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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野猪神器、偷猎黑科技:争议中的无人机坠箭

景点排名 2025年12月18日 04:30 1 cc
杀野猪神器、偷猎黑科技:争议中的无人机坠箭

在具备热成像功能的无人机上,加装一个空投器,固定上俗称“牙签”的标枪箭,一个狩猎“神器”即可组装完成。农健|制图

趁着夜色,几头野猪钻进还没收割的玉米地,打算大快朵颐一顿。此时,一架盘旋在半空、身携利箭的热成像无人机正在瞄准它们。

近年来,随着国内野猪数量增加,人猪冲突再度进入人们的视野。除了使用常见的猎犬、猎枪外,无人机、标枪箭,两件原本无甚关联的物品,正成为捕猎野猪的“神器”。

更重要的是,网络直播“打野猪”开始变成乡村直播中的“网红赛道”。甚至有直播平台推出“狩猎人赏金”竞赛——比拼捕猎野猪的数量,设有10万元奖金激励。

只不过,从天而降的箭矢,也可能伤及无辜,甚至成为盗猎“黑科技”。

根据南方周末初步统计,2025年以来,已有多起农户豢养的家畜被无人机坠箭误杀事件出现,多地警方亦破获多起利用无人机坠箭偷猎野生动物的案件,除了野兔、野鸡外,甚至有豹猫、中华斑羚等保护动物也遭射杀。

“用无人机坠箭来猎野猪,效率太高了。”作为经验丰富的野猪猎手,江西上饶婺源县振飞护农捕猎社的创始人王振飞表示。

看到在山林田间掉落的钢钎,公众也开始担忧自己的安危——“如果在山里走夜路,也会被误伤吗?”

“这些乱象并非无人机本身的过错,当前国内的无人机行业发展很快,相关监管政策需进一步明确。”飞手社群平台“无人机世界”创始人李洪涛表示。

面对这一“先进”的狩猎装备,目前各地管理举措不一。2025年10月1日起,湖南浏阳、江西吉安等地,已明令禁止使用无人机坠箭捕猎野生动物。而在陕西宝鸡、湖北十堰等地,则将这一工具应用到野猪种群数量调控中。

“无人机坠箭的所有作业需在当地林业局报备,经核查确认符合安全条件后,在林业部门监督指导下方可组织实施。”2025年11月18日,十堰市林业局野生动物和森林植物保护站回应南方周末时称。

空中坠箭走红网络

“一只穿云箭,佩奇全家来相见。”有猎人”在直播中高喊。

20点后,通常是野猪出没的高峰时期。此时,“猎人”不再放出奔跑的猎犬,而是远程操纵无人机,紧盯热成像画面中移动的轮廓,瞄准目标释放箭矢,用垂直落下的利刃击伤野猪。

“社交媒体让无人机猎猪的视频获得广泛传播,其他人看到点击率高也会去模仿。”野生动物保护机构猫盟CAFA的科普作者红后(化名)告诉南方周末,早在2024年11月,她就注意到网络上开始涌现用无人机坠箭猎野猪的视频,打猎也已然成了一个“网红赛道”。

在多个直播平台上,至少活跃着近百名“打猎”博主,热度高的狩猎视频有三百多万点赞,头部账号有数十万甚至百万粉丝,既有正规护农队,也不乏违规的狩猎者。

无人机坠箭,一度成为最前沿的一种狩猎方式——在具备热成像功能的无人机上,加装一个空投器,固定上俗称“牙签”的标枪箭,一个狩猎“神器”即可组装完成,而这些配件均能在电商平台购买,并配有安装使用教程等。

杀野猪神器、偷猎黑科技:争议中的无人机坠箭

无人机坠箭设备不能直接购买,而是多由个人组装而成。受访者供图

在社交平台商家提供的产品照片中,可以看到“牙签”是一种长度60-80厘米的钢钎,尾部装有塑料或橡胶尾翼,箭身多为实心金属,头部可组装十字开刃或三棱刃状的锐利箭头。据南方周末不完全统计,每支“牙签”的重量为200-800克,售价在10-20元不等。

杀野猪神器、偷猎黑科技:争议中的无人机坠箭

社交平台上有商家提供的“牙签”产品照片。受访者供图。

想让无人机“身携利箭”,还需加装空投器,单个售价在300-800元不等。南方周末以顾客身份咨询售卖空投器的商家,对方发来演示视频并解释说,空投器由光敏控制,当飞手在遥控器上打开补光灯或机臂亮灯时,活动插销就会松开,让悬挂的物品掉落,完成投放。

更昂贵的投入仍在无人机。在大疆等知名品牌的产品线中,配有热成像功能的无人机多为行业级机型,用于专业测绘、侦察等场景。此类机型价格不菲,多在2万元以上。但南方周末发现,电商平台上亦有千元级的、具备热成像功能的其他品牌无人机售卖。

没有犬猪厮杀的血腥场面,不需要猎手和野猪正面“交锋”,无人机坠箭以其高效、精准的优势得到采纳,应用于部分地区的野猪防控工作。

比如在2025年5月,陕西宝鸡渭滨区林业局在神农镇竹园沟村,试点采用无人机坠箭捕猎野猪。据此前报道,无人机坠箭一晚可以射杀近20头野猪,效率是猎犬围猎、枪械捕杀等方式的3倍以上。11月,湖北十堰也在张湾区黄龙林场曹家山护林站开展了相关试点。

误伤家畜,也可能伤人

不仅野猪会感到危险,从天而降的标枪箭,也成了难防的家畜“刺客”。

2025年4月,湖南益阳一农户的黑山羊被盗;警方侦查后发现,嫌疑人用坠箭击毙山羊,将其分割后占为己有;9月,山西晋城一驼队中的骆驼被无人机坠箭击中后死亡;10月,吕梁一养殖户称马匹被射杀,肇事者原本想射杀野猪,误杀了马匹。

“人的眼睛可以区分野猪和别的动物,但热成像识别不了,通过屏幕看不准。”王振飞说。

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科学家孙全辉也持同样观点。“目前无人机热成像技术还无法精准识别物种,尤其容易误伤与野猪体型相近的动物。”

这意味着,一根钢钎能从空中打死野猪,那它也能打死其他动物。

红后粗略估算了无人机坠箭可能产生的动能:一根400克重的无人机钢箭,从30米处落下,产生的动能大约是115.2焦耳。如果把箭头视为直径2厘米的圆形,它产生的比动能(即单位面积上承载的动能大小)约为38焦耳/平方厘米。而根据中国《枪支致伤力的法庭科学鉴定标准》(GA/T718-2007),枪支认定的最低比动能为1.8焦耳/平方厘米。

据此计算,无人机投箭产生的动能可能超过枪支,杀伤力不容小觑,也存在误伤人类的可能。

“夏天老百姓去稻田边守水,或者蹲在地上抽烟,很容易被热成像误判成野生动物。”王振飞说,“这时无人机投标下去,就非常危险。”

社交平台上,也有很多用户拍下在自家农田和房屋附近捡到无人机坠箭的视频,表达对人身、财产安全的担忧。

杀野猪神器、偷猎黑科技:争议中的无人机坠箭

农户捡到的无人机“牙签”。飞手通过操控光敏空投器来投掷坠箭。新华每日电讯/图

那么,无人机上加装箭矢是否属于违法改装?《无人机驾驶航空器飞行管理暂行条例》(以下简称《条例》)中规定,改装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的,应当遵守改装后所属类别的管理规定。

不过李洪涛指出,目前《条例》对于无人机改装的规定还相对模糊。管制刀具认定标准中,并未对无人机坠箭这种新事物进行规定。南方周末以买家身份询问商家时,对方也称所售的坠箭“牙签”不属于管制刀具。

“不能只用之前的标准来对无人机坠箭进行认定,而需要公安部门对相关管理规范做出修订,再将相应的规范纳入无人机的管理中。”李洪涛说。

北京盈科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周垂坤告诉南方周末,目前我国法律确实尚未对“牙签”本身作出专门的定义和管控。但法律惩处的核心在于“使用无人机投掷具有杀伤力的物体”这一危险行为。

“一旦无人机投掷行为,对不特定人群的生命、健康或重大财产安全,构成具体危险或造成后果,极易触发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周垂坤说。

“灭绝式猎杀”?

高效的无人机坠箭捕猎,是否会导致野猪种群锐减?

在野猪种群调控中,无人机并不是新事物。很多狩猎队都用无人机进行巡逻,追踪野猪,发现目标后再用猎犬、猎枪等工具围猎,但直接空投坠箭颠覆了以往的狩猎方式。

王振飞认为无人机坠箭是对野猪的“灭绝式猎杀”。在他的经验中,护农队接到老百姓的求助电话,对破坏庄稼的野猪进行驱赶和捕猎,是“防御型捕杀”;而用无人机追击野猪,并以空投坠箭射杀,则是主动剿灭,可能造成野猪数量锐减。

孙全辉也对无人机坠箭持谨慎态度。他认为,野猪种群调控方案要科学论证,捕猎活动更要严格管理。国家林草局2021年印发的《防控野猪危害工作技术要点》指出,建议在南方丘陵地带和北方地区分别按照2只/平方公里和1只/平方公里的种群密度标准进行调控。

甘肃泾川护农狩猎队队长孔新元向南方周末解释,无人机坠箭捕猎野猪有其合理性。“陕西宝鸡、湖北十堰等地山高林密,野猪缺少天敌,容易泛滥成灾,加之地形陡峭,很难在地面捕猎”,在限定时段内合理使用无人机坠箭,能有效调控野猪数量。

不过他也强调狩猎工具的选择要因地制宜。“就像有的狩猎队可以合法配备猎枪,但持枪证的办理、枪支的使用等规定都非常严格,无人机坠箭也应该根据不同地区的情况规范管理。”

孔新元所在的狩猎队就不允许用无人机坠箭打猎。因为甘肃泾川没有深山密林,野猪也并未泛滥,传统的狩猎方式已足够应付。

此外,无人机空投坠箭容易受气流等因素干扰,射杀野猪时不能保证一击毙命。

“如果受伤的野猪逃跑了,找不到就很麻烦。”王振飞说,受伤野猪在自然环境中死亡并腐败,有引发疫病传播的风险。根据国家林草局等部门在2024年颁布的《野猪等陆生野生动物致害防控工作方案》,对于存在疫病风险的捕猎动物,须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进行无害化处理。

孙全辉也谈到,受伤的野猪可能会因疼痛而爆发出更强的攻击性。2025年1月,福建泉州就发生过前脚被捕兽夹夹断的野猪闯入居民家中的事故。

“潘多拉魔盒”?

当偷猎者拥有了无人机,惊扰的不只是野猪,还有众多野生动物。

红后将无人机比做“潘多拉魔盒”:一方面它能成为“护佑安宁的巡航之眼”,另一方面,无人机被用于偷猎,也给监管提出新的难题。

近年来,使用无人机坠箭的盗猎案件频发。2025年9月,山西大同破获利用无人机坠箭非法捕猎并售卖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的案件,涉案金额超过200万元。

大同市公安局森林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昝杰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无人机坠箭非法狩猎方式极具破坏性,隐蔽性极强,精确度极高,并在当地部分人群中产生了恶劣的群仿效应。如不及时打击,会对局部野生动物种群造成毁灭性打击。

孙全辉进一步谈到,无人机坠箭技术若用于偷猎,会直接威胁黑熊、中华斑羚等与野猪同域分布的濒危物种和保护动物。“借助热成像设备,盗猎分子往往选择夜间作案,且地点多位于偏远山区,增加了监管、取证和执法的难度。”

现阶段,国内对于无人机等“低慢小”航空器的管理不够。

目前,操作无人机坠箭装置的飞手无须经过相关资质认定。《条例》将无人机分为微型、轻型、小型、中型和大型五类。操作小型、中型和大型无人机须持有民用航空主管部门批准的操控员执照,“用于坠箭的无人机多属于轻型机,不需要申请执照。”李洪涛解释。

好消息是,2025年10月31日,《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实名登记和激活要求》《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系统运行识别规范》两项强制性国家标准发布。前者意味着无人机必须先上“户口”才能飞,后者则解决了“谁在飞、在哪飞”的问题,保证无人机运行过程全程可监测。两项标准将于2026年5月1日起正式实施。

如何监管,各地举措不一

盘旋在山林上空的无人机,可以是护农和保护野生动物的“神器”,但也可能成为空中“刺客”。无人机坠箭是否该被禁止?抑或是更规范地监管和使用?

“我们对一些使用无人机坠箭猎杀野猪的账号,进行了封禁处理。”2025年12月16日,国内某直播平台的相关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

周垂坤指出,目前监管的空白主要集中在工具定性、专门法律、跨区域协作和赔偿标准等几个关键点上。未来需要通过修订现行法律、出台专门规定、加强技术监管与公众监督等举措来完善对无人机坠箭的管理。

南方周末查询地方政府网站发现,2025年以来,湖南浏阳、江西吉安、新疆阿图什市等地明确禁止使用无人机投掷尖锐器具捕猎野生动物,江苏江阴、河北廊坊等地则禁止使用热成像仪进行狩猎。

十堰市林业局野生动物和森林植物保护站在回函中指出,无人机坠箭在当地的使用有明确的地域限制,严控在人口聚集区、人类活动频繁区以及生态敏感区使用,禁止在禁猎区使用。所有作业需在当地林业局报备,经核查确认符合安全条件后,在林业部门监督指导下方可组织实施,确保安全可控。

从长远来看,捕猎只是临时的管控措施。“只有恢复虎豹豺狼等野猪天敌的自然种群、适当扩大野猪的自然栖息地,才能有效减少野猪与人的冲突。”孙全辉说。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倪瑜遥

责编 崔慧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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