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吴艳妮在社交平台发文:和2025赛季说再见!这一年,19枪,经常累到不想说话。我实现了许多梦寐以求的突破:在室内世锦赛上首次闯入世界大赛...
2025-11-22 0
我们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活人身上的事,少打听。死人身上的事,更别问。
我叫陈江,二十四岁,在市火葬场的焚烧车间上班。说白了,就是个焚尸工。
这工作,是舅舅托关系给我找的。工资高,有编制,清闲。除了名声不好听,其他都占了。
我上班第一天,我妈往我兜里塞了个红布包,里面是块玉,她说辟邪。
我爸则往我手里塞了条好烟,说:“去了那,跟老师傅好好学,少说话,多做事。”
我懂。
我师傅叫刘卫国,我们都喊他老刘。
五十多岁,背有点驼,两鬓的头发白得像沾了骨灰,常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
他不爱说话,一双手又黑又糙,指甲缝里永远是洗不干净的机油和……别的什么。
他操作焚烧炉的技术,是全场公认的第一。火候、时间、捡灰的技巧,拿捏得比大学教授看显微镜还准。
他说,这是门手艺,得对得起最后送人家一程的责任。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用一个长柄的大铁耙,在冷却槽里轻轻地拨着一堆灰白色的骨殖,动作轻得像是在捡一件瓷器。
我跟着他,学着怎么登记信息,怎么核对身份,怎么操作炉子。
我们这,一天到晚嗡嗡作响。不是冰柜的压缩机,就是焚烧炉的鼓风机,再不就是家属震天的哭声。
时间长了,人就麻了。
死亡,在这里简化成了一套流程。
一具遗体,从告别厅推过来,核对腕带和死亡证明上的信息,家属签字,然后推进预冷室,等待排期。
轮到你了,推进操作间,再核对一遍信息,送进炉子。
一个半小时后,一具一百多斤的壮汉,就成了一捧能装进小木盒的灰。
我对这一切,从最初的恐惧、恶心,到后来的麻木、习惯,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我甚至能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听着隔壁告别厅里撕心裂肺的哀乐,心里毫无波澜。
我以为,这工作也就这样了。直到那一天,我发现了师傅老刘的秘密。
那是个夏天,空气又热又粘,殡仪馆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若有似无的腐味,让人犯恶心。
下午三点多,正是人犯困的时候。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业务大厅后门。
不是殡仪馆自己的车。
车上下来两个穿警察制服的,还有一个穿便服的中年男人,眼眶红肿,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主心骨。
他们抬下来一个担架,上面盖着白布。
接单的同事老王探头看了一眼,在登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冲我们操作间喊:“老刘!有活儿了!非正常死亡的,加急!”
我和师傅正在喝茶,闻言他放下搪瓷缸子,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遗体很快被推进来。
那是个女孩。
看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校服。白布掀开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别开了头。
她脸上没什么伤,很安详,就像睡着了。只是嘴唇是青紫色的。
死亡证明上写着:药物中毒。自杀。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年轻。
我正准备按流程核对腕带信息,师傅却拦住了我。
“小陈,你先出去。”他的声音很低,有点沙哑。
我愣住了。
这不合规矩。操作间里,按规定必须有两个人以上。
“师傅?”
“出去。”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我没敢再多问,默默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门留了条缝。
我承认,我没走远。我躲在门外,透过那条窄窄的缝隙,偷偷往里看。
我看见师傅戴上了新的橡胶手套,动作很慢,很仔细。
他没有立刻去检查腕带,而是俯下身,凑得很近,仔细地端详着女孩的脸。
那眼神,我说不上来。
不是我们这行常见的麻木,也不是法医那种探究,更不是任何猥亵的意味。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悲伤和审视。
他轻轻地抬起女孩的胳膊,撸起她的校服袖子,仔细检查着她的手腕。
然后是脖子。
他用手指,极轻柔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又拨开她颈后的长发。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操作间里只有冰柜压缩机单调的嗡鸣。
我屏住呼吸,心跳得有点快。
他到底在看什么?
法医不是已经鉴定过了吗?死亡原因清清楚楚。
他一个焚尸工,这么做是为什么?
检查了大概五分钟,他才直起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是从肺腑深处叹出来的。
然后,他才像往常一样,核对信息,登记,准备焚烧。
他打开门,看到我还在外面,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进来搭把手。”
“哦,好。”
我跟着他进去,把女孩的遗体送进了炉膛。
按下点火按钮的时候,我看见师傅的眼睛一直盯着炉膛里的小小观察窗,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一跳一跳的。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
从那以后,我开始留心。
我发现,这不是偶然。
每当有年轻女孩的遗体被送来,尤其是那些非正常死亡的,比如自杀、意外、或者……他杀的。
师傅都会把所有人支开,自己一个人,在操作间里待上几分钟。
没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同事们私下里也有议论。
“你说老刘是不是有啥怪癖?”负责拉遗体的司机大鹏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去你的,老刘人多正派。”负责化妆的王姐白了他一眼,“别瞎琢磨,兴许是人家信佛,想给这些可怜孩子多念几句经呢。”
“念经?他一个老党员,信这个?”大鹏嗤之以鼻。
“那你说为啥?就看年轻姑娘的?”
这话有点难听。
但我知道,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有一次,一个家属来闹事,说我们把骨灰搞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指着老刘的鼻子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老刘一句话没说,等他骂累了,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指着上面的一个编号,又指了指骨灰盒底下的钢印。
“同志,你看,这是焚烧记录,遗体进炉前,我们会把这个编号的耐高温金属牌一起放进去。烧完之后,牌子和骨灰在一起。我们是根据这个牌子来装盒的,错不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父亲左腿股骨动过手术,里面有钢钉。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在骨灰里找找看。”
那汉子一下就蔫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刘对每一具经他手的遗体,都会把死亡证明和生前病历仔仔细细看一遍。谁身上有旧伤,谁体内有金属植入物,他都心里有数。
他说,不能让家属带着遗憾和怀疑走。
这样一个严谨到近乎刻板的人,怎么会有什么“怪癖”?
可他那个行为,又确实没法解释。
我心里的好奇,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试探着问过他一次。
那天我们刚烧完一个因车祸去世的男孩,清理炉膛的时候,我状似无意地提起。
“师傅,你说这些年轻人,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家里人得多难受。”
“嗯。”他头也不抬,用小刷子仔细地扫着炉床。
“尤其是那些小姑娘,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只有一下,快得几乎无法察觉。
“是啊。”他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
“上次那个穿校服的女孩,我听说她学习特别好,就是家里管得太严了,一时想不开……”
“小陈。”他突然打断我。
“啊?”
“活干完了?”
“……快了。”
“那就赶紧干,别磨蹭。”
话题就这么被掐断了。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痒痒了。
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这里面有事。而且是大事。
转眼,秋天来了。
殡仪馆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黄了,一片一片地往下掉,扫都扫不干净。
这行当,生意不分淡季旺季。但秋冬,总感觉比春夏要更压抑些。
那天下午,我正跟老刘在休息室里下象棋。他的棋风跟他的人一样,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我被他杀得丢盔弃甲。
突然,业务大厅那边的老王又探进头来。
“老刘!你出来一下!”
老王的表情有点奇怪,既不是平常的公事公办,也不是发现了什么八卦的兴奋,而是一种……混杂着同情和为难的神色。
师傅放下棋子,走了出去。
我竖起耳朵听。
“……是她爱人自己送来的,没通过派出所,手续我们看了,死亡证明、户口本、结婚证都齐全。”老王的声音压得很低。
“嗯。”是师傅的声音。
“女方家里人还不知道。男的说……是他俩吵架,女的一口气没上来,就……”
“法医鉴定了吗?”师傅问。
“没。男的坚持不让,说不想让她再挨一刀了,想让她完整地走。手续齐全,我们也没办法强制。就想着,你经验老,要不……你给看看?”
我心里一动。
又是一个年轻女性。
我忍不住,也跟着走了出去。
在业务大厅的角落里,停着一架担架。一个男人蹲在旁边,双手抱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担架上,白布之下,是一个玲珑的轮廓。
师傅走过去,对那男人说:“同志,节哀。我们需要核验一下遗体。”
男人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布满血丝。他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麻烦你们了……轻点。”
师傅没说话,示意我搭把手,把遗体推进了操作间。
这一次,他没有支开我。
或许是因为当着家属的面,或许是他觉得我也算“出师”了。
白布掀开。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发,皮肤很白。穿着一条睡裙。
跟上次那个女孩一样,脸上很安详。
死亡证明上写着:心源性猝死。
我开始按流程检查腕带。
师傅却走到了另一边。
他又开始了。
他戴上手套,弯下腰,凑得很近。
他看的不是脸,而是她的脖子。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一寸地扫过女人白皙的颈部皮肤。
然后,他轻轻地、但却不容置疑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女人的下巴,让她的头微微向一侧偏去。
就在她耳后,靠近下颌骨的地方,有一片不太明显的、淡青色的痕ą。
如果不是他这个角度,如果不是看得这么仔细,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什么?
尸斑?
不像。尸斑通常在身体下方,而且颜色更深。
师傅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松开手,又去检查女人的手腕。
他把她的手翻过来,仔细看她的指甲。
女人的指甲修剪得很漂亮,涂着透明的指甲油。但在她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皮屑一样的东西。
师傅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直起身,脱下手套,对我说:“小陈,你在这里看着。任何人不准碰。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他快步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站在操作间里,看着那具安静的遗体,后背一阵阵发凉。
出事了。
我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师傅的反应,绝对不正常。他发现了一些连法医都可能忽略的东西。
我忍不住,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凑过去看。
那片淡青色的痕ą,在灯光下,像一抹模糊的影子。
我伸出手,想碰一下,又猛地缩了回来。
这是证物。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大概十分钟后,师傅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警察。就是上次送那个自杀女孩来的其中两个。
为首的那个警察姓张,三十多岁,国字脸,眼神很锐利。
他一进来,就直接问:“老刘,你说你发现了疑点?”
师傅指了指女人的脖子和手。
“她脖子上有挫伤,像是被人用力掐过的。还有她指甲里,可能有抓挠留下的皮屑组织。这不像心源性猝死。”
张警官立刻戴上手套,俯身查看。
他的表情,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小李,通知技术队过来!封锁现场!”
“是!”
那个蹲在大厅里的男人,被警察带走了。
我后来听说,他一开始还嘴硬,坚持说是吵架,情绪激动导致的。
但当警察把法医的初步鉴定报告——“机械性窒息死亡”——拍在他面前时,他崩溃了。
他承认了。
是他,在争吵中,失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
那片淡青色的痕ą,就是他留下的指印。
而她指甲里的皮屑,正是在垂死挣扎时,从他胳膊上抓下来的。
如果不是师傅的坚持和细心,这个女人,就会被当成一个普通的心脏病猝死者,被推进焚烧炉。
一把火,烧掉所有真相。
那个男人,就会带着所有人的同情和安慰,开始他的新生活。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那天晚上,我们加了班,等技术队勘察取证完毕,已经是深夜了。
我和师傅坐在休息室里,谁也没说话。
桌上的象棋棋盘还摆在那里,残局。
过了很久,他给我递过来一根烟。
他自己也点上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格外疲惫。
“小陈,吓到了?”他问。
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师傅,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他弹了弹烟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看多了,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有些人,死了,脸上是解脱。”
“有些人,死了,脸上是惊恐。”
“有些人,死了,脸上是平静。”
“但还有些人,她们不想死。她们的身体会留下痕迹。那些痕迹,比任何话语都真实。”
他说着,又陷入了沉默。
烟头在他指间,明明灭灭。
“师傅,”我鼓起勇气,又问,“你每次……看那些年轻女孩的遗体,都是在找这些……痕迹吗?”
他猛地转过头看我。
他的眼神,让我心里一颤。
那里面,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被戳破秘密的……仓惶。
但他最终,没有发火。
他只是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站起身。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
他又一次,回避了我的问题。
但这一次,我好像……猜到了一点答案。
他不是有什么怪癖。
他在当一个……守门人。
一个在所有流程的最后,在真相即将被付之一炬之前,做最后把关的守门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仅仅是出于一个老焚尸工的职业道德吗?
我觉得,不止。
这背后,一定有更深层,更私人的原因。
这个谜团,像一颗钉子,钉在了我的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
那件事之后,师傅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话还是那么少,但偶尔,会跟我多说几句业务之外的事。
比如,他会指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说:“我刚来的时候,它才这么粗。”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他会告诉我,哪个炉子是德国进口的,哪个是国产的,脾气有什么不一样。
他甚至有一次,看着一群来参加告别仪式的学生,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孩子,压力大啊。”
我知道,他在慢慢地接纳我。
但我没敢再问那个问题。
我怕一问,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这点信任,又会缩回去。
我只能等。
等他愿意主动开口的那一天。
冬天,是这个城市最难熬的季节。
阴冷,潮湿,不见太阳。
殡仪馆里的生意,也似乎随着这天气,变得更加繁忙。
老年人,熬不过这个冬天,一个接一个地被送来。
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加班。
炉子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焦糊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那天,轮到我值夜班。师傅本来可以回家,但他看我一个人,就留下来陪我。
深夜十二点,整个殡仪馆安静得可怕。
只有我们操作间里,灯火通明。
我们刚处理完一具遗体,正在打扫。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妈打来的。
“江啊,你表妹,你表妹婷婷……出事了!”
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话。
我脑子“嗡”的一声。
婷婷是我舅舅家的女儿,刚上高三,比我小六岁。从小就是个乖乖女,成绩特别好,是全家人的骄傲。
“妈,你慢点说,出什么事了?”
“她……她从学校的教学楼上……跳下来了……”
我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师傅回过头,看着我煞白的脸。
“怎么了?”
“我……我表妹……她……”
我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疯了一样往外跑,甚至忘了换掉身上的工作服。
师傅一把拉住我。
“别慌!在哪家医院?”
“市……市一院……”
“我开车送你去!”
师傅开着他那辆半旧的桑塔纳,一路闯了好几个红灯。
我坐在副驾驶上,浑身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
怎么会是婷婷?
上个星期,她还来我家吃饭,跟我抱怨物理题太难,说明年考上大学了,要我请她吃大餐。
怎么会……
赶到医院,急救室门口,围满了人。
我爸妈,舅舅舅妈,还有婷婷的班主任。
舅妈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了。
舅舅,一个一米八的汉子,蹲在墙角,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无声地抽泣。
急救室的灯,亮着。
那红色,像血一样,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对我们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听不见舅妈撕心裂肺的哭喊,也看不见我妈瘫软下去的身体。
我只看见,白色的床单,从婷婷的脸上,慢慢地盖了上去。
后面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人推着,搡着,办各种手续。
我只记得,当我看到婷婷的遗体,被推进殡仪馆那辆熟悉的面包车时,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她要被送去我上班的地方。
她要被送去……那个冰冷的铁盒子里。
然后,被一把火,烧成灰。
我受不了。
我冲上去,想拦住那辆车。
“别动她!你们别动她!”
我爸和我舅舅死死地拉住我。
“小江!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
那是婷T!是那个会揪我耳朵,让我给她买冰淇淋的妹妹!
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
他没有拉我,只是站在我旁边,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셔,让她安安静dou走。”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怪的镇定作用。
我慢慢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眼泪,终于决堤。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把自己关在焚烧车间的休息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师傅也没走。
他默默地陪着我,给我倒水,把烟灰缸拿到我手边。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我知道,婷婷的遗体,就停在不远处的冰柜里。
一墙之隔。
我只要走出去,就能看到她。
但我不敢。
我怕我看到她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我会彻底崩溃。
天快亮的时候,师傅终于开口了。
“小陈,你舅舅他们,决定什么时候办仪式了吗?”
“……后天。”
“嗯。”他点点头,“你这两天,就别上班了,回去陪陪家人。”
“师傅……”我抬起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后天……是您当班吗?”
他沉默了一下。
“是。”
“我求您一件事。”我的声音在抖。
“你说。”
“到时候……能不能让我……亲手送她?”
师傅看着我,看了很久。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感同身受的剧痛。
他点了点头。
“好。”
婷婷的告别仪式,很简单。
学校的领导和同学来了很多。
每个人胸前都别着一朵小白花。
班主任在致辞的时候,几度哽咽。她说,婷婷是个好学生,善良,努力,是所有老师的骄傲。
她说,谁也没想到,她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警察的调查结果是,排除他杀。
在婷婷的日记本里,找到了遗书。
上面写满了她对考试的焦虑,对父母期望的恐惧,对自己未来的迷茫。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娃娃,只能不停地往前跑,不能停。可我真的太累了。”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不是你们想要的那个完美女儿。”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只想当一只鸟,自由地飞。”
舅舅拿着那本日记,一夜白头。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
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个亲人,陪着婷婷,走向那最后一程。
操作间的门,缓缓打开。
师傅站在里面,穿着一身崭新的工作服。
他没有看我,只是对着我舅舅和我爸,深深地鞠了一躬。
“节哀。”
然后,他侧过身,让开了路。
我推着那架熟悉的移动床,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我的腿像灌了铅。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舅舅和舅妈,被我妈我爸拦在了门外。
操作间里,只有我和师傅。
还有,躺在床上的婷婷。
我看着她。
她穿着一身新买的白色连衣裙,是她最喜欢的款式。
化妆师王姐已经尽力了,但还是遮不住她从高空坠落时,留下的伤痕。
她的脸,不再安详。
我能想象,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有多么恐惧,多么绝望。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师傅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把一副新手套,递给我。
“小陈,按规矩,你要亲自检查一遍。”
我愣住了。
检查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师傅。
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让我检查。
他是要当着我的面,做他一直以来都在做的那件事。
他要告诉我他的秘密。
他戴上手套,弯下腰。
他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柔,都要缓慢。
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拂开婷婷额前的头发,仔细地看着她的额头,她的脸颊。
然后,是她的脖子。
他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撸起她的袖子,检查她的手臂,她的手腕。
他的目光,专注而悲恸。
我站在旁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我看见,师傅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检查完了。
他直起身,闭上眼睛,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哀伤。
他转过身,看着我。
“小陈,”他沙哑地开口,“你表妹,身上很干净。”
我听不懂。
什么叫……很干净?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被暴力对待的伤口。除了……坠楼的伤。”
他看着我,眼眶红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受别的苦。”
我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我扶着冰冷的炉壁,缓缓地蹲了下去,哭得像个孩子。
我终于明白了。
我全都明白了。
他不是在寻找什么。
他是在确认。
确认这些不幸的女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除了她们自己选择的或遭遇的绝望之外,是否还承受了来自他人的、不为人知的暴力和伤害。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她们做最后的验尸。
他在为她们,守住最后的尊严和真相。
那天晚上,师傅把我带回了他家。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他家很小,两室一厅,收拾得倒还算干净。
师娘是个很温和的女人,眼睛不太好,看人总是眯着。她给我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孩子,快吃吧,暖暖身子。”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了过来。
师傅从柜子里翻出一瓶二锅头,两个杯子。
“陪我喝点。”
我们俩就坐在小小的客厅里,一盅一盅地喝着。
谁也没说话。
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
上面是年轻时的师傅和师娘,他们中间,站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得一脸灿烂,缺了两颗门牙。
那女孩……长得有几分像师傅。
“那是我女儿。”
师傅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突然开口。
“叫刘倩,小名倩倩。”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她跟你表妹一样,学习很好,很乖,很懂事。”
师傅喝了一口酒,眼睛望着那张照片,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
“她也喜欢穿白色的连衣裙。”
“她走的那年,也是十七岁。”
我的呼吸,停滞了。
“也是冬天。”
“也是……从楼上跳下去的。”
师傅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那平静之下,是早已干涸的、无尽的悲伤。
“警察说是自杀。她留了遗书,跟老师同学闹了点矛盾,一时想不开。”
“所有人都这么说。”
“我也信了。”
“我亲手……把她推进了焚烧炉。”
师傅说到这里,端着酒杯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酒洒了出来,滴在他的裤子上。
他没有理会。
“直到……半年后。”
“警察抓了一个流氓团伙。其中一个人,为了减刑,交代了一件旧案。”
“他说,半年前,他们几个,把一个放学回家的女学生,拖到小巷子里……轮奸了她。”
“那个女学生,就是我女儿。”
“他们威胁她,如果敢报警,就杀了她全家。”
“所以,她不敢说。她谁也没告诉。”
“她只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晚上睡觉总做噩梦,身上偶尔会发现一些青一块紫一块的伤。”
“我问她,她说是不小心摔的。我就信了。”
“我这个当爹的……我他妈就是个瞎子!!”
师傅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桌上的杯子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娘从卧室里走出来,默默地走到他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老刘,别这样,都过去了……”
“过不去!”师傅嘶吼道,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我闭上眼,就是她躺在操作台上的样子!她身上穿着我给她买的新衣服,干干净净的!可我……我这个当爹的,竟然没想着去检查一下!我没想着去看看,那衣服底下,到底盖着些什么!”
“如果我当时……如果我当时能像今天这样,仔细看一眼……”
“哪怕只是一眼……”
“也许……也许就能发现什么……”
“也许,就能还她一个公道……”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个见了无数生离死别的焚尸工,在那个深夜,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坐在他对面,泪流满面。
那一刻,我终于懂得了他所有的“怪癖”。
那不是怪癖。
那是一个父亲,在女儿被烈火吞噬后,才幡然醒悟的、迟到了十几年的悔恨。
他无法弥补自己女儿的悲剧。
所以,他把这种悔恨,变成了一种近乎偏执的责任。
他要替所有那些不会说话的女孩,做最后的检查。
他要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罪恶,能在家属的眼泪和冰冷的死亡证明掩盖下,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在用这种方式,进行一场漫长的、永无止境的赎罪。
从那天起,我不再是师傅的徒弟。
我成了他的……同盟。
每当有年轻女性的遗体送来,我们都会默契地对视一眼。
然后,关上门。
他主检,我辅助。
我们检查脖颈,检查手腕,检查指甲,检查那些衣服遮盖下的、最容易被忽略的角落。
我们像两个最严苛的考官,审视着死亡留下的每一道题目。
大多数时候,我们一无所获。
那些女孩,或因疾病,或因意外,或因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每当确认她们“身上很干净”时,师傅都会长舒一口气,然后默默地,完成最后的工序。
但有两次,我们发现了问题。
一次,是一个声称“洗澡时滑倒,磕到后脑”的女孩。我们在她的后腰上,发现了一片被衣服完美遮住的、大面积的淤青。我们报了警。后来听说,是她那个有家暴倾向的男友,在争执中把她推倒,后脑撞到了茶几角。
另一次,是一个“抑郁症自杀”的女孩。我们发现,她服用安眠药的剂量,远远超过了正常自杀的范畴,更像是被强行灌食。而且,她的手腕上,有被绳索捆绑过的勒痕。我们也报了警。最后的真相,指向了她那个觊觎她家产的继父。
每一次报警,我们都要接受盘问,写情况说明。
所里的领导也找我们谈过话,提醒我们不要“多管闲事”,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
师傅每次都只是点头,说:“知道了。”
但下一次,他依旧如此。
我问他:“师傅,你怕不怕惹麻烦?”
他正在擦拭一个刚用过的骨灰罐,头也不抬。
“怕。”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跟让一个冤死的孩子就这么不清不白地走了相比,这点麻烦,算个屁。”
他说这话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
那一刻,我觉得他那有些佝偻的背影,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高大。
我们俩的这个秘密,在火葬场里,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没有人再议论我们的“怪癖”。
大鹏再见到我们,会主动把遗体信息和死亡证明递过来,然后说:“刘师傅,陈哥,你们先忙。”
王姐会特意把化妆间的灯开得亮一些,方便我们“工作”。
老王在接到可疑的单子时,会悄悄给我们递个眼色。
我们没有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
死亡,依旧每天都在发生。
悲伤,依旧每天都在上演。
我们只是,在这个巨大而冰冷的流程机器上,拧上了一颗小小的、但却滚烫的保险销。
我们不知道这颗保险销能起多大作用。
但我们知道,只要我们还在,它就永远不会松脱。
去年冬天,师傅退休了。
办退休手续那天,他把操作间所有的工具,都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摆放得整整齐齐。
就像他第一天教我时那样。
临走时,他把焚烧车间总闸的钥匙,交到了我手里。
那钥匙,被他摩挲了三十年,边缘已经变得光滑温润。
“小陈,”他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师傅,您放心。”
他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接替了他的岗位,成了新的“刘师傅”。
不,他们都叫我“陈师傅”。
我也带了徒弟,一个刚从部队退伍的小伙子,眼神清澈,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我教他怎么操作炉子,怎么捡骨灰,怎么安慰家属。
我也告诉他,我们这行的规矩。
活人身上的事,少打听。
死人身上的事……
我顿了顿,改了后半句。
“死人身上的事,如果觉得不对劲,一定要问到底。”
前几天,又是一个夏天。
和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师傅检查遗体时,一模一样的天气。
下午,一辆警车开进院子。
送来一具遗体。
白布掀开,是一个女孩,很年轻,穿着T恤和牛仔裤。
死亡证明上写着:失足坠河,溺亡。
我让我的徒弟先出去。
我关上门,戴上手套,弯下腰。
我凑得很近,仔细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手腕。
我看见,在她的指甲缝里,残留着几丝不属于她衣服的、深蓝色的纤维。
我直起身,脱下手套,拿出手机,拨通了张警官的电话。
“张队,我陈江。刚才送来的那个女孩,可能有点问题。”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点了一根烟。
窗外,是殡仪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仿佛又看到了师傅。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站在炉子前,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一刻,我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
我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烟雾,在阳光中,慢慢散去。
就像那些逝去的生命。
而我们,就是一群守在最后关口的人。
在一切都将化为灰烬之前,我们努力地,想为他们,留住一点真相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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