没想过……”
“妈,你别说了。”她打断我,“我知道你没想过。这是我想的。”
她看着我们,眼神真诚而坚定。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自己。”
“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安。”
“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人,拿房子的事来攻击你们,来破坏你们的生活。比如我爸。”
“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在一起,不是为了房子,不是为了任何物质的东西。就是因为,你们相爱。”
“妈,爸,你们为我操劳了大半辈子。现在,轮到我来,为你们的幸福,保驾护航了。”
听完方方的话,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只能紧紧地抱着我的女儿。
而老林,我那个不善言辞的老伴,一个五十四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生活,终究是回归了柴米油盐。
我和老林,过上了最普通,也最安稳的婚后生活。
我们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散步。
他会记得给我买我爱吃的糖炒栗子。
我也会记得,在他咳嗽的时候,给他熬一碗冰糖雪梨。
我们也会吵架。
为了一盘菜是放酱油还是放耗油,为了电视是看新闻还是看连续剧。
但我们的架,吵不起来。
往往是我刚提高音量,他就过来服软。
“好了好了,听你的,都听你的。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
然后,我就再也气不起来了。
是啊,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比什么都强。
我的更年期症状,似乎也好了很多。
不再失眠,不再潮热盗汗,不再莫名其妙地烦躁。
医生说,保持心情愉快,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我想,是老林治好了我的病。
他就是我的药。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我还是会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
一场我不敢奢望的,黄昏里的美梦。
我,张燕,一个四十九岁,已经绝经的女人。
我的人生,曾经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我以为,就会这么一直,一直到终点。
但老林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的潭心。
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名为“幸福”的涟漪。
他让我知道,原来,到了这个年纪,我还可以去爱,还可以被爱。
原来,女人的价值,从来都与年龄无关,与生育无关。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勇敢。
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重新开始你的生活,拥抱你的幸福。
窗外,天快亮了。
身边的老林,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把胳膊搭在了我的身上。
我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
很温暖,很安心。
我知道,这,不是梦。
这是我的后半生。
是我的,崭新的,热气腾腾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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