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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偷看邻村寡妇洗澡,被她发现,她笑说:看够了?进来一起洗

排行榜 2025年10月21日 01:10 1 admin

很多年后,当林秀莲把一碗温热的绿豆汤递到我手里,笑着问我院里那棵新栽的石榴树什么时候能挂果时,我总会恍惚地想起那个夏夜。

90年偷看邻村寡妇洗澡,被她发现,她笑说:看够了?进来一起洗

她也是这样笑着,月光像一层薄薄的纱,轻轻披在她湿漉漉的肩上,隔着半人高的土墙,对我这个吓得魂飞魄散的毛头小子说:“看够了?进来一起洗。”

从那个足以毁掉我和她一生的夜晚,到能坦然地坐在她家院里乘凉,中间隔了整整二十年的风言风语,隔了我从一个懵懂少年到两鬓斑白的所有青涩、冲动、挣扎和担当。

那堵分隔了两个村庄的土墙,我后来再也没翻过,但另一堵看不见的、矗立在人心里的墙,我却用尽了半辈子的力气,才终于和她一起,在上面开了一扇小小的窗。

故事,还得从1990年那个燥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天说起。

第1章 蝉鸣与闲话

1990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把我们陈家村和邻村的李家洼都扣在里面。地里的玉米叶子被晒得打了卷,村口那条小河都快见了底,只剩下河床上干裂的泥块和几条翻着白肚皮的小鱼。

我叫陈志军,那年刚满十八,高中没考上,就窝在家里跟着我爹陈建国下地。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一辈子信奉“土里刨食,饿不死人”的道理,见天板着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二斗米。我娘王桂芬倒是和善,就是嘴碎,东家长西家短的,是我们村里的“消息中心”。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和无处安放的躁动。白天被我爹使唤得像头牛,累得够呛,可一到晚上,那股子邪火就又从骨头缝里冒出来。村里没什么娱乐,天一黑,除了几户人家昏黄的灯泡,就只剩下漫天数不清的星星和吵得人心烦的蝉鸣。

我们这群半大小子,唯一的乐子就是聚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抽着一块钱一包的“大公鸡”,听村里的光棍马三胡吹海侃。马三的谈资,百分之八十都离不开女人,而他嘴里最精彩的那个,就是李家洼的寡妇——林秀莲。

“啧啧,你们是没见过,”马三眯着被烟熏得发黄的眼睛,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那林秀莲,走路腰扭得像水蛇,皮肤白得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男人死了两年,独守空房,你说她晚上不想男人?鬼才信!”

旁边几个小子听得直咽口水,我也不例外。

林秀莲这个名字,在我们这一带,就像一个被蒙上神秘面纱的符号。她不是我们村的人,两年前嫁到李家洼,男人是个跑运输的,婚后不到半年,车就在山路上翻了,人当场就没了。从此,她就成了李家洼的寡妇。

关于她的闲话,像夏天疯长的野草,一茬接一茬。有人说她“克夫”,命硬;有人说她不守本分,跟镇上某个老板不清不楚;还有人说,好几个村里的男人半夜都去扒过她家墙头,但都被她院里那条大黄狗给吓跑了。

这些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把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男人们提起她,眼神里总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光;女人们说起她,嘴角则挂着鄙夷和嫉妒。她就像一口幽深的井,每个人都想朝里面扔块石头,听听回响,满足一下自己阴暗的好奇心。

我见过林秀莲几次,都是在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她总是穿着一件素净的碎花衬衫,黑色的长裤,安安静静地走在路上,从不跟人搭话,眼神总是微微垂着,像是在看自己的脚尖。她确实好看,不是那种张扬的美,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点忧愁的好看,像雨后的空谷幽兰,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又不敢看得太放肆。

那天下午,我爹让我去李家洼的张木匠家取修好的犁。从张木匠家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我抄了条近路,从村子后面绕,那条路会经过一片小树林,穿过去就是林秀莲家的后墙。

夏天的夜晚来得迟,西边的天际还烧着一大片橘红色的晚霞。我走得口干舌燥,正想着快点回家喝口井水,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忽然从不远处的院墙里传了出来。

我的脚步一下子就钉在了原地。

那是林秀莲家。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我。我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血液“呼”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我知道,这个时间,这个水声,意味着什么。

那个年代的农村,家里能通上自来水的没几户,更别提什么淋浴设备。夏天洗澡,男人光着膀子在院里用水管子冲,女人则是在屋里或者用帘子围起来的角落,拿水瓢一瓢一瓢地往身上浇。林秀莲家院子大,又只有她一个人,她大概是在院里那个用竹席围起来的简易“澡堂”里洗澡。

马三那些龌龊的话,小子们垂涎的眼神,还有我自己心里那点不可告人的青春期幻想,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我的理智。

走,还是不走?

一个声音在心里严厉地呵斥我:陈志军,你疯了?这是缺德事!被人发现了,你爹得打断你的腿!

另一个声音却像毒蛇一样引诱我:就看一眼,就一眼,没人会知道的……

我挣扎了足足有两分钟,汗水已经浸湿了我的后背。最终,那个叫“魔鬼”的声音占了上风。我像个做贼的,猫着腰,一步一步地挪到那堵半人高的土墙下。墙是用泥坯和石头垒的,常年风吹日晒,有些地方已经松动了。我找到一个豁口,那里刚好能容我探出半个头。

我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头探了出去。

第2章 月光下的邀请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水声和我的心跳声。

一棵老槐树的枝叶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月光从叶子的缝隙里筛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墙角种着几株凤仙花,开得正艳。

那片用竹席围起来的角落就在老槐树下,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竹席的缝隙很大,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紧张、刺激,还有一种巨大的罪恶感,像一张大网,把我牢牢罩住。我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抠着粗糙的土墙。

就在这时,水声停了。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把头缩回来,但已经晚了。

竹席的帘子被一只纤细的手拉开,林秀莲走了出来。

她身上裹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布,长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滑过锁骨,消失在布的边缘。她没穿鞋,赤着脚踩在清凉的石板上,脚趾圆润小巧,像晶莹的玉石。

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身上,给她渡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辉。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晚风的吹拂。那一刻,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忧愁和戒备,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宁静和舒展。

我看得呆住了,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一件多么卑劣的事情。马三嘴里那个“水蛇腰”的妖艳女人,和眼前这个沐浴在月光下,干净得像一朵睡莲的女人,完全是两个人。

她真美。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我脑子里冒出来。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毫无预兆地,朝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凉了半截。完了!我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她会尖叫,会骂我流氓,会拿着扫帚冲出来,然后整个李家洼,整个陈家村,都会知道我陈志军是个偷看寡妇洗澡的无耻之徒。我爹会打死我,我娘会哭死,我这辈子都别想在村里抬起头了。

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缩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和咒骂并没有发生。

林秀莲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两潭深邃的湖水,看不出是惊慌还是愤怒。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堵墙,对视了足足有十几秒。那十几秒,对我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就在我快要被这死寂的沉默压垮的时候,她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甚至还有一点点……戏谑?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响起。

她说:“看够了?”

我整个人都傻了,像被雷劈中的木头桩子,只会傻傻地看着她。

她似乎觉得我这副呆样很有趣,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拢了拢身上裹着的布,朝我这边走了两步,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轮廓。

她停在离墙不远的地方,歪着头,再次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进来一起洗。”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走进了屋里,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没有关,虚掩着,留下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像一个等待着我的深渊,又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入口。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蝉不知疲倦地叫着,叫得我心慌意乱。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墙外站了很久,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是什么意思?她是认真的还是在羞辱我?她不怕我真的进去吗?还是她料定了我没这个胆子?

一阵夜风吹过,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才回过神来。我落荒而逃,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那片小树林,一口气跑回了家,心脏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总是浮现出林秀莲的样子。她站在月光下的身影,她平静的眼神,她嘴角那抹奇异的微笑,还有她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和后怕,但同时,心里又有一种异样的、无法言说的好奇和悸动。

林秀莲,这个女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3章 沉默的契约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活在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里。

我像一只惊弓之鸟,听到村里有人大声说话,就以为是在议论我;看到几个人聚在一起,就觉得他们是在对我指指点点。我不敢去村头的大槐树下,甚至不敢正眼看马三,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关于我的风言风语。

我爹陈建国看我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以为我中暑了,狠狠训了我一顿,说我“年轻轻的,身体比豆腐还脆”。我娘王桂芬则给我熬了绿豆汤,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在地里累着了。我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让我害怕的是,林秀莲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在农村,一个寡妇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她如果嚷嚷开来,说我偷看她洗澡,那我陈志军就彻底完了。可反过来想,这种事对她自己的名声也是个巨大的损害。一个巴掌拍不响,村里人那些肮脏的唾沫星子,肯定也会淹了她。他们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陈志军不去偷看别人,偏偏偷看你?肯定是你平时不检点,勾引人家小子。

我想,她大概也是顾忌到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声张。

可她那句“进来一起洗”,又该怎么解释?

我想不通。这个谜团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让我坐立难安。我既害怕再见到她,又控制不住地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日子就这么在煎熬中过了一周。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李家洼那边没传来任何消息,我们村里也没人议论。林秀莲就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后,就悄无声息地沉了底。

我那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了一点。也许,她只是想用那种方式吓唬我,让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下午,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我娘让我去自家的菜园子摘点豆角和黄瓜回来。我家的菜园子在村东头,离李家洼不远。

我提着篮子,心不在焉地往菜园走。刚走到地头,就看见一个人影蹲在不远处的水渠边,好像在洗什么东西。

我定睛一看,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是林秀莲。

她穿着和那天一样的碎花衬衫,正低着头,用力搓洗着一大盆衣服。她身边放着一个背篓,里面装满了刚从地里摘的菜,看样子是干完农活顺便来洗衣服的。

我下意识地就想转身溜走。可脚下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这一次,没有了月光,没有了水汽,只有阴沉的天空下,一片寂静的田野。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

我窘迫到了极点,脸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提着篮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发白了。我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着她的审判。

“摘菜?”

她先开口了,声音很轻,就像风吹过田埂上的草。

我“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要下雨了,快点摘吧。”她说。

我没敢抬头,只是又“嗯”了一声,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家的菜园子,胡乱地摘着豆角。我的心跳得厉害,后背的衣服很快就被冷汗浸湿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却让我觉得比我爹的棍子还难受。

我匆匆摘了半篮子菜,就想赶紧离开。可就在我直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她那边却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我猛地回头,看见她捂着腰,慢慢地蹲了下去,脸色有些发白。她旁边那个装满湿衣服的大木盆,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翻倒。

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那个木盆。

“你……你怎么了?”我结结巴巴地问。

“没事,”她喘了口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老毛病了,腰闪了一下。”

“我帮你吧。”我脱口而出。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没有拒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把那盆沉甸甸的衣服端了起来,入手极沉,很难想象她这么瘦弱的身体是怎么把它端到这里来的。

“你家在哪儿?”我问。

她指了指村里的方向。

我二话不说,端起盆就走。她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背着那个装满菜的背篓。一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田埂小路很窄,我走在前面,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混合着青草的气息。

到了她家门口,我才发现,她家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院墙就是那天我偷看的那堵,院门是两扇木板拼的,其中一扇还斜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倒是长得很好,枝繁叶茂。

我把盆放在院里的石阶上。她放下背篓,对我说了声“谢谢”。

“你……你歇着吧,我帮你把衣服晾了。”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鬼使神差地又说了一句。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很浅,却像阴天里透出的一缕阳光。她说:“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快回家吧,要下雨了。”

我坚持道:“没事,我力气大,晾得快。”

说完,我就自顾自地拿起盆里的衣服,拧干,一件一件地搭在院里的晾衣绳上。有几件是她的贴身衣物,我拿在手里的时候,脸烫得像火烧一样,只能埋着头,假装没看见。

她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忙活,没有再阻止。

等我把所有衣服都晾好,天上已经开始掉雨点了。

“快进屋躲躲雨。”她说着,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屋门。

我跟着她走进屋。屋里光线很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陈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靠墙是一个老旧的木柜子。一切都收拾得很整洁,但处处都透着一股冷清和寂寥。

她给我倒了碗水,是凉白开。我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今天……谢谢你。”她在我对面的长凳上坐下,轻声说。

“没事,应该的。”我不敢看她,眼睛盯着桌上的裂纹。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

我坐立难安,觉得每一秒都是煎熬。那天晚上的事情,像一根鱼刺,卡在我们之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最终,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那天晚上的事,”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她迎着我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我不会说出去,也希望你……忘了它。”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我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不是人,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一个寡妇,住在村里,不容易。”她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疲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是个好孩子,别学村里那些人嚼舌根。”

“我……”我终于挤出了一个字,“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知道。”她打断了我,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好奇。我懂。”

她竟然说她懂。

我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羞愧、感激,还有一种莫名的心疼,交织在一起。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谜,是个危险的女人,可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孤独、疲惫,却努力维持着尊严的普通女人。

“以后别再做傻事了。”她最后说,像一个姐姐在告诫不懂事的弟弟。

雨渐渐小了。我站起身,对她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然后逃也似的跑出了她家。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深吸一口气,感觉心里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点。

我和她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契约。那件丑事被我们共同埋葬,谁也不会再提起。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永远不可能真的被忘记。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浮现,提醒你,你的人生,已经因此而拐了一个弯。

第4章 麦芽糖的甜

那次之后,我和林秀莲的生活又恢复了各自的轨迹,仿佛从未有过交集。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会下意识地避开村头那帮闲人,马三再讲那些关于林秀莲的荤段子时,我听着不再是好奇和刺激,而是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和恶心。我开始留意她。在去镇上的路上,如果远远看到她,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低头躲开,而是会放慢脚步,等她走近了,不自然地冲她点点头。她也总是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擦肩而过。

我们之间没有交谈,只有这种最简单的、心照不宣的问候。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联系,也让我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我开始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她。她很勤劳,李家洼村后那片最贫瘠的坡地,被她一个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很少和村里人来往,总是独来独往,像一只离群的孤雁。但有一次我看到,村里王奶奶家的鸡跑进了她菜园,啄坏了菜苗,她不仅没生气,还帮着王奶奶把鸡抓回了笼子。

她不是村里人嘴里那个妖艳的、不正经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在艰难的生活里,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秋天的时候,我爹让我去镇上买点化肥。从镇上回来,路过李家洼村口,我看到林秀莲正吃力地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装满了刚收的红薯,车轮陷在了一个泥坑里,她涨红了脸,怎么也推不出来。

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走过去,“我来吧。”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笑了笑,松开了手。

我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推,车轮终于从泥坑里出来了。

“谢谢你,志军。”她喘着气说。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没事,顺手的事。”我拍了拍手上的泥,“你家还有多远?我帮你推回去吧。”

“不远了,就在前面。”她没有拒绝。

我推着车,她跟在旁边。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年的红薯收成不错。”我没话找话。

“嗯,还行,能换点钱过冬。”她轻声回答。

到了她家院门口,我帮她把红薯卸下来,堆在墙角。她忙着进屋,端出了一碗水给我,水里还放了糖。

“喝点水吧,累坏了。”

我接过来,甜丝丝的糖水下肚,一路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志军,你等一下。”她看我喝完水要走,又叫住了我。

她转身进了里屋,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麦芽糖,我自己做的。你拿回去尝尝。”她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金黄色的麦芽糖,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我捏起一块放进嘴里,一股纯粹的、带着粮食香气的甜味立刻在舌尖上化开。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糖。

“真甜。”我由衷地赞叹。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喜欢吃,以后我再给你留着。”

我拿着那包麦芽糖回家,心里也像吃了糖一样,甜滋滋的。我没敢告诉我爹娘这糖是林秀莲给的,只说是路上碰见同学,同学塞给我的。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把剩下的麦芽糖都吃完了。那股甜味,似乎一直甜到了我的梦里。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来往稍微多了一些。有时候我路过她家,她会叫住我,给我塞两个刚煮熟的玉米,或者一把炒熟的花生。有时候她家的水缸空了,我会主动帮她挑满。我们做这些事的时候,都尽量避着人,像两个地下工作者。

我们聊天的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天气、庄稼。但就在这平淡的交往中,我发现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认识很多字,还会看一些农技方面的书。她说她父亲以前是镇上的小学老师,从小就教她读书写字。

我越来越觉得,她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她就像一株长在田埂上的兰花,周围都是野草和泥土。

这种悄悄的、纯粹的交往,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但我也知道,这是在玩火。在农村,一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个寡妇走得近,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我以为我们掩饰得很好,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天,我帮她修好了漏雨的屋顶,从她家出来,刚走到村口,就撞上了马三。

马三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哟,志军啊,这是从哪儿回来啊?身上还有股香味呢,啧啧,是李家洼那边的风吹过来的吧?”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你胡说什么!”我厉声喝道。

“我胡说?”马三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你往李家洼跑得比兔子还勤。那小寡妇的炕,是不是比家里的热乎啊?”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

“怎么?想打我?”马三一脸无赖的笑,“有本事做,还没本事让人说?我告诉你,陈志军,你爹要是知道你跟个寡妇不清不楚,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说完,他得意地笑着,哼着小曲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我知道,麻烦来了。

第5章 风言与风暴

马三那张破嘴,比村里的广播还快。

不出两天,关于我和林秀莲的闲话,就在陈家村和李家洼传开了。版本有很多,但核心内容都差不多:陈家的傻小子陈志军,被李家洼那个骚寡妇给迷住了,整天不着家,就往人家里钻。

话传得越来越难听,有人说看见我半夜翻林秀莲家的墙头,有人说我把家里的钱偷出去给她花,还有人说得更离谱,说林秀莲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种。

这些流言蜚语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和林秀莲都罩在了里面,越收越紧,让人喘不过气。

我走在村里,总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那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后背。以前跟我称兄道弟的几个小子,现在见到我都绕着走,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林秀莲的日子更不好过。李家洼那边的人,对她本就没什么好脸色,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我听说,有几个长舌妇,天天堵在她家门口指桑骂槐。她去村里的井边打水,都有人故意把脏水泼到她脚下。

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我去跟人解释,说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可没人信。他们宁愿相信那些肮脏的猜测,也不愿意相信一个简单的、善意的帮助。在他们眼里,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寡妇之间,不可能有纯洁的友谊。

最让我害怕的,还是我爹娘的反应。

我娘王桂芬是最先听到风声的。那天晚上吃饭,她就一个劲地唉声叹气,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爹陈建国察觉到了不对劲,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吼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哭丧着脸给谁看!”

我娘被他吼得一哆嗦,眼泪就下来了,“建国啊,你快管管志军吧!他……他这是要作孽啊!”

“他怎么了?”我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我。

我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手心直冒汗。

“外面……外面都传遍了!”我娘抽抽噎噎地说,“说咱们志军,跟李家洼那个……那个寡妇,好上了!”

“哪个寡妇?”

“就是那个林秀莲!”

“啪!”

我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筷都跳了起来。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睛瞪得像铜铃。

“陈志军!”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都在发抖,“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爹……我……我们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外面会传得满城风雨?”我爹气得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我陈建国的脸,都让你这个小给丢尽了!去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一个寡妇!你知不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是不是想让我跟你娘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建国,你小点声……”我娘在一旁劝道。

“小声?我恨不得拿大喇叭到村里去喊,就说我没养过这个不知廉耻的儿子!”我爹越说越激动,顺手抄起墙角的扫帚,就朝我身上打来。

“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打死你!”

扫帚一下下地落在我背上、腿上,火辣辣地疼。我咬着牙,一声不吭。我知道,此刻我说什么都没用。

我娘哭着上来拉我爹,“别打了,别打了!会把孩子打坏的!”

我爹打累了,把扫帚一扔,指着我,喘着粗气说:“我告诉你,陈志军,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跟那个女人有半点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家里!”

说完,他摔门而出。

屋里只剩下我和我娘的哭声。

“志军啊,”我娘抱着我,泪眼婆娑,“你听娘一句话,咱惹不起她,离她远点,好不好?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娘不想你被人戳脊梁骨啊……”

我的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我疼的不是身上的伤,而是我爹的不理解,我娘的眼泪,还有那些让我百口莫辩的脏水。

我和林秀莲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人,在冰冷的世界里,互相给予了一点点温暖和善意。为什么在别人眼里,就变得那么肮脏不堪?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浑身都疼,但心里更疼。

我开始犹豫,开始退缩。我爹的怒火,我娘的眼泪,村里人的白眼,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也许,我娘说的是对的,我应该离她远点。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不让她再受更多的伤害。

可是,一想到她一个人要面对那些风言风语,一个人在深夜里默默流泪,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

我该怎么办?

我第一次尝到了成长的苦涩。那是一种无力、委屈,又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滋味。

第6章 墙与抉择

从那天起,我被我爹看得死死的。

他不再让我一个人出门,下地干活也把我带在身边,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成了村里的一个笑话,一个被父亲严加看管的“问题少年”。

我再也没见过林秀莲。

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被那些流言击垮。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一边是父母的期望和压力,一边是对她的牵挂和愧疚。

我变得沉默寡言,整天埋头干活,想用疲惫来麻痹自己。可一到晚上,她的身影就会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想起她做的麦芽糖,想起她温和的笑容,想起她对我说“你是个好孩子”。

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孩子。我是个懦夫。在她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我退缩了。是我把她拖进了这场风暴,却又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风暴中心。

这种自责和愧疚,比我爹的棍子更让我痛苦。

一个月后,我爹的看管稍微松懈了一些。这天,他让我去镇上买种子,给了我钱和粮票。

我的心一下子活了过来。去镇上,就会路过李家洼。

我几乎是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骑上自行车的。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甚至不敢去见她,我只是想……想离她近一点,哪怕只是路过她家门口,看一眼那扇紧闭的木门。

当我骑车进入李家洼的地界时,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村里的气氛很压抑,路上的行人看到我,都投来异样的目光,然后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我硬着头皮,目不斜视地往前骑。

快到她家门口时,我看到她家的院墙下,围了一群人,中间还夹杂着叫骂声。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把车一扔,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我目眦欲裂。

马三,又是那个马三,正带着两个村痞,堵在林秀莲家门口。地上扔着几个烂菜叶和鸡蛋,院门上被泼了脏东西。

林秀莲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身体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充满了倔强和不屈。

“骚寡妇!不要脸的东西!自己不守本分,还勾引人家黄花大小子!我们李家洼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马三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骂着。

“就是!滚出李家洼!我们村容不下你这种!”旁边的村痞跟着起哄。

围观的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只是麻木地、甚至带着一丝兴奋地看着这场闹剧。

“我没有!”林秀莲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力量,“我林秀莲行得正,坐得端!不像你们,满嘴喷粪,心思肮脏!”

“嘿!你还敢嘴硬!”马三被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就要去抢她手里的扫帚,“看我今天不!”

“住手!”

我大吼一声,冲了上去,一把将马三推开。

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我。

林秀莲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深深的担忧。她冲我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管。

我怎么能不管?

我挡在她身前,像一头护崽的野兽,怒视着马三,“马三!你有种冲我来!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马三被我推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后,脸上露出了狞笑:“哟,陈志军,你这个小情郎终于肯露面了?怎么,心疼了?我今天不光要骂她,我还要打她呢!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护得住她吗?”

他说着,就挥着拳头朝我冲了过来。

我十八岁的热血,在那一刻彻底被点燃了。所有的恐惧、犹豫、退缩,都被愤怒烧成了灰烬。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我迎着马三的拳头就冲了上去。

我们两个瞬间扭打在了一起。我虽然年轻,但常年干农活,力气不小。马三整天游手好闲,身体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几下之后,他就被我压在了身下。

我骑在他身上,一拳一拳地往他脸上砸,把这些天积攒的所有愤怒和憋屈,都发泄了出来。

“我让你胡说!我让你欺负人!我让你嘴巴不干净!”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那两个村痞想上来拉架,被我通红的眼睛吓得没敢动。

林秀莲也慌了,上来拉我的胳膊,“志军,别打了!快住手!会出人命的!”

我被她一喊,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我看着身下鼻青脸肿、哼哼唧唧的马三,松开了手,站了起来。

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环视着周围那些麻木的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你们都看清楚了!我陈志军,跟秀莲姐,是清清白白的!她是我尊敬的姐姐!是我见过最善良、最坚强的女人!你们谁要是再敢说她一句坏话,再敢来找她麻烦,我陈志军第一个不答应!我见一次,打一次!”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掷地有声。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他们被我这副豁出去的架势镇住了。

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拉起林秀莲的手,“秀莲姐,我们走。”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有感动,有担忧,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光亮。

我拉着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进了那扇破旧的院门,然后“砰”的一声,将门重重地关上,把外面那个充满恶意和偏见的世界,隔绝开来。

我知道,从我冲出去的那一刻起,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喊出那番话起,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选择站在她这边,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那堵横在我们之间的,由流言蜚语筑成的墙,被我亲手撞开了一个缺口。而我自己,也从一个男孩,真正开始学着成为一个男人。

第7章 父亲的巴掌与一碗面

关上院门,我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后怕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我刚才都干了什么?我打了马三,还当着半个村子的人,公然维护林秀莲。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我爹耳朵里。我不敢想象,他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

“志军,你……”林秀莲看着我,嘴唇动了动,眼圈却先红了。

“秀莲姐,你别怕。”我强作镇定,咧嘴想笑一下,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我直咧嘴,“他们以后不敢再来欺负你了。”

她没说话,只是快步走进屋里,端来一盆清水,又拿来一块干净的布巾。她让我坐下,小心翼翼地帮我擦拭脸上的伤口和血迹。

她的手指很轻柔,带着一丝颤抖。当布巾碰到我破了的嘴角时,我疼得“嘶”了一声。

“疼吗?”她心疼地问,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不疼。”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姐,你别哭。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

她摇着头,泪水流得更凶了,“傻孩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这么做,你爹娘会打死你的……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哭得像个孩子,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无助,都哭了出声。我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递给她一块干布巾。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站起身,擦干眼泪,对我说道:“你坐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她转身进了简陋的灶房,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切菜和烧火的声音。

我坐在长凳上,看着这个小小的、破旧的院子,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也即将面临一个可怕的后果,但我不后悔。

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很快就端了上来,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撒了点葱花。

“快吃吧,吃了有力气。”她把筷子递给我。

我确实饿了,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面条很劲道,汤很鲜,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混进了面汤里,咸咸的。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有一碗热汤面,有一个为我流泪的人。我觉得,这就够了。

吃完面,我站起身,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姐,我得回家了。”

“志军……”她担忧地看着我,“你爹他……”

“没事。”我打断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长大了,能扛得住。”

我推开院门,外面的人已经散了,只剩下地上一片狼藉。我没有回头,跨上自行车,朝着家的方向骑去。每蹬一下,都像蹬在刀尖上。

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亮着灯。我推开门,我爹陈建国和我娘王桂芬,都坐在堂屋里,一言不发。我爹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棍。

我娘一看到我脸上的伤,就“哇”的一声哭了,上来拉住我,“志军,我的儿啊,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你给我站住!”我爹一声暴喝,声音里压抑着火山爆发前的愤怒。

我停下脚步,在我爹面前站得笔直。

“你今天去哪儿了?”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去……去李家洼了。”我如实回答。

“去干什么了?”

“我……我打了马三。”

“为什么打他?”

“因为他欺负秀莲姐!”我抬起头,迎着我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好!好一个‘秀莲姐’!”我爹怒极反笑,他站起身,抄起桌上的木棍,“你还敢叫得这么亲热!我陈建国的脸,今天让你在十里八乡都丢尽了!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逆子!省得你以后再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他说着,就举起木棍,狠狠地朝我砸了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没有躲。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我睁开眼,看到我娘张开双臂,死死地护在了我的身前。那根木棍,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呃……”我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晃了晃。

“桂芬!”我爹也惊呆了,手里的棍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娘!”我赶紧扶住她,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娘,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娘脸色煞白,回头看着我爹,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建国,我求求你,别打了……志军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爹看着我娘,又看看我,这个一辈子都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男人,此刻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他猛地扬起手,不是打我,而是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我没用啊!”他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抱着头,声音哽咽,“我陈建国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这么个……”

他骂不出来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压抑的哭声。

我知道,我爹这一巴掌,打掉的是他半辈子的尊严和固执。他打我,是因为他觉得我丢了他的脸。可当他看到我娘奋不顾身地护着我时,他心里那堵坚硬的墙,也塌了一角。他或许还是不理解我,但他终究是心疼我这个儿子的。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谁都没睡。

我跪在爹娘面前,把我和林秀莲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从我第一次偷看她洗澡的羞耻,到后来帮她干活的愧疚,再到今天看到她被欺负的愤怒。我没有隐瞒,也没有辩解。

我爹和我娘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等我说完,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我爹站起身,疲惫地摆了摆手,“起来吧。天亮了,还得下地。”

他没有说原谅我,也没有说不原谅我。但他没有再提打断我的腿,也没有再禁止我跟林秀莲来往。

我知道,这场家庭的风暴,暂时过去了。

而我和林秀莲,以及我们这个家,都将要面对一个更加漫长、也更加艰难的明天。

第8章 岁月里的石榴树

我打了马三,又公然维护林秀莲的事情,像一阵龙卷风,席卷了我们这两个小小的村庄。

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痴情种”和“愣头青”。马三的家人来我家闹过一次,被我爹拿出当年在生产队当队长的气势给挡了回去。我爹没说我做得对,只说了一句:“小孩子打架,有来有往。你们家马三嘴巴不干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到此为止。”

从那以后,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鄙夷,有嘲笑,但似乎也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敬畏。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闷声不响的小子,能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对林秀莲的闲话,也奇迹般地少了很多。或许是我的那顿拳头起了作用,或许是大家觉得,再嚼舌根,可能会惹上我这个不要命的疯子。生活,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我和林秀莲的来往,从地下转到了地上。

我不再偷偷摸摸地帮她干活。我会光明正大地走进她家院子,帮她把水缸挑满,帮她把屋顶的瓦片扶正。她也会在我干完活后,给我端上一碗晾好的绿豆汤,或者塞给我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我们依旧话不多,但彼此心里都明白,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

我爹对我俩的事,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他见我去了林秀莲家,只是重重地哼一声,然后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我娘则会偷偷拉住我,嘱咐我:“志军,注意点分寸,别让人家说闲话。”

我知道,他们心里并没有真正接受林秀莲,只是因为心疼我,选择了妥协和默认。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我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我娘开始托人给我说媒。但一连说了好几个,姑娘一听我的“光荣事迹”,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为了寡妇跟人打架的“浑小子”呢?

我对此倒无所谓。我的心里,不知不

什么时候,已经被那个叫林秀莲的女人装满了。她比我大八岁,是个寡妇,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我不敢想未来,也不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我只是觉得,能这样陪着她,看着她,就很好。

转机发生在一个冬天的夜里。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林秀莲的屋顶被积雪压塌了一个角。我赶过去帮她修补,忙活到半夜,浑身都湿透了。

她给我烧了热水,让我洗个热水澡。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焰,她忽然轻声问我:“志军,你今年二十二了吧?”

“嗯。”我应了一声。

“因为我,你的亲事都耽搁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愧疚,“你是个好人,应该娶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

我沉默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姐,”我看着她的眼睛,鼓起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如果……如果我说,我想娶的那个好姑娘,就是你呢?”

她浑身一震,手里的火钳掉在了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你胡说什么!”她声音发颤,“我比你大那么多,还是个……是个寡妇……我配不上你……”

“你配得上!”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她哭了,我也哭了。我们把彼此心里所有的顾虑、恐惧和渴望,都说了出来。

第二天,我回到家,跪在了我爹娘面前。

“爹,娘,我要娶秀莲。”

我以为会迎来又一场暴风雨,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爹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志军,你真的想好了?这条路,不好走。”

“我想好了。”我坚定地回答。

我爹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对我娘说:“桂芬,去,把柜子里那对银镯子拿出来。”

那是我奶奶传给我娘的,我娘一直说,要留给她未来的儿媳妇。

当我娘把那对沉甸甸的银镯子放在我手里时,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和林秀莲的婚事,办得很简单,只请了最亲的几家人。村里人对此议论纷纷,但这一次,我已经不在乎了。

婚后的日子,很清贫,但很幸福。秀莲是个极好的妻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爹娘也孝顺得没话说。我爹脸上的表情一天比一天柔和,我娘更是拉着秀莲的手,逢人就夸自己有福气,娶了个好儿媳。

一年后,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取名陈念。生活的重担压在我身上,我开始跟着镇上的施工队外出打工,一走就是大半年。家里的一切,都靠秀莲一个人撑着。她孝敬公婆,抚养孩子,从无一句怨言。

岁月流转,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我们靠着勤劳的双手,把当年那座破旧的院子,翻修成了村里最漂亮的小楼。儿子陈念也大学毕业,在城里有了不错的工作。

当年那些风言风语,早已被时间冲刷得无影无踪。村里人提起我们,眼神里不再是鄙夷,而是羡慕和尊敬。马三后来因为,败光了家产,老婆也跟他离了婚,过得穷困潦倒。

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和秀莲坐在院子里乘凉。院子里那棵我们结婚时一起种下的石榴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石榴。

她把一碗温热的绿豆汤递到我手里,笑着问我:“志军,你看这石榴树,今年又结了这么多果子。”

我看着她眼角细细的皱纹,和鬓边夹杂的银丝,恍惚间,又想起了1990年那个夏夜。

那个穿着碎花衬衫,站在月光下的女人;那个用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改变了我一生的女人。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操劳,已经有些粗糙,但在我手心里,依旧温暖。

“秀莲,”我轻声说,“谢谢你。”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傻话。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是啊,我们都在感谢对方。感谢那个荒唐的开始,感谢那段艰难的岁月,感谢彼此在最黑暗的时候,没有放开对方的手。

那堵半人高的土墙,早已消失在村庄的变迁中。而那堵看不见的,隔在人心里的墙,也终于被我们用爱与坚守,彻底推倒。

我知道,我们都曾是普通人,做过荒唐事,有过懦弱时。但最终,是善良和责任,让我们在满是泥泞的道路上,扶持着走到了今天,看到了这满院的石榴花开,硕果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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