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局势一旦有变,日本将动武?日本首相高市早苗一语激起千层浪,解放军先发制人,大批机舰抵近台岛。那么,台海一旦有变,日本真敢插手吗?高市早苗此时大放厥...
2025-11-10 0
我叫李响。
响亮的响。
当兵八年,我没能活成自己的名字。
我像一颗沉默的螺丝钉,拧死在一个叫“701”的数字化阵地上,锈迹斑斑。
名单贴出来了,在食堂门口最显眼的那块红布告栏上。
红得刺眼。
我扒拉开围着看热闹的新兵蛋子,一眼就看到了“干部拟提拔名单”那几个印刷体的宋字。
没有我。
我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我的目光,像个迟钝的探头,从上到下,来来回回扫描了三遍。真的没有。
排在第一个的,是刘赞。大学生士兵,入伍两年。白净,戴副眼镜,理论考评次次第一。
我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就是那种忽然之间,浑身力气被抽干之后,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扯了一下。
旁边有人拍我肩膀,“响哥,别看了。妈的,没天理了。”
是我的兵,王猛。一脸的愤愤不平。
我摇摇头,拨开他的手,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响哥!你去哪?”
“宿舍。”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我。
回到宿舍,这里还空无一人。午休时间,大家要么在外面侃大山,要么还在食堂磨蹭。
我拉开自己床下的铁皮箱子,箱子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呻吟,像我这八年的青春。
箱子最底下,压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退伍申请表。
我早就填好了,只是压着,没交。
心里总还存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念想,觉得“再等等”,觉得“下次就该我了”。
从一级上士到四级军士长,这一步,我走了四年。四年里,我眼睁睁看着三批比我资历浅、技术没我过硬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学历、比武名次、机关有人——走了捷径。
现在,我不想等了。
我把申请表拿出来,抚平上面的折痕,检查了一遍信息。
姓名:李响。
服役年限:八年。
申请事由:家庭原因。
多么标准,多么万能的借口。
其实我家什么事儿也没有。父母身体健康,女朋友谈了六年,还在等我。
真正的原因,我写不上去。
我总不能写:心凉了,不想干了。
我拿起笔,在签名栏上,一笔一划,写下“李响”两个字。
力道大得几乎要划破纸背。
然后我起身,去了排长陈默的办公室。
陈默比我晚入伍两年,军事院校毕业,标准的“学院派”。他见我进来,正埋头写着什么材料,头也没抬。
“响哥,坐。等我把这段写完。”
我没坐。
我就站在他办公桌前,像一根杵在那里的电线杆。
他终于写完了,抬起头,看见我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响哥,你这是……”
我把申请表递过去,放在他桌上,推到他面前。
“排长,我申请退伍。”
陈默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拿起那张纸,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李响!你搞什么名堂!就因为提干的事?”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报告排长,是个人原因,家庭需要。”我回答得像在背条例。
“你放屁!”陈默爆了粗口,这在他身上很少见,“你家里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你糊弄谁呢!是不是觉得不公平?”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排长,公平不公平,现在说还有意义吗?”
“怎么没意义!李响,你是咱们排的技术核心!整个701阵地,那套‘烽火’系统,离了你,谁能玩得转?刘赞?他连一半的应急预案都没跑熟!”
我心里那点仅存的温度,似乎被他这句话焐热了一点点。
但也就那么一点点。
“总要有人接手的。他年轻,学历高,有潜力。”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讽刺。
“潜力是潜力,实战是实战!上次跨区演习,要不是你三分钟内手动改了两个数据链端口,咱们整个营的通讯都得瘫痪!功劳报上去,怎么到提拔的时候就没你事儿了?我也想不通!”陈默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排长,你想不通,我想通了。”
八年了。
我修过的服务器比刘赞见过的都多。
我写的应急代码,打印出来能当枕头用。
全营的网络布线图,每一根线路的走向、每一个节点的编号,都在我脑子里,比我家的族谱都熟。
我闭着眼睛都能听出是哪个机柜的风扇出了问题。
我是“烽火”系统第一代搭建的参与者,是这套系统的“活字典”。
可这些,在“大学本科”那四个字面前,一文不值。
陈默看着我油盐不进的样子,泄了气,靠在椅子上。
“李响,你再考虑考虑。我先压着,你回去睡一觉,冷静一下。”
“不用了,排长。”我立正,敬了个军礼,“请您按流程上报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给他任何挽回的余地。
走出办公室,外面的太阳正烈,晃得我眼睛疼。
我没回宿舍。
我去了阵地。
701阵地在一个山坳里,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别有洞天。
一排排巨大的服务器机柜闪烁着幽绿色的指示灯,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恒温空调和电子元件混合的味道。
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比我的宿舍还熟悉。
我走到3号机柜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金属外壳。
“老伙计,我要走了。”
我像是在自言自语。
指示灯有节奏地闪烁着,像是在回应我。
我在这里熬过无数个通宵。为了一个参数,跟厂家工程师在电话里吵得面红耳赤;为了一次系统升级,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累得直接躺在机柜旁边的防静电地板上。
我女朋友总说,这些机器才是我的爱人。
或许吧。
我爱它们,它们也“爱”我。它们只认我。全营都知道,李响摸过的机器,能多稳定运行半年。
可现在,我要抛弃它们了。
消息传得比我想象的快。
晚饭的时候,连长赵海龙亲自把我叫到了他办公室。
赵海龙是个老兵,一脸的褶子,看着比实际年龄大十岁。他没像陈默那么激动,只是递给我一根烟。
部队里禁烟,但他办公室是法外之地。
我接过来,没点。
“想好了?”他问。
“想好了。”
“值得吗?”
我沉默了。
值不值得?拿八年青春,换一身伤病和一肚子委屈,然后在一个二十八岁的“高龄”,灰溜溜地滚回社会,和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抢饭碗。
值得吗?
“连长,我快三十了。”我答非所问,“我女朋友等了我六年。每次休假回去,看到她爸妈的眼神,我……我扛不住了。”
“留下来,当个高级士官,待遇不比外面差。”赵海龙说。
“那不一样。”我摇摇头,把烟放在桌上,“连长,我不是没努力过。我自考了大专,计算机等级证我拿了三个高级的。可没用。”
“我知道。”赵海龙叹了口气,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无奈,“李响,你是个人才。把你当成一个普通士官用,是部队的损失。”
“现在说这些,晚了。”
“我去找政委谈谈。这件事,有蹊ll跷。”
“别了,连长。”我站起来,“别为我费心了。我累了。真的,累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八年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
第一次穿上军装的兴奋。
新兵连被班长骂得狗血淋头。
第一次摸到“烽火”系统,那种见到天外来物般的震撼。
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一个月瘦了十斤的疯狂。
在演习场上,大雨滂沱,我抱着一台核心交换机,用自己的雨衣裹着,自己淋成了落汤鸡。
……
这些画面,一幕一幕,最后都定格在了那张红色的提拔名单上。
刘赞那张年轻、充满希望的脸,和我这张被机房辐射和常年熬夜摧残得有些黯淡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自作多情的笑话。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着。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脱下了军装,坐上了一列绿皮火车。火车开得很慢,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那些我熟悉的营房、训练场、701阵地,都离我越来越远。
我想回头再看一眼,脖子却僵硬得动不了。
然后,我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宿醉般的头痛。
我摸过床头的手机,看都没看就划开接听。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响哥!救命啊!我是机要室的小张!”电话那头的声音快哭了。
“怎么了?”我皱起眉。
“内网的加密狗突然识别不了了!所有文件都打不开!我们这儿马上要传达一份紧急文件!响哥,你快来看看吧!”
我揉了揉太阳穴,一股烦躁涌上来。
“我今天休息。你找刘赞,他是新提拔的干部,技术过硬。”我故意这么说。
“找了啊!刘干事……他,他重装了三遍驱动,现在系统都进不去了!响哥,求你了,就你懂我们那套老系统!政委脸都黑了!”
我沉默了几秒。
“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有点恍惚。
我不是已经决定要走了吗?为什么还要管这些破事?
可能是……惯性吧。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到机要室。里面果然一团糟。刘赞满头大汗地坐在电脑前,脸色煞白,旁边站着脸黑如锅底的营政委。
我没理会任何人,直接走到电脑前。
“让开。”
刘赞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报错代码,心里就有数了。
“你动了BIOS设置?”我问他。
“我……我看网上说,关闭安全启动可以提高兼容性……”刘赞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差点气笑了。
“那是民用电脑!我们这是军用加密系统!你把底层认证给关了,它拿什么识别加密狗?”
我懒得再骂他,双手放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
进入BIOS,恢复默认设置,重启,进入安全模式,手动加载驱动备份。
五分钟后,电脑“滴”的一声,进入了熟悉的系统桌面。
机要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欢呼。
政委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回到宿舍,屁股还没坐热,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后勤处的王助理。
“李响!我的亲哥!你可算接电话了!咱们那个物资申领系统,就是你去年帮忙写那个小程序,它……它罢工了!”
“什么症状?”
“所有库存数量都显示为零!仓库里堆成山,系统里一件都没有!这马上要季度盘点了,这不要我老命吗!”
我闭上眼,都能想象出那个数据库崩溃的场面。
“我不是留了备份和恢复手册吗?在你电脑D盘,‘千万别删’那个文件夹里。”
“我看了啊!那跟天书一样!响哥,你人过来一趟吧,我请你吃小灶!”
“……”
“响哥?响哥你在听吗?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地址。”
“后勤仓库三号机房!”
我感觉自己像个消防员。
不,我就是。哪里着火了,就往哪里扑。扑了八年,连个“优秀消防员”的锦旗都没捞到。
等我满身油污地从后勤仓库出来,已经是上午十点。
手机上,有17个未接来电。
我头皮一阵发麻。
我点开通话记录,一个个看过去。
作训股的参謀,问我为什么演习模拟系统的数据加载不进去。
宣传股的干事,问我他做的视频为什么渲染到一半就死机。
二连的文书,问我他们连的打印机为什么连不上网络。
……甚至还有炊事班的班长,问我那个智能菜谱系统为什么不推荐新菜了。
我的天。
这些东西,有些是我职责之内,有些是我顺手帮忙,有些是我嫌他们原来的系统太难用,自己写的小工具。
我从来没觉得这些有多重要。
就像一个人,你天天呼吸空气,从不觉得空气有什么了不起。直到有一天,你被扔进真空里。
我就是那个空气。
我还没来得gǎn叹完,手机又疯狂地振动起来。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李响,李班长吗?”一个有些谄媚的声音传来。
“我是。你哪位?”
“哎呀,李班长你好你好!我是隔壁防空团的,我姓周,负责通信保障。上次咱们联合演练,我见过您!您那手绝活,太神了!”
我一头雾水,“有事吗?”
“有事有事!大事!李班ç長,我们团新上了一套数据链系统,跟你们‘烽火’是配套的。但是我们这边怎么调试,都接不进你们的战术网络。厂家的人来了两拨,都搞不定。听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您看……能不能抽空过来指导一下?”
我愣住了。
“你们团的事,我一个士官,怎么去指导?”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技术面前,人人平等!我们团长说了,只要您肯来,他亲自到门口接您!一切待遇从优!”
我忽然觉得荒谬。
我在自己营里,是个快被淘汰的螺丝钉。
在别人团里,成了需要团长亲自迎接的“专家”?
“抱歉,我没时间。”
我直接挂了电话。
可这就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的手机就没停过。
有本师通讯总站的,问我一个关于光纤跳线衰减的参数问题。
有兄弟单位电子对抗营的,问我上次我提到的那个信号伪装算法的具体实现方式。
有一个自称是军区装备部下属研究所的工程师,客客气气地问我,对于“烽火”系统三期升级方案,有没有什么建议,说我的很多实战反馈,对他们启发很大。
……
电话一个接一个,来自不同的单位,不同的部门,有我认识的,有我完全不认识的。
他们问的问题,五花八門。
从最基础的“电脑蓝屏了怎么办”,到最尖端的“如何在强电磁干扰下保持数据链稳定”。
我从一开始的烦躁,到麻木,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我从来不知道,我原来这么“重要”。
我从来不知道,我这八年敲下的每一行代码,连接的每一根网线,排除的每一个故障,都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而我,就是这张网的中心节点。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一颗螺a丝钉。
现在我才发现,我可能不是螺丝钉。
我是那台机器的……非标定制的发动机。
原厂的发动机(比如刘赞)虽然型号新,功率大,但是跟我这台魔改过的机器,不匹配。
我一旦离开,这台机器不会立刻报废。
但它会处处卡顿,效率减半,小毛病不断,直到有一天,在某个关键时刻,彻底趴窝。
我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来电显示,忽然想放声大笑。
这他妈的,也太黑色幽默了。
中午,我去食堂吃饭。
所有见到我的人,眼神都很奇怪。
有同情,有惋惜,有幸灾乐祸。
刘赞也在,他端着餐盘,看到我,表情尴尬地躲开了。
我没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回了宿舍。
刚躺下,陈默就冲了进来,一脸焦急。
“响哥!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我摸了摸,才发现手机因为不停地接电话,已经没电了。
“没电了。”
“快充电!营长让你马上过去!不,是让你在宿舍等着,他和政委马上过来!”陈默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心里“咯噔”一下。
营长和政委,一起来我宿舍?
这阵仗,是要“三堂会审”吗?
果然,不到十分钟,营长赵海龙和政委张远联袂而至。
小小的士官宿舍,因为这两位大佬的到来,显得格外拥挤。
赵海龙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张远政委则是一脸复杂的笑容。
“李响啊。”还是政委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很温和,“我们过来,是想跟你谈谈心。”
我从床上坐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坐,坐,别紧张。”张政委摆摆手,自己拉了张凳子坐下,“你的退伍申请,我和营长都看了。”
赵海龍接口道:“我们不同意。”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我愣住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赵海龙看着我,“701离不开你。”
我沉默了。
这句话,在昨天听来,可能是慰留。
在今天,听了一上午的电话之后,再听这句话,我只觉得讽刺。
离不开我,为什么提干名单上没有我?
“李响。”张政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关于这次提干的事,我们营党委,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居然……承认了?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刘赞学历高,理论基础好,这是他的优势。上级机关对干部队伍年轻化、知识化有明确要求,我们也是……有压力的。”张政委斟酌着用词。
“所以,我的实战经验,我的技术能力,就因为我没有那个本科文凭,就都要靠后站,是吗?”我忍不住反问,声音里带着刺。
赵海龙的眉头皱了起来。
张政委却拦住了他,继续对我温和地说:“我们承认,在对人才的评价标准上,我们考虑得有些片面了。我们看到了刘赞的‘纸面实力’,却忽视了你这种‘实战专家’的 irreplaceable value(不可替代的价值)。”
他居然还蹦出个英文单词。
“今天上午,我跟营长,接了不下三十个电话。”张政委看着我,目光灼灼,“有机关的,有兄弟单位的,甚至还有师部和研究所的。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我没说话。
“他们说,李响要是走了,我们很多工作,都得停摆。”
“他们说,李响是我们军区在‘烽火’系统上,实践经验最丰富的士官,没有之一。”
“一个研究所的教授,指名道姓,说三期系统的优化,必须有你参与。”
“李响,我们以前,把你用得太顺手了。顺手到……我们都忘了你有多重要。”
张政委的这番话,像一颗颗子弹,打在我心里。
不是疼。
是麻。
一种积压了八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忽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他们看见。
一个快三十的男人了,还是个老兵,哭鼻子像什么样子。
“我们今天来,不是以领导的身份,是以前辈,是兄长的身份,想请你,留下来。”赵海龙的声音也放缓了,“部队需要你。701需要你。”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下去。
“营长,政委,你们现在说这些……晚了。”我抬起头,看着他们,“我的心,已经被那张红纸,给戳破了。”
“我们可以弥补!”赵海龙立刻说,“我已经给师里打了报告,申请给你记二等功!就凭上次演习的表现,绝对够格!”
“我已经向政治部申请了一个士官学校的保送名额,专门为你申请的!你去读一年,回来就是军官!”张政委也抛出了筹码。
二等功?
保送提干?
这些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忽然摆在我面前,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像是你饿了三天三夜,快饿死了。然后有人端来一桌满汉全席,告诉你,吃吧。
可你已经没有胃口了。
“谢谢领导。”我摇摇头,“我还是想走。”
赵海龙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李响!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们已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
“老赵!”张政委喝止了他,然后转向我,叹了口气,“李响,我知道,这不是待遇的问题。是心气儿的问题。你跟我们说实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我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是啊,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公平吗?这个世界哪有绝对的公平。
我想要一个承诺吗?承诺这东西,最不值钱。
我看着他们,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慢慢地说:“我想要的,你们可能给不了。”
“你说。”
“我想要一种……被尊重的感觉。”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因为我会修机器,不是因为我能解决麻烦。而是因为我,李响,这个人,这八年的付出,被看见,被认可,被尊重。”
“我不想再当一个随叫随到的工具人。今天这个系统坏了,‘李响快来’;明天那个设备崩了,‘李响快去’。问题解决了,我就又成了那个可以被忽略不计的老士官。”
“我不想等到我哪天真的干不动了,或者又有一个学历比我高的年轻人出现时,再次被轻易地放弃。”
“我想要的,是一种制度上的保障。让所有像我一样,没有漂亮学历,但在一线岗位上勤勤恳恳、默默奉献的技术骨干,都能看到希望,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待遇。”
“而不是靠领导的某一次‘幡然醒悟’,或者靠我提交一份退伍报告来换取。”
我说完这番话,整个宿舍死一般寂静。
赵海龍和张政委都愣住了,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们可能以为,我只是在为提干名额闹情绪。
他们没想到,我想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良久,张政委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李响,你……长大了。”他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赏,“你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一个营级单位能解决的范畴。但是……”
他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
“我向你保证。第一,你的二等功,我们一定报上去。第二,你的保送提干名额,我亲自去师里给你争取。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我会把你今天说的这番话,原封不动地写成一份专题报告,递交给师政治部,甚至……军区政治部。”
“我会建议,在我们师,乃至更广的范围内,开展一次关于‘如何评价和使用技术型士官人才’的大讨论。建立一套新的、更科学的评价体系。”
“李响,你愿意……成为这个改变的契机吗?”
我彻底怔住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我的委屈,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我从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制度。
我只是个士官。
我看着张政委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赵海龍紧绷但不再是愤怒的脸。
我的心,乱了。
走,还是留?
走,海阔天空。我可以去大城市,凭我的技术,找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可以陪在女朋友身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留,前途未卜。二等功,保送提干,听着很美。但部队里的事,谁说得准呢?那份“专题报告”,最后会不会石沉大海?
可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飘向了701阵地的方向。
我想起了那些冰冷的机器,它们在我手里,就像有了生命。
我想起了那些稚嫩的新兵,他们围着我,一口一个“响哥”,眼神里满是崇拜。
我想起了演习成功后,大家把我抛向空中的那种喜悦。
八年啊。
人生有几个八年?
这里,有我最灿烂的青春。
有我流过的汗,熬过的夜,骂过的娘。
也有我……放不下的牵挂。
手机充电开机后,又开始疯狂地震动。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装备部的一个老高工,以前我们打过几次交道。
我鬼使神差地接了。
“小李啊!你可算开机了!听说你要走?”老高工的声音很急。
“嗯,有这个想法。”
“胡闹!简直是胡闹!”老高Gōng在那边吹胡子瞪眼,“‘烽火’四期,有个关键的实战适配模块,我们几个老家伙讨论了半天,都觉得只有你来牵头最合适!你小子要是敢走,我……我绑都给你绑回来!”
我心里,那块已经凉透了的地方,像是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了一下。
疼。
但是,也暖。
挂了电话,我又看到一条短信。
是刘赞发来的。
“响哥,对不起。我知道那个名额应该是你的。我……我去找政委了,我说我愿意退出。”
我看着这条短信,愣了很久。
然后,我回了两个字。
“不必。”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或许,我们的路,不该是这样你死我活的独木桥。
晚上,我一个人,又去了701阵地。
我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听着服务器风扇的嗡嗡声。
那声音,像是这群钢铁巨兽的呼吸。
我在这里站了多久,我也不知道。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赵海龙。
他也没说话,就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听。
“它们像你的孩子。”过了很久,他忽然说。
我点点头。
“舍得吗?”他又问。
我没回答。
我只是伸出手,再次抚摸着3号机柜。
那冰凉的触感,通过指尖,传到我的心里。
第二天,我撤回了我的退伍申请。
我没有去找营长和政委。
我只是写了一份新的报告,交给了排长陈默。
那是一份关于“烽fěi”系统自动化运维和智能化故障预警的方案。
方案的最后,我写道:
“我希望,未来的701,不再需要一个‘不可替代’的李响。我希望,它能拥有一个强大的、可自我修复的系统,以及一套完善的人才培养梯队。”
“我愿意,为此贡献我的下一个八年。”
陈默看完,红着眼圈,对着我的胸口,狠狠捶了一拳。
“你小子,终于想通了!”
我没想通。
我只是……妥协了。
不,也不是妥协。
是选择。
我选择,再相信一次。
相信那些曾经让我失望的,也终将因为我的坚守,而有所改变。
后来,我的二等功真的批下来了。
保送提干的名额,也给了我。
张政委那份关于技术士官评价体系的报告,据说在军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很多跟我一样,卡在晋升路上的老技术骨干,都看到了新的希望。
而我,在去军校报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刘赞叫到701阵地。
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我这八年所有的经验、心得、技巧,所有写过的代码,画过的图纸,整理成册,毫无保留地,全部教给了他。
他看着那厚厚一沓文件,眼圈也红了。
“响哥,我……”
“别说话。”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别让它们……失望。”
我指了指那些闪烁着指示灯的,沉默的钢铁巨兽。
刘赞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
营里给我开了个小小的欢送会。
很多人都来了。
作训股的参謀,宣传股的干事,二连的文书,炊事班的班长……
他们一个个上来,跟我喝酒,捶我的胸口。
“响哥!常回来看看!”
“李干事!以后高升了,别忘了我们!”
我笑着,一杯杯地喝。
酒很烈,呛得我眼泪直流。
那天,我一共接了150多个电话。
有祝贺我提干的。
有问我什么时候回701指导工作的。
有咨询技术问题的。
还有一个,是我女朋友打来的。
她在电话那头,只是轻轻地问:“这次,要等多久?”
我看着营区门口那块写着“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的石碑,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笑着说:“等我回来,娶你。”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知道,我选择的这条路,依然漫长,依然充满了未知。
但我不再感到迷茫。
因为我知道,我的名字,叫李响。
这一次,我要让我的名字,在这片深沉的军绿色里,真正地响亮起来。
我的人生,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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