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表示,他倾向于在前美联储理事凯文·沃什(Kevin Warsh)和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凯文·哈塞特(Kevin Hassett)之间选择其一,...
2025-12-13 0
我爸把红头文件夹放在胳肢窝,走路带风,1985年的秋天晒得人眼睛生疼。
他晚上回厂区的路口站了很久,我拎着小书包在旁边踢石子,我妈把围裙往腰上一扯,远远看他,一脸要爆炸的气。
“分了?”她问得干脆。
我爸笑了一下,那个笑挤得很平,像他车间里打平的铁皮,“分了。”
“在哪儿?”我妈步子往前逼,围裙上油渍亮亮的。
“在梁卫东那边。”我爸低了一点嗓子,像说一句诗,轻轻的,“我给了他。”
我妈愣住了,“你再说一遍。”
“房子我没要,名额给了梁卫东。”我爸把文件夹往腋下一夹,“他媳妇快生了,住在外面那间潮屋里,孩子咳嗽,医生说不行,得搬。”
那一刻我记得风里有啤酒瓶倒的声音,厂区门口卖啤酒的大爷打烂了一个空瓶。
我妈手抻着围裙,眼睛里红起来的光像火苗,“韩志成,你脑子坏了?”
我爸没躲,他只是慢慢把自己那顶旧军帽拨正,“名额有我,有他,其实都一样,房子总要有人的。”
“可是咱呢?”我妈那声“咱呢”像锤子落下,“你儿子呢?你老娘呢?你看我们的屋顶漏雨,你看冬天冷得手脚都是霉斑,你看不见?”
我爸站了非常久,他把目光从厂区的白桦树移到我脸上又移走,“我看得见。”他说,“我也看见梁卫东的脸,他跟我一起从林子里出来的那年的脸。”
我妈笑了,笑得特别干,“你看见的是你的光荣。”
我爸没再解释,他往里走,鞋底粘住了路边的糖水,啪嗒一声接一声。
那天晚上我们家像一口锅,锅里烧的是憋气,谁都不说一句话。
我妈把米饭盛得硬硬的,筷子一夹就断,我爸吃饭特别慢,头不抬,我想开口问,可我知道我只要一说话,碗就会砸到墙上。
果然,碗还是砸了,是我妈砸的。
“你要面子你去墙上挂,你不要家你去单位住!”她喊,嗓子破了,“你不给儿子留个躺下的地方你算什么父亲!”
我爸没起反应,他把碎瓷片一块一块拣起来,拿到水池边洗干净,“别伤到你脚。”
第二天梁卫东来,拿了一筐鸡蛋,鸡蛋上面压着一条红布,红布是喜字,鲜亮得像刚涂的油漆。
他站在门口,抬手就想叫“哥”,又把手放下来,“志成,嫂子,孩子。”
我妈没理他,低着头洗菜,菜叶在水里打旋。
我爸把人牵进里间,“坐吧。”
梁卫东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最后站着说,“我媳妇昨晚喘了好几回,我怕她扛不过来。”
我爸点头,“房子赶紧搬吧。”
梁卫东的眼睛像被水冲过,“我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给我。”
我爸说,“我给的是今晚不喘。”
他这句话就像把门从破破烂烂的门洞里扶正,我当时不懂,只觉得大人总喜欢说怪话。
梁卫东走的时候,我妈终于出声,“你以后别来。”
她没有看他,她只是蹲下去捡一个滑到角落的青椒,那青椒滚到她指尖突然停住。
“嫂子,”梁卫东憋着说,“我欠你。”
我妈“呵”了一声,“欠在嘴上,便宜。”
我爸把门送到半掩,回头看我一眼,“去写作业。”
我是1985年生在筒子楼的,房子没有独门独户,走道长长,厕所公用,天一冷,一排人拿着盆站着,热气往上冒,窗子结霜像长了白毛。
冬天我们烧蜂窝煤,炉子外面套着铁圈,铁圈上面是老旧的茶壶,壶盖没了用碗盖着,水咕噜咕噜响,像一个人偷偷嘀咕。
我妈的嘴里也总嘀咕,她嘀咕的内容大多是我爸,“谁让你把名额给出去的?”
“谁让你当老好人的?”
“谁让你傻的?”
我爸不说话,他去厂里上班,回来的时候袖子上有铁锈,手指缝里的黑油怎么都洗不掉。
有一天他喝了一点酒,酒不多,只让他的眼睛潮了,他看着我,“夏子,房子不是啥,屋顶漏了拿盆接住,明天再换瓦。”
我不懂房子是不是啥,我只知道班里同学提到住新楼,会笑,会把书包在胳膊上晃,我也想晃。
学校挨着厂区的围墙,围墙上刷的是标语,标语掉了皮,露在外面的是黄灰的砖,砖上的砂粒一看就让人牙痒。
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被一个姓顾的同学嘲笑,他家住在新分的宿舍楼,三室一厅,厕所带瓷砖,他喜欢把“瓷砖”这个词念重音,每念一次就看我一眼。
我妈不让我怼回去,“三室一厅就三室一厅,你也不住。”
我爸就笑,“瓷砖得擦,擦不干净打滑,摔着了更不好。”
我妈拿眼睛斜他,“你还会说话。”
1987年梁卫东搬进了分到的楼,楼在厂区东面,靠近车间,白墙,蓝窗,楼道里挂了一个几块钱的长方形镜子,谁上班谁照一下,油头滑脸的人一照就变成了干净的人。
我妈偶尔会路过那里,走得很快,她看见那个楼就像看见一面旗,旗上写着“我不值”。
我爸就把她的手握着,“我们也能住。”
“什么时候?”她问,“下一次分房什么时候?”
我爸把目光抠进地面,“不知道。”
“那你还敢给出去?”她来劲了,“你连下一次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你就把这个给出去,你是疯子。”
我爸一步不退,他像在讲战场上的故事,可其实他没讲战场,“他跟我一起扛过那夜,林子里有风,风里全是麻,”他说,“他发烧,我背他,我背了几十里,身上是汗,是他的汗。”
我妈把菜拍到案板上,“背了就要给房子?”
“背了就知道有时候命比房子大。”我爸说。
我妈也不接话,她把菜做了,盐重了。
梁卫东这个人,我小时候只记得他脸上有一道小疤,薄薄的,不看就看不到,笑的时候往上扯,有点像鱼鳞。
他每个月来一次,忙的时候就隔月,来带点东西,鸡蛋,白面,粉条,冬天是蘸糖的红薯,春天是他媳妇自己腌的萝卜干。
我妈都收,她说“不收就是假”,她收了,转身就把东西放到灶台一边,“吃是要吃的,欠是要记的。”
梁卫东拉着我爸去厂外的空地抽烟,他的烟杆细细的,烟灰掉到鞋尖上,“志成,等你再分,我帮你。”
我爸摆手,“不用,你忙你的,孩子管好,媳妇稳住,房子是石头。”
“石头能砸人。”梁卫东笑,“但也能压住地。”
他们说到夜里,天空黑得像后备箱,偶尔有星星伸个头出来看人,马上缩回去。
1990年,我爸的厂开始不顶事,订单少,工人多,工会开会,开会就发票子,票子换东西,东西用不了就堆着。
我爸的手变得粗糙,我妈的嘴变得更硬,她开始从筒子楼出来摆小摊,卖油条,卖豆腐脑,卖包子,卖一切能拿在手里走着吃的东西。
我帮她,半夜起床发面,面里加一小匙白糖,我妈说这样发得快,我点着头,眼里全是面粉。
我爸会在天亮的时候来,我们三个人站在摊前,我妈甩油条,我舀豆腐脑,我爸递塑料袋,他喊,“要辣子吗?”
有时候梁卫东过来,买两碗豆腐脑,他还拿着公文包,他的包看起来不便宜,皮子亮,角折的地方没有纹。
他单手提着公文包,另一只手端碗,站在这坑坑洼洼的路口不合适,但他站得很稳,他说,“志成,打碎我的碗也是你的。”
我爸笑,“你话比以前多。”
这些年梁卫东升得快,他先从机修厂调到街道办,又去区里,再去市里,走得像修好的路,一圈一圈往上。
我妈知道这些消息,她听邻居说,她不动声色,她倒水,“他一步步往上,你一步步往下。”
我爸不回嘴,他把杯子放在桌上,杯子底和桌子的油渍黏在一起,掀起来的时候“呲”的一声。
“你就等他回头看你。”我妈说,“你看他会不会。”
1999年冬天,我爸的脚踩空了,他在楼道里摔了一跤,他站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瞬间的白光,白光很短,像刀刃。
医生说他需要休息,他需要补钙,他需要不要再加班,我爸听着一点一点点头。
我那时候读高三,每天喝开水,背单词,单词在纸上走来走去,我头疼的时候就往窗外看,窗外是灰。
高三那年我认识了一个记者,市报的,他来学校采访“新一届高考生的压力”,他抽烟,把烟往窗外吐,他说,“孩子,记者不是什么好活,但能看见很多。”
我对“看见很多”很有兴趣,我不爱做数学题,数学题总给我两条路,左右,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只有这两条。
我最后上了本地的大学,我选的是中文系,老师知道后摇摇头,“你去读新闻吧,中文系是最后的温柔乡。”
我妈看着我,“你想当记者,你怕你爸?”
我不怕我爸,我只是怕他老,怕他站不起那一跤。
我大学时经常去报社实习,写些小豆腐块,今天这个市场涨价,明天那个公交线路改线,每天跑跑写写,回到家满脑子街上的灰尘。
2000年的春天梁卫东当了市长,这个消息像一个巨大的球,进到我们这个小巷里,所有的狗都叫了几声。
我妈坐在凳子上把围裙扯下来,她没笑,她也没骂,她把手在膝盖上摁着,“他是市长。”
我爸听着广播,广播里是声音,声音慢慢说,“梁卫东,市长。”
我爸把收音机小小的旋钮转了一下,“嗯。”
晚上他把他的那些旧军装翻出来,他把这个翻弄的动作做得很轻,像在摸一个老人的脸,“夏子,”他叫我,“你别四处说我们认识。”
我愣了,我以为他要让我去擦玻璃。
“你别说,”他说,“这个关系不是你的,谁知道谁看,他有他的路,别给他添东西。”
我点头,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守口如瓶,我知道的是我爸突然像把自己扭成了一棵树。
我妈不服,她在旁边冷笑,“你怕什么?”
“怕跟着一起掉进坑。”我爸说,“这是人的本事,知道坑在哪儿。”
梁卫东当市长的第一周来了我们家一趟,他走进来了,他没有摆架子,他把门自己关上,“志成。”
我妈站着,她不坐,她的眼睛一眨,门后弹出来一点风。
“你们住哪儿?”梁卫东先问了这个,你能看见他还记住我们住的地方,他不好看着我们房子,却想看。
“这儿。”我爸笑,“你坐吧。”
梁卫东坐,椅子腿在地上挪,发出砂的声音。
他说,“我把房子还你。”
我妈站着,“你还怎么还?”她不客气,她就是这种人,直。
梁卫东手指敲桌子,“我可以安排你们去新楼,市里北边,离地铁站不远。”
“我们没有地铁。”我说了句愣话,全屋的人都看我。
梁卫东笑了一下,“以后有。”
我妈嘴角没有任何欢喜,她只是把一杯水放在梁卫东面前,“还,是不是欠?”
“是。”梁卫东把杯子拿起来,“我欠你们。”
“那你为什么不早欠?”我妈问,“那时候你拿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欠?”
梁卫东低下头,他没有要在我们面前把所有的逻辑说得清清楚楚,“我那时候只想我孩子活下来。”
我妈看他,“现在你想什么?”
梁卫东说,“现在我想把这座城市弄好,让更多的孩子活下来。”
我爸在旁边咳了一声,他是那种会把自己的情绪一口一口咽的男人,他把这咳嗽扔到地上,“好了。”
梁卫东看他,“志成,我给你安排。”
“不用。”我爸说,“我们在这儿住得惯。”
梁卫东沉默了一下,“你一句话可以让我的工作难许多。”
我爸笑,“我一句话也可以让你轻松许多。”
他们的句子就是这么干,短,硬,像两块砖敲着对方的边。
梁卫东把杯子放下,水杯边的水印像一个窄窄的环,“有些事你不需要让。”
“有些事我不想让。”我爸把大拇指在桌子上蹭了一下,他的指甲边上有一点黑油,“你忙吧。”
梁卫东站起来,他把椅子挪回原位,他拿起他的包,他看我,“夏子,你现在做什么?”
“写东西。”我说,“跑街头。”
梁卫东点头,“写吧。”
他走之前在门口停了一下,他像在看门,他看了一眼门框的裂缝,他的眼里出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志成,那夜你背我,我欠你。”
我爸没抬头,他用脚后跟把地面上的砂子挪开,“走吧。”
梁卫东走了,巷子口有一孩子在踢球,球滚到他的脚边,他低头给孩子踢回去,孩子叫了一声“谢谢叔叔”,梁卫东抬手,“踢准点,别踢到人。”
我妈看着门,“市长也说‘别踢到人’。”
我爸笑,“啊。”
2000年的夏天很热,热得墙皮往下掉,掉在地上拍,拍到桌子脚,我们家的蚊子成片,不叮我妈,只叮我爸。
我写稿子写到半夜,报社一群人打电话,“明天有个拆迁,你去看看。”
我戴着帽子去了,帽子太大,遮到眼睛,我拉拉帽檐,前面是一片老房子,房子有时候像人,一拆就露骨头,骨头里头还有旧衣服。
我看见一对夫妻抱着东西站在门口,男的说,“咱不走。”女的说,“走。”
我看见拆迁队的人把一块红布挂在门上,不是喜,是记号。
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我眼里全是冒出来的灰,我突然想到当年分房的时候我爸站在厂门口的背影,那背影虽然瘦,但像石头。
我回来的时候,我妈在门口坐着,她把一把扇子扇,扇的是蚊子,“拆迁是拆人。”
我爸说,“拆命,不是拆人。”
我那次写了一篇稿子,标题很糟,“老城新梦”,编辑看了说好,我知道不好,这个标题像卖罐头的广告。
梁卫东给我打电话,这算是第一次他主动打给我,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不会变,他说,“夏子,你来市政府。”
我去了,市政府门口的树下停着一排车,车的屁股挤在一起,像人排队踢毽子。
梁卫东没有让我等,他直接出门迎我,他身上的衬衣不是白,是那种稍微有一点蓝的白,看起来稳。
他带我去他的办公室,他关门,他往我面前放了一个纸盒,纸盒里是一本书,“城市更新的哲学”。
他说,“你看这个书,写的时候别站一边。”
我看他,“我不站谁那边。”
“你站谁那边也都有理由。”他笑,“你写的时候,讲人。”
我把书拿着,像拿一个不太沉的砖,我心里其实在叹气,“你让我别骂你?”
梁卫东也不装,他把双手摊开,“骂我也好,骂得像话。”
“像话这东西,换给你就是话术。”我说了句话,我知道我有点带刺。
梁卫东不生气,他看我,“你爸呢?”
“在家看收音机。”
“我给他换一个。”梁卫东说,“听起来舒服一点。”
“他不要。”我说,“他喜欢转那个轮。”
梁卫东点头,“那就不换。”
我们聊了很久,我心里弄不清楚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像楼梯上的那一块纸条,我总忘了它上写的是“往上”还是“往下”。
我回家后我妈问,“他给你什么?”
“书。”我说,“他叫我写得像话。”
“你写就是写,你不用像话。”我妈说,“像话是别人说的,他说你像话就给他面子。”
我看我妈,“你关心‘面子’?”
她看我,“我不关心,他当市长的时候,你爸的脸就是扇子,扇得一点风也不能吹到他那边。”
我爸看我妈,“你少说两句。”
我妈把眼睛往上翻一下,“我说我自己。”
2001年我爸病了一场,胃出血,他弯腰的时候像一个错了的弓,弦松了,弓背变形,整个人都软。
我妈慌,她把他从床上抱起来,抱不动,她叫邻居,邻居来帮忙,抬到楼下,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司机半睡,他醒了,骂了一句“哎哟”,然后把车门打开。
我们到了医院,医院里像海,白床单一片一片地飘着,医生把我爸推进去,我和我妈在外面坐着,我妈抱着头,她不哭,她不许自己哭,她说,“哭是掉价。”
我打电话给梁卫东,我的手发抖,我掉价也掉了,我没有别的办法,“梁叔,我爸住院。”
梁卫东声音里没有任何上台面,“哪个科?”
我说,“消化内科。”
他说,“我马上过去。”
他真马上到了,他没有穿西装,他穿了一件夹克,他跑步,从门口跑到走廊,从走廊跑到病房前,他喘了一下,“在哪儿?”
我给他指,他去,他谈了五分钟,他出来,“床位解决。”
我妈第一次看他的时候眼里的东西不是针,不是钉,是水,她眼睛里有水,她叫了一声,“梁市长。”
梁卫东没承,他对我妈说,“嫂子。”
我妈不再叫他市长,她也不叫他梁卫东,她就叫他,“卫东。”
我爸在床上看着这一切,他无力但脑子清楚,他说,“麻烦你。”
梁卫东笑,“你背我,轮到我驮你。”
事情解决后,梁卫东没有多停,他也没有一句话变成镶金的,他很快走了,他在电梯口背对着我们挥了一下手,“你们把人看好。”
我妈一直看着电梯门,她看着黑色的摄像头,她的眼睛里挂着玻璃上的反光,“他是人。”
我爸对她说,“他一直是人。”
那天晚上我写了一篇东西,我没有写拆迁,我也没有写政策,我写了一个男人跑步进医院的动作,我写他喘的那个“呼”,我写他在门口说“床位解决”的那三个字怎么这么像几块石头落在地上的声音。
编辑说,“你写太私人了。”
我说,“城市也是私人。”
他想一想,“那就发。”
梁卫东把报纸剪了一条,打电话给我,“找个时间喝茶。”
我们喝茶的时候,我问他,“你怎么做得这么好?”
他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茶叶在杯子里上下浮,“不见得好,”他说,“我也做了坏的。”
我看他,“什么是坏?”
“把人放到队伍里,”他说,“让他跟着我的节奏走,他就会被我踩到脚。”
我突然想起我们在工厂门口看发房名额的时候,门口挂着一张表,一列一列的名字,名字里没有情感。
我问他,“你当市长的时候会想起房子吗?”
他想了一下,“每天。”
“你还有欠?”
他举起杯子,“我一直欠你爸。”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爸,让他来,喝茶,我爸不来,他说,“我在家看收音机。”
“你就看那个轮你就好了吗?”我妈在旁边听,忍不住,“去见人家,他当市长,你当工人,天跟地也要见一次。”
我爸慢慢地说,“我当工人,天跟地一直见面。”
我妈转身去做饭,她嘴里唠叨,“你一个死倔。”
我大学毕业那年进了市报,我正式坐在那张薄薄的桌子后面,桌子上的木纹一条一条去想你能不能沿着它走出一个人,走不出。
我喜欢跑市场,跑城管,跑边角地带,我讨厌跑会议,因为会议里话太多,话多就没有人说话,只是声音。
有一天我被安排去写一个“市长调研某城建项目”的稿子,我去了,部门的人把我挡在那条黄线后面,“你就在这儿看。”
我看,梁卫东带同事们看图纸,看工地,看人,他的鞋底沾了泥,他不在意,他站在泥里让脚往下陷一点。
他侧脸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他脸上的那条小疤,我想起小时候,他在我们家的饭桌前坐着,白瓷碗映着他的脸,他那疤像一个小波浪。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我那一眼被抓住了,他笑,“夏子,还写吗?”
“写。”我说。
后来那篇稿子没署名,他管辖的东西太多,这样的稿子最容易被风吹散,吹到每一张报纸上只是一条细细的线。
2003年,我爸要退休了,他的退休证拿在手里不够沉,他走过厂门口的时候把自己停在那棵树下,说了一句小话,“好了。”
我妈在家里做了一桌子菜,菜是她能做的最好作品,她连那盘炒鸡蛋都做得像一幅画,蛋黄不散,四边微微焦,她给我爸斟了酒,“你可别再背谁。”
我爸笑,“我一辈子就背过一个。”
我妈哼了一声,她把酒杯拿到他手里,“你喝吧。”
桌子上的灯泡挂得低,光线晃得我有点眩,我看我的爸爸,我看他这一辈子没有房子,却有一张脸。
饭还没吃完,梁卫东来了,他没有打招呼,他把门一推,他不是那种被人欢迎时才会出现的朋友,他是有事要说的朋友,他站在门口,“志成,恭喜。”
我爸站起来,他把酒放下,“你来。”
梁卫东没有坐,他把手里拿着的一串钥匙递给我妈,“嫂子,这是你们的。”
钥匙上挂着一个小牌子,小牌子上写着“北苑二期32402”,字是蓝色的,蓝色是那种你在超市里买清洁剂的蓝。
我妈没有接,她看着钥匙,眼睛里有一个东西在浮,“这是什么?”
“房子。”梁卫东说,“你们的。”
我妈不动,她的手像贴在她自己的衣服上,她看我,“你看。”
我拿了钥匙,钥匙冷,我看着上面的字,我看了一眼我爸,他的脸上没有喜,他的脸上没有机,他的脸上只有一个平,平得你想受伤。
“我们不去。”我爸说,“我们在这儿。”
梁卫东也不劝,他把钥匙拿回来,“我不强。”
我妈忍不住了,她把筷子摔在桌上,“你不强,这是一句好话。”
梁卫东把手垂了一下,“志成,给你,我觉得我是在补一刀缝过的线。”
“你那线不用补了。”我爸说,“本来就是那样。”
梁卫东点头,他不再说,他转身出去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回来,“嫂子,我给你留了电话。”
“我不打。”我妈说。
他笑了一下,“你不打我就打。”
我爸坐下,拿起他的筷子,他的筷子在手里转了一下,像一根指挥棒,他最后夹了一块鸡蛋,“吃吧。”
我们没有搬家,我们没有拿钥匙去看楼,我们仍然住在筒子楼里,我们习惯了这条走道,习惯了每晚有人在厕所里唱歌,习惯了隔壁小孩从窗户里朝我们喊“叔叔好”。
但城市不习惯,我们的巷子列了入旧城改造名单,我们这一片要拆,我们要动,我们不想动,动也要动。
2005年,拆迁正式来,我们领到了一个厚厚的文件,文件里有各种名词,我没有理解,我妈也没有理解,只有“补偿”两个字有颜色。
开协调会那天我去了,我从记者变成了居民,我坐在台下,台上那人念文件,念到最后,念出了一个表,“名单上在第七,我家在第七。”
我妈在我旁边小声说,“第七是啥意思?”
我说,“先后顺序。”
她问,“我们在第七,能给我们一个子?”
我不敢答,我看着她的眼,无奈像一张薄纸贴在上面。
会散的时候我看见梁卫东,他没有来参加,他是从后门出来,走向他的车,我站在他的路上,他停了,他看我,“你来干嘛?”
“看我们家。”我说,“我们要搬。”
他点头,“我知道。”
“那你帮我们留?”我冲口而出。
“我不留,”他说,“我留你们,别人也要留,城市就不动。”
我那一刻很想骂他,我觉得他太像一个教科书,那本《城市更新的哲学》在他手里被掰出了声音,但他不是书,他是人,他说,“我只能让你们尽量不被刮伤。”
我们最终搬到了北边,那个钥匙后来还是用了,我们住进了温温的楼房,楼道有灯,灯是黄色的,晚上回来家门口会有一圈光,像有人把一个小太阳挂在你家门前。
我妈搬进去的第一天哭了,她没有让别人看见,她在厕所里哭,厕所很干净,干净得像一本新开的笔记本,她哭得像要把这本子弄脏。
她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她看我,“你爸做了这么多,最后你看我们还是搬了。”
我想起我爸那句话,“不想让的事不让”,我突然觉得世界不是一条线,是一个圆,绕来绕去,你觉得你在左边,其实你在右边。
我爸适应得很快,他把收音机放到窗台上,窗外有一棵柳树,柳树的叶子轻轻打他的收音机,像一个皮手套,“夏子,”他叫我,“这儿有风。”
有风的地方人容易说话,我们家的气从此温了。
梁卫东仍然在他的位子,他忙,他的眼袋有了,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他没厚黑,他也不是神,他就是像被推着跑的一个人。
2008年那场大雪来了,我们楼下是一片白,白得像一个巨大的蛋糕,一个人从头到尾的祝福,我们在窗子里看外面,车在雪里慢,孩子在雪里叫。
我跑去采访环卫工,环卫工把雪扔开,扔开的时候像往第八月里扔水,他的眼里是干,不是湿,“我们干这个,就是怕雪把路压坏。”
我写了,他在那篇文章里不是一个名词,他是一个人,名字叫郭大军,五十岁,腰不太好,家里四口,他每天四点出门,他说他好像总是在凌晨。
编辑问,“你怎么总写人的名字?”
我说,“我只记人的名字。”
“那你记住你自己的。”他拍我的肩,“别糊。”
我越来越忙,忙到我经常没见到我爸,我爸老了,他不老到谁都看得见,他老到只有我妈能看见。
他开始走路慢,他开始吃饭慢,他开始把收音机调到同一频率,他开始说话不想让别人听见,他开始在晚上鼠标一样地动他的手指,他没有电脑,他动他的手指是因为他怕手僵。
他有一天对我说,“夏子,你写人是好事,你写什么人都行,别把人贴在纸上。”
“纸能把人带出去。”我说,“纸不坏。”
他笑,“纸并不是铁。”
梁卫东那几年遇到的事情我能写的都是版本,他站在那儿,接受采访,说一句不太像宣传的话,“城市是一条河。”
我问他,“你在这条河里,你是石头还是鱼?”
他看我,“我是一片沙。”
“沙怎么动?”我问。
“被水冲。”他说。
他慢慢看起来疲惫,但他的眼里仍旧有一点小亮,那点亮就是在我们家的那个门框上找裂纹,他一样去找裂纹。
2010年我妈给我看她的那张纸,纸是结婚证,结婚证的颜色老了,她说,“你看这纸,多少年,它没碎。”
我爸在旁边笑,“是的,我们没有碎。”
2012年,我强迫自己跑一线,跑到一个我们老城的街角,旧街,旧人,旧笑话,喝酒的人把酒瓶子放到地上,“大姑娘小伙子都看这城。”
我写一篇“老城的夜”,发出去,读者找到我说为什么你把我们的胡同写得这么好,我说我是从这胡同出来的,我没办法写不好。
梁卫东给我打电话,“你写得不错,写重了,但不错。”
“你以为我写‘不错’是给你面子?”我说,“我写你也不必管。”
“我不管。”他说,“我只是给你一个小建议,别把老城写成一个要被保护的祖母,它只是一个成年人,它走得动。”
“你变成了哲学家。”我笑,“市长的哲学。”
他笑,“一个人的哲学。”
那年夏天,他把我叫到市政府旁边的一个旧书店,他在书店里,拿着一本鲁迅,你看这对比,市长和鲁迅并排,像两个词放在一个句子里,“夏子,”他说,“你爸最近怎么样?”
“慢。”我说,“他走路慢。”
“让他吃药。”他说,“别让他装硬。”
“他装硬是他的性格,”我说,“装是他少数的忍耐方式,他不装别人就看见他软。”
梁卫东叹气,“你爸是我见过最硬的软。”
我把他的这句话记下来了,我把这句像一块小石头放在我心里,它轻,但它在。
2015年夏天,市里有一个风,风不是气象局的风,是人的风,谁谁谁出了事,谁谁谁没出事,谁谁谁被人说,谁谁谁被人看,我的电话像锅,水沸腾。
梁卫东也在这个大自然中,他不会躲,他站着,他配合,他写字,他带团队,他是一个人,他在这个时候仍然像沙。
我接到一个匿名短信,短信里对他不太好,说他当年在某某项目里拿了好处,我不是良心,我是职业,我去查,我能查的东西进到我的眼睛里,我把它们安装在我脑子里,我不敢动,因为我爸在客厅里看收音机,他仍旧在看那个轮。
我去找梁卫东,我没有绕,我直接把短信给他看,他看了一眼,“你肯定会来找我。”
我问,“你有没有?”
他把手放在桌上,像把一个苦东西放在嘴边,“我没有那种‘拿’,我只有‘压’,我压住了一次一件东西,我让它往我希望的方向走,这是我的罪。”
“罪?”我问,“你把东西往你希望的方向走,是罪?”
“如果那个方向不是大家的方向,是。”他说,“我知道这话像脸。”
我没有马上写,我回家,我看我爸,他坐在窗边,他的脸在夕阳里,他的眉毛的阴影像一条短路,“夏子,”他叫我,“你做你该做的。”
“我不想让你受伤。”我说,“我写他你会被别人看。”
“我不怕。”他说,“我背过他,我背的是我的选择,你写的是你的选择。”
他咳了一声,“我不教你。”
我爸不会教,他是在我每一个关键节点的时候把我往前推,他不会拽着我,他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背上,然后手离开。
我写了,我写得很小心,我把每一个线头都拉出来看,我没有把他写死,我没有把他写活,我只是让我自己诚实,我写完以后我发给编辑,编辑说,“你这东西不算猛。”
我说,“我不是做猛。”
我妈在旁边看手机,她一边看一边对我说,“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写东西的声音像煎鸡蛋。”
梁卫东看了我的稿子,他给我发了一个消息,“谢谢。”
“你谢什么?”我问。
“谢你没有把我变成你的仇人。”他回。
我笑,我给他发一个“嗯”。
那一年我爸又病,他这次不是胃,是心,他的心像一个旧机器,被人用了一辈子,最后主轴开始松,他坐在床上,手握着被子的角,“这世界很暖。”
我在床边看他的那一句,“你暖了就好。”
他看我,“你妈暖了。”
我妈在厨房,合着锅盖,她在哭,她容易哭,她的泪现在是对她自己的安慰,她做完饭出来,把碗一一放到桌子上,她说,“你看你爸的眼,眼里有你。”
“我也有他。”我说。
春天的时候柳树抽芽,我们窗外这棵柳树和我们一起老,我伸手的时候能摸到叶子,叶子次数多了会粘在手心。
我爸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他走得极其简单,他没有任何剧烈,他只是闭眼,他的嘴角有一个很微的小动,像说“好”,他走了。
我妈哭了很久,这一次她不拧,她不说“掉价”,她哭,她哭得把世界都捂住,她哭完以后,她把水倒掉,她把碗洗干净,她把收音机放到盒子里,她把我爸的军帽放好,她把那些老照片叠好,她把门开开,她坐在门口。
梁卫东来了,他坐在我们家的地板上,他没有说什么,他看一张照片,照片里他和我爸,他年轻,我爸也年轻,他们站在工厂门口,我们家的这个城市还在远处一团,“志成,”他对照片说,“我欠你。”
我妈看他,“你欠我的也还了。”
梁卫东摇头,“不可能还完。”
他把手伸到桌子上,握住我妈的手,他不怕被别人看见他的握手,他没有顾忌,他只有这个动作,他的眼里也有水,“哥一直是哥。”
他走的时候不是一个市长,他走的时候就是一个朋友,我们家这个小屋里和他一起变成了另一个角度,一个不是分配表上的角度。
我把我爸的故事写了一篇长文,我没有发报,我写给自己,我写给我的孩子,我把这篇东西放在我们家的抽屉里,我想象这个抽屉哪一天被打开,有人看见那个人背着另一个人走在一条满是麻的路上。
城市在他的常态里继续,它的常态就是不停地翻旧账和新账,旧账是房子,新账是路,路是车,车是人,人的脚走在它上面像一个鼓点,一个接一个。
我仍旧跑,我跑新楼盘的交房,我跑老式菜市场的改造,我跑市里的母婴室,我跑地铁站的通宵,我跑你不跑的地方,我把我的笔放在每一个出来的气孔上,我按住它,或放开。
梁卫东慢慢离开了他的位置,他没有被敲掉,他是到了一个新的层级,名字变了,我们说起他的时候仍然叫“卫东”,我妈叫他“卫东”,我叫他“梁叔”。
他偶尔来我家,他仍旧会拿东西,他这东西不再是鸡蛋或粉条,他拿的是书,他拿的是一包茶叶,他拿的是一张旧照片,“这张给你们。”
我妈会拿起那包茶叶,她闻,她说,“还是那股味。”
我看那张照片,照片里他和我爸,照片是我爸那几年的一个点,我在马会上听人说“城市是人的身体”,我觉得这个比喻太急,城市不过是人的衣服,人是身体,你把衣服穿好也有可能冷。
有时候我会在夜里走到我们家窗前,开着窗,在那一片低低的风里听到我爸的收音机,我把一段老评书放出来,声音嗡嗡,嗡嗡里有他。
我见梁卫东最后一次是在一个小饭馆,饭馆有四张桌子,一台电视机,一盆韭菜饺子,一杯小烧酒,他坐下,他说,“夏子,你还写吗?”
“写。”我说,“你还忙吗?”
“忙。”他说,“不忙也是忙。”
他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当年为什么那样?”
我说,“我想过。”
“你写过一个答案吗?”他问。
“写过,”我说,“我写的是:他喜欢把自己的速度放到别人的呼吸里。”
梁卫东笑,他拿着筷子敲一下碗边,“他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当人类的人,他不会当领导,他也不会当老板,他只会当人。”
我点头,“我们家就是这个拉子。”
我们吃完饭,他把账结了,他拿着我的手,“谢谢你没把我变成一个坏人。”
“你也没有变成一个好人。”我说。
他笑得特别轻,“我知道。”
他走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他背影里有一个别处,他走在这个城市里,是一个分子,一个分子改变整个化学式的可能很小,但他仍然是。
这故事到这儿其实没完,它没有一个应有的高潮,它的高潮是一句你们都听见的话,1985年,工厂分房,韩志成把名额给了梁卫东,十五年后,梁卫东成了市长,这里没有改变,我讲的也不是改变,我讲的是人。
我讲的是墙上那一块裂缝,裂缝最后在新楼里也会出现,我讲的是那时候的豆腐脑,现在的白瓷杯里的茶,我讲的是你站在门口看到有一个人跑步进医院的速度,我讲的是一声“床位解决”,我讲的是一张照片里两个男人的半身照,我讲的是冬天的蜂窝煤炉子咕噜咕噜冒气,我讲的是夏天蚊子在灯下绕圈,我讲的是你坐在风里听收音机的那段嗡嗡。
我讲的是我妈把围裙扯下来,说“掉价”的女人,她最后哭的时候不管价,我讲的是我爸把筷子拿起来,说“吃吧”的人,他最后说“好”,我讲的是梁卫东拿着钥匙说“你们的”,最后把钥匙拿回去的人,他最后坐在地板上说“哥一直是哥”。
我讲的是我自己,属于城市的那个跑的人,我跑着,我写,我回家,我合上窗,我关灯,我在黑角里看见我爸的那一张脸。
我口里有一句话,话不是给别人,是给我自己,“一个人是这座城市每天的起承转合。”
起是他走出家门,承是他在街口看见另一张脸,转是他在人群里被人拉住或者推开,合是他晚上回到屋子里,把收音机关掉。
我把这句写在我的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我没有发给任何人,我也不会发,我把它放在那里,它会一直在那张旧纸上,有一天我的孩子会打开我的抽屉,他会看见这句,他会问我,“起承转合是什么?”
我会告诉他,“这就是你爷爷背人、你奶奶哭、我写、梁叔跑的每一个动作的名字。”
我们家现在在北苑那幢楼有一个角落,我妈把她的围裙挂在钩子上,她自从我爸走后做饭少了,她多在阳台养的两盆绿萝,把叶子擦得亮亮,她偶尔笑,“我也有我的房子。”
她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是一条短短的路,我走在这条路上,走到头,就看见我爸的后背。
我给我爸买了一台新的收音机,我把它分解了,我把它装好,我把它给他,他看着它,他笑,“轮不动了。”
我把新的收音机放到旧的旁边,它们两个在阳台上发出可从来不会一模一样的声音,我把这声音记下来,它会是我每一篇文章里的某一个句子,它可能只是一声“嗯”。
我妈挽着我的手去楼下,她说,“你爸把房子给了别人,最后房子还是在我们这儿。”
我说,“房子是房子,人是人。”
她说,“我知道。”
她抬头看天,天蓝得像一张轻薄的纸,楼下有人在遛狗,狗的链子发出小小的“咔咔”声,小孩子的笑声像滚出来的玻璃球,这城市在滚。
我偶尔会在公交车上听到有人说起梁卫东,声音不太好,好也不太好,都是口气,我把头靠在窗上,窗框冷,人们的提供在流,我想到的是我爸的那句话,“房子总要有人的。”
人们在公交车上往站牌里看,他们看见那几个字,下一站,他们会往前挪,往后退,伸手拉那条渺渺的扶手,我在这些动作里看见一个词,“等”。
我爸在那年秋天等到了他的人的一个晚上的平安,他给了一张房子的名额,他自己没有拿,他的这一步,是我们这个小家的起,他让我们承了很多,他最后在病房里转到了一个“好”,我们在北苑里合住着他的收音机。
我最后在我的笔记里写了一句不太喜欢的词,它是一个说烂了的词,“善良”,但我不写这个,我想写的是“选择”。
我爸的选择就是我们家的一面旗,这旗不在厂区门口,它在我们家的门框,它擦不掉,它也不亮,它就是在那里,像一个不能也不需要被解释的事情。
我把这面旗收进我的心里,每次我跑到一个新的路口,我把它掏出来,我不宣示,我只是看看,我知道要往哪边走,我知道有时候要背人走,我知道有时候你要把手从背上拿开,我知道这个城市里的人不都是石头也不都是沙,他们是菜,是豆腐脑,是茶,是收音机的轮,是我妈的围裙,是我爸的一句“吃吧”,是梁卫东的一句“床位解决”。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把它写出来,是因为它不会变成新闻,它只会变成我你他在每一天里的一口气,一口气吐出来之后,世界轻一点,我们的家也轻一点,风从窗台走过,柳叶轻轻敲收音机,嗡嗡,嗡嗡。
相关文章
特朗普表示,他倾向于在前美联储理事凯文·沃什(Kevin Warsh)和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凯文·哈塞特(Kevin Hassett)之间选择其一,...
2025-12-13 0
2019年特朗普执政那阵,美军对委内瑞拉的动作突然变得高调,有天两架F-18战机直接闯进了委内瑞拉领空,在里面待了足足四十分钟。更值得留意的是,旁边还...
2025-12-13 0
本篇文章给大家谈谈“蜀山四川麻将必赢教程,以及蜀山四川麻将怎么赢”对应的知识点,希望对各位有所帮助,不要忘了收藏本站喔。 四川麻将怎么胡牌 小胡:各花...
2025-12-13 0
近期中美经贸领域传来一连串重磅消息,不仅让特朗普政府收获了价值超2800亿人民币的合作大礼,美国高官还公开为华发声释放友好信号,备受关注的178种中国...
2025-12-13 1
【来源:红星新闻】12月6日,位于杭州市富阳区的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在进行黑熊展示表演时发生了黑熊将驯养员扑倒争抢食物从而让观众受惊的事件。次日,动物园方...
2025-12-13 0
经过整晚的辗转反侧,偷偷的来到了你的城市,内心中无数次的挣扎,挣扎着要不要去见你,最终还是忍着内心的疼痛放弃了这种想法,那无尽的疼痛真的令人窒息,或许...
2025-12-13 0
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孙艺格临近年末,回望2025年休闲零食行业,最令人瞩目的大概是有着“低脂”“健康”“低GI”属性的魔芋类零食掀起的一轮热潮。...
2025-12-13 0
12月11日,四川泸州市泸县一位网友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称,她丈夫在自家屋里二楼窗边坐着玩耍时,遭到来自室外的枪击身负重伤,连旁边的窗帘都被打出一个洞。...
2025-12-13 0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