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困境中的女孩该如何长大？

十大品牌 2025年11月17日 08:41 1 admin

在2025年9月闭幕的釜山国际电影节上，舒淇凭借她的导演首作《女孩》获得了最佳导演奖。11月1日，该片登上大银幕与国内观众见面。《女孩》的剧本历经十余年打磨，成片在今年早些时候还入围了第82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首执导筒便能跻身欧洲三大电影节的主竞赛，这位国际知名的华人女演员的转型引人瞩目。

在采访中，舒淇提到影片的诞生离不开侯孝贤导演的启发和持续鼓励，他曾建议舒淇“从你最想说的故事开始”。

《女孩》的故事部分源自舒淇早年的真实经历。1988年，台湾基隆，主角林小丽（白小樱饰）是家中长女，父亲（邱泽饰）每日酩酊大醉回家，不仅家暴母亲阿娟（汤毓绮饰），还会将怒气发泄在小丽和她妹妹的身上，家中时刻不得安宁。面对这种压抑的生活，恐惧的小丽每晚都躲在衣橱中入睡。直到有一天，性格外向开朗的转校生李莉莉来到小丽的学校，在与莉莉的交往中，小丽第一次看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感受到来自朋友的温暖。

母亲阿娟是本片的另一条重要人物线，她白天在发廊工作，时而被男顾客骚扰，回家后要操持全家的衣食住行，做手工补贴家用，还要忍受酒鬼丈夫无端的家暴。电影以小丽的经历作为主线，佐以母亲阿娟的记忆闪回，双线并行，揭露了两代女性相似也共通的创伤。

电影的大部分剧情都通过小丽的主观视角呈现，观众无法快速窥见其家庭关系的全貌，视听效果聚焦呈现了她压抑的生活片段：父亲回家时的摩托车轰鸣被刻意放大，小丽从缝隙中窥见父亲喝醉的身影，这种近似于恐怖电影的技法，既强化了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也让观众身临其境地体会到她的境况。除此之外，梦境也具象化了小丽的恐惧，睡在衣柜里的她常梦到被大手扼住喉咙……

《女孩》中有多处超现实场景，与现实镜头顺畅衔接、相互映照，比如小丽几次从校园中钻入无人的草丛向校外看去，第一次她看到了小吃车旁的一对母女，那个年轻女孩便是母亲阿娟。这种超现实手法的运用，点出了几位主要女性角色之间的关系——投射与连接。

电影中有三位主要女性角色——小丽、阿娟和莉莉，组成两对人物关系。

首先是小丽与阿娟的母女关系。通过闪回镜头，观众可以拼凑出阿娟的过往生活：年少时在村落里，她被家中人勒令不准继续读书，长大成人后继续被父亲指责——那些她没有得到过的爱，她也无法给予小丽。

从女孩成长为女人，从被父权压制到被夫权压制，阿娟在始终被打压的生命历程中无法生长出健康的母爱，母亲遭受的创伤向下一代传递，塑造了极度矛盾的母女关系。当钱包里的钱不见时，阿娟会不由分说地责骂小丽偷钱。当小丽忘带午饭时，母亲来学校送饭，少不了一顿指责和掌掴，这种来自原生家庭的创伤从阿娟的痛楚延伸成了小丽的痛楚，从私人领域延伸到了公共场域。

小丽和莉莉翘课去卡拉OK，去和陌生男子一起兜风，阿娟着急地四处寻找深夜未归的女儿，城市空间变成了记忆锚点，插入阿娟年轻时的遭遇，其焦急寻找女儿的身影与她的青春记忆重叠，外化了一位母亲为女儿担忧焦虑背后的阴影。

最终阿娟将回家的小丽暴怒地推出门外，两人隔着门对视，阿娟曾被家人抛弃的命运重演。如果外部世界没有改变，受害者就难以走出成为加害者的魔咒。跨代际的女性连接也变成了创伤的传递。

故事结尾，小丽离家多年后回去探望年迈的母亲，家中陈设如昨，只是多了已故父亲的灵位，二人寒暄的对话让人感到陌生。母亲为小丽端上一碗面，电影在小丽吃面时的啜泣中落下帷幕。舒淇没有尝试将故事说得更清楚，也没有试图修复二人的关系。矛盾的母女关系似乎并未被这一桥段瓦解，小丽只是成长了，而非与过去和解。

小丽与莉莉之间的友谊是电影着力的另一组重要关系。关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朋友，舒淇曾直言道，她未必是个真实存在的人。明媚、大方且手头宽裕的莉莉，似乎正是沉默寡言的小丽内心深处渴望自己成为的模样。莉莉拥有小丽匮乏又渴望的自由和勇气，她让小丽看到了自己因受到家庭压制而无法获得的那些快乐。莉莉带着小丽学化妆、翘课、抽烟，在这些短暂的释放中，小丽感受到了自由。影片中二人一同出游时画面始终泛着柔光，似乎也在视觉上强化着自我投射的这层隐喻。

自从与莉莉相遇开始，小丽的主观视角得以向外延展，突破了她日常往返于家与学校之间的两点一线，走进更多元的空间。这不仅仅是地理位置的拓展，更象征着女孩的视野正在向更广阔的世界敞开。影片就此暗示了一条打破困境的成长路径。女孩从现实到想象，不断塑造理想自我的投射，最终活成其幻想的模样。长大后的小丽明媚洒脱，恰恰是她与莉莉形象的叠加，而这条从不幸的家庭内部中解脱、逐渐跨越至外部世界的道路，正是电影给出的解决办法。

影片并未试图厘清家庭中的一切纠葛，而是提供了一个剖面，从阿娟到小丽，我们看到了代际传递的女性创伤，也看到了女孩们为打破困境做出的种种尝试。

纵观全片，《女孩》作为舒淇的导演首作，依然有诸多不协调的杂音，如小丽和莉莉共同出走后的遭遇仿佛脱离了影片原先的节奏，直击的家暴戏码给观众带来不适的视觉冲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种不完美也和未讲完的故事一起留下叩问，就像尾声处的留白，女孩面对规训、控制她们的上一代及其背后的父权压迫是和解还是逃离，如果无法逃离又该如何保护自己健康快乐地长大，依然是值得持续探讨的议题。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池宪卿

责编杨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