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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61岁,雇39岁男保姆。他说:“姐,我身体扛不住,我想回家!”

排行榜 2025年11月04日 18:50 1 admin

我叫林素芬,今年六十一。

我61岁,雇39岁男保姆。他说:“姐,我身体扛不住,我想回家!”

做完膝盖手术出院那天,我女儿夏月,非要给我找个保姆。

“妈,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她一边给我削苹果,一边在手机上划拉着家政公司的页面。

我靠在沙发上,腿上盖着薄毯,膝盖里像有根生锈的钢针在搅,一阵阵地疼。

“我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我嘴硬。

“你看看你,现在下床上个厕所都费劲,还嘴硬。”夏月把一瓣苹果塞我嘴里,甜得发腻。

我不喜欢吃苹果,她知道。

她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现在,我得听她的。

家政公司的人来了几个,我都不满意。

第一个太年轻,毛手毛脚,看着就不牢靠。

第二个太老,走路比我还慢,我怕我到时候还得伺候她。

第三个是个女的,看着倒是麻利,可是一张嘴,那股子香水味差点把我送走。

夏月有点不耐烦了,“妈,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我也烦,“我不想找!”

我们俩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中介领来了卫东。

他一进来,屋子好像都暗了一下。个子很高,一米八得有,皮肤是那种常年晒出来的黑,看着敦实,甚至有点木讷。

三十九岁。中介介绍。

我上上下下打量他。

一双眼睛倒是很沉静,看人的时候不躲不闪,但也没什么情绪。手上都是茧子,指甲剪得秃秃的,很干净。

男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男的怎么伺候人?”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中介陪着笑,“林老师,您别看小卫是男的,力气大呀!您现在行动不便,上下楼、去医院复健,有他搭把手,比谁都方便。而且小卫以前在老家照顾过瘫痪的老人,有经验,人特别老实。”

夏月眼睛亮了,“这个好。妈,就他了。”

她拍板了,就像小时候我给她决定穿哪件衣服一样,不容置喙。

卫东站在那儿,没说话,像一棵沉默的树。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六十一岁的老太太,一个三十九岁的壮年男人,共处一室。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别扭。

但我的腿,我的膝盖,在一下一下地提醒我,我需要一个人。

“试用期一个月。”我最后松了口,语气里带着不情不愿的审视。

“好嘞。”夏月立刻掏出手机准备付钱。

卫东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没应。

我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黄了一半。

秋天了。

卫东住进来的第一天,我几乎一夜没睡。

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男人的气息,我浑身不自在。

我把他安排在朝北的小房间,那是我从前的书房。

他行李不多,一个半旧的帆布包,一个看着就很沉的蛇皮袋。

我给他立了一堆规矩。

“进屋必须换鞋,地是我刚擦的。”

“卫生间用完要马上擦干,我怕滑。”

“做饭少油少盐,我不吃辣。”

“晚上十点以后,不要在客厅活动。”

……

我一条一条地说,他一句一句地听,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

那感觉,就像我退休前给刚入学的学生训话。

可他不是我的学生。

他是我的保姆。

我花钱雇来照顾我的人。

这个认知让我心里更不舒服了。

第一顿晚饭,他做了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炒青菜,还有一个排骨汤。

卖相一般。

我尝了一口西红柿炒蛋,淡了。

再尝一口青菜,也淡了。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

他好像看出来了,有点局促地站在一边,“林姐,是不是不合胃口?我下次多放点盐。”

他叫我“林姐”。

这个称呼让我愣了一下。

听着比“林老师”亲近,又比直呼其名多了点尊重。

“还行。”我放下筷子,没什么胃口。

晚上,他帮我做复健。

医生教的动作,要把腿慢慢抬起来,再慢慢放下。

我自己使不上劲,膝盖疼得钻心。

他蹲在我面前,一双大手托住我的脚踝和小腿。

他的手很粗糙,但很稳,很有力。

隔着薄薄的睡裤,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一股热流从脚底板一下子窜到我脸上。

我活了六十一年,除了我那过世的老伴,从没跟一个男人有过这么近的肢体接触。

我很不自然,想把腿抽回来。

“林姐,别动,不然没效果。”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杂念。

我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摆布。

十分钟的复健,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结束的时候,我额头上全是汗。

他倒是很平静,给我倒了杯温水,“林姐,喝点水。今晚要起夜就叫我。”

我没理他,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把杯子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

夜里,我果然想上厕所。

我试着自己下床,右腿刚一着地,膝盖就像被电钻钻了一下,我“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摔倒。

我咬着牙,不想叫他。

可是我没办法。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叫了一声:“卫东。”

声音又轻又干。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几秒钟后,他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姐,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想上厕所。”我感觉脸在发烧。

他没多问,走过来,熟练地把我扶起来,半抱着我,一步一步挪向卫生间。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

不是我用的那个牌子。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我,林素芬,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中学高级教师,现在,却需要一个陌生男人抱着我去上厕所。

真是,老了。

日子就在这种别扭和磨合中一天天过去。

卫东是个沉默的人,但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

我说过一遍的事情,他都能记住。

我说菜淡了,第二天的菜就咸淡适中。

我说地上有头发,他每天早晚都用吸尘器吸一遍,再用湿拖把拖一遍。

我家的木地板,被他擦得能照出人影。

比我自己弄得都干净。

他话不多,但手脚很勤快。

除了照顾我,做饭,搞卫生,他还把阳台上我那些快要死了的花花草草给救活了。

我那盆养了三年的君子兰,叶子都黄了,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些鸡蛋壳、烂菜叶,埋在花盆里,没过半个月,居然冒出了新芽。

我有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在屋子里忙来忙去的身影,会有些恍惚。

这个家,自从老伴走了,夏月嫁了人,已经很久没有一个男人这样走来走去了。

空荡荡的屋子,好像有了一点生气。

我们开始有了一些简单的交流。

大多是我问,他答。

“老家哪儿的?”

“河南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

“媳妇,还有个儿子,上初二了。”

“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他沉默了一下,手里的抹布没停。

“……村里发大水,地淹了,出来挣点钱。”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

每天晚上九点,他都会准时拿着手机去阳台。

我知道,那是他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

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他的声音会变得很柔软,跟白天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判若两人。

有一次我起夜,路过阳台,听到他压低了声音说:“……别舍不得花钱,给娃买点好的……我在这边挺好的,老板人不错,吃得好住得好……”

老板。

我就是那个老板。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给他的工资,在家政市场里算中上水平。但他自己的生活,却节俭到了极致。

他从来不买饮料,只喝白开水。

我吃不完的饭菜,他会留到下一顿自己吃掉。

他来的时候穿的那双运动鞋,鞋边已经开胶了,他用胶水粘了粘,还在穿。

有一次我让他在网上帮我买东西,无意中瞥见他的淘宝购物车。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本初中数学的奥赛辅导书。

收货地址,是河南省一个我没听过名字的村子。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靠在沙发上假寐。

卫东在厨房里剁肉馅,准备晚上包饺子。

那“咚咚咚”的声音,均匀,沉稳,富有节奏感。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老伴也总是在周末的下午这样剁着肉馅,我和夏月就在一边等着吃。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赶紧睁开眼,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

我怕他听见。

一个孤身在外的男人,一个独居在家的老人。

我们就像两只被生活搁浅的船,停靠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自舔舐着各自的伤口。

我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

甚至,有点依赖。

我的膝盖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走动。

但他还是会跟在我身后,怕我摔倒。

我去医院复健,他背着一个大包,里面装着水、毛巾、我的病历本,还有他自己做好的午饭。

医院里人多,他总能用他高大的身子给我隔开一片小小的安全区域。

等我做完复健,满头大汗,他会第一时间递上温水和毛巾。

那份细致,连我女儿夏月都做不到。

我开始主动和他说话。

“小卫,今天新闻看了吗?那个……”

“小卫,晚上我们吃面条吧,我想吃你做的手擀面。”

他还是话不多,但眉眼间似乎柔和了许多。

有时候我跟他讲我年轻时当老师的趣事,他会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听。

听到好笑的地方,他会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笑起来,其实挺憨厚的。

我发现,我开始把他当成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而不是一个单纯的保姆。

我叫他“小卫”,也越来越顺口。

但是,麻烦也随之而来。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住我对门的王阿姨。

她是个退休的居委会干部,热心肠,也爱八卦。

那天她端着一碗自己包的馄饨来敲门。

开门的是卫东。

王阿姨愣在门口,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那眼神,跟审贼似的。

“阿姨好。”卫东老实地打招呼。

“你是……?”王阿姨探着头往里看。

我拄着拐杖走过去,“王姐,这是我女儿给我请的护工,叫小卫。”

“护工?”王阿姨的调门高了八度,“男的?”

“男的力气大。”我把她请进来。

王阿姨把碗放下,拉着我的手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素芬啊,你可得当心点!一个单身老太太,家里住个年轻男人,这传出去……”

她没说完,但意思我全明白。

我心里一阵火起,“王姐,你想什么呢?人家是正经来工作的,我女儿找的,知根知底。”

“知根知底也得防着点啊!人心隔肚皮!”王阿姨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表情。

我懒得跟她解释,端茶送客。

她走后,我看见卫东在阳台默默地浇花,背影有点僵硬。

我知道,他肯定听见了。

流言蜚语,像夏天的蚊子,嗡嗡地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去楼下花园晒太阳,以前那些凑在一起聊天的老姐妹,看到我,眼神都变得怪怪的。

她们不再拉我聊天,而是聚在远处,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但我猜得到。

无非就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揣测。

“老不正经。”

“找了个小白脸。”

我气得手脚冰凉。

我林素芬,一辈子清清白白,教书育人,到老了,居然要被人这样戳脊梁骨。

有一次,我实在没忍住,拄着拐杖走到她们面前。

“你们在说什么?”我冷冷地问。

那几个老姐妹一下子散开了,像受惊的麻雀。

只有一个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的李姐,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就随便聊聊天气。”

我看着她们,心里一阵悲凉。

这就是我生活了几十年的社区,这就是我认识了几十年的邻居。

回到家,我一句话也不想说,晚饭也没吃。

卫东看出来了,他没问我,只是默默地把饭菜热了一遍,又端到我面前。

“林姐,多少吃点,不然胃受不了。”

我看着他那张朴实的脸,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他。

他只是来挣一份辛苦钱,却因为我,要承受这些无端的揣测和白眼。

“小卫,”我开口,声音有点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很慢,但很坚定。

“林姐,我不在乎别人说啥。我只要做好我的事,拿到我的工钱,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就行。”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我冰冷的心。

那天晚上,我女儿夏月来了。

她提着一堆水果和营养品,一进门就咋咋呼呼。

“妈,我给你买了进口的车厘子,可甜了!”

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看见卫东正在拖地,便理所当然地指挥道:“哎,那个谁,把这些水果洗一下。”

她的语气,就像在使唤一个酒店服务员。

卫东没说什么,放下拖把,拿起水果就往厨房走。

我心里那股火又上来了。

“夏月!”我叫住她。

“怎么了妈?”她一脸无辜。

“他叫卫东,不叫‘那个谁’。”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跟他说话,客气点。他是来照顾我的,不是我们家的下人。”

夏月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为了一个保姆跟她这么说话。

“妈,你怎么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叫习惯了嘛。”她有点委屈。

“习惯了也得改。”我的态度很坚决。

夏月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但脸色明显不好看。

她坐了一会儿,跟我说了说她公司里的事,她儿子的学习。

卫东洗好水果端出来,草莓、车厘子,摆在晶莹剔셔的玻璃盘里,像一件艺术品。

夏月捏起一颗车厘子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手脚还挺麻利的嘛。”

那语气里的优越感,刺得我耳朵疼。

她走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卫东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

夏月不是坏孩子,她只是……被这个社会惯坏了。

她习惯了用钱去衡量一切,习惯了对服务她的人颐指气使。

她不明白,人与人之间,除了雇佣关系,还应该有最基本的尊重。

那天晚上,卫东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在阳台接的,但我听见他声音不对,很急。

他很快就挂了电话,走进来,脸色发白。

“林姐,”他搓着手,嘴唇有点哆嗦,“我……我能预支点工资吗?”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钱的事。

“出什么事了?”我问。

“我……我娃……在学校跟人打架,把头给磕了,现在在医院……”他的眼圈红了。

“严重吗?”我的心也揪了起来。

“不知道,老师说要住院观察,让先交五千块钱。”

五千块。

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我没有丝毫犹豫,“你别急,我这儿有现金。”

我让夏月给我取的,本来是准备着万一有什么急用。

我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五千块钱,递给他。

“先拿去用,不够再说。”

他看着我手里的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他伸出那双粗糙的手,接钱的时候,手指在微微发抖。

“林姐……谢谢你……”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快去给你媳妇打钱吧,别耽误了孩子看病。”我说。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那天晚上,他给家里打了很久的电话。

我听见他压抑的哭声,还有他安慰他媳妇的话。

“没事儿的,娃会没事的……钱的事你别担心,我借到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想起了我的儿子。

如果我的儿子还在,现在也该是和卫东差不多的年纪了。

他也会是一个父亲,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焦心。

可惜,他不在了。

那晚之后,卫东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干活比以前更卖力了,几乎到了拼命的地步。

地擦得一尘不染,饭菜做得花样翻新,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好像,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偿还我那五千块钱。

我跟他说:“小卫,你不用这样,那钱不用急着还。”

他只是憨厚地笑笑,“林姐,你对我好,我都知道。”

我知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可我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他太累了。

我的恢复期很长,膝盖的疼痛时好时坏。

天气一变,就疼得我整夜睡不着。

我睡不着,他也别想睡。

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又要他帮我揉腿。

他总是随叫随到,没有半句怨言。

但我能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他开始咳嗽,起初是偶尔几声,后来变成了一阵阵的,尤其是在夜里。

我劝他去医院看看。

他总说:“没事儿,林姐,就是有点着凉,喝点热水就好了。”

我知道,他是舍不得花钱。

有一天下午,我睡午觉,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吵醒。

我走出去一看,卫东正弓着身子,咳得惊天动地,脸都憋红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过去给他拍背。

“小卫,你这不行,必须去医院!”我用命令的语气说。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摆了摆手,额头上全是冷汗。

“真没事儿,林姐,老毛病了。”

“什么老毛病能咳成这样?走,我让夏月开车送我们去医院。”我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别,林姐,别麻烦夏小姐了。我……我歇歇就好。”

他的手很凉。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却还在强撑的眼睛,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我能给他钱,能给他一份工作,但我给不了他健康,也无法替他分担生活的重压。

他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断。

为了让他能多休息一会儿,我开始减少晚上起夜的次数。

睡前尽量不喝水,再疼也自己忍着。

我们之间的话,好像也变少了。

不是因为生分,而是因为一种沉重的默契。

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都知道,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晚饭后,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一起看电视。

我喜欢看那些家长里短的家庭剧,他好像也并不讨厌。

有时候,我们会为剧里的角色争论几句。

“这个儿媳妇太不像话了!”我会愤愤不平。

他会一边削苹果一边说:“她也有她的难处。”

我们就像一对真正的家人,坐在一起,分享着同一束光,和同一个故事里的喜怒哀乐。

那段日子,很平静,但也很压抑。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堆积,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

终于,那场暴风雨还是来了。

我感冒了。

先是喉咙痛,然后开始发烧,浑身酸软无力。

对于一个正在术后恢复的老人来说,一场感冒,不亚于一场大病。

我彻底躺倒了。

那三天,是卫东的地狱。

我烧得迷迷糊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他要不停地给我量体温,用温水给我擦身子,喂我喝水,喂我吃药。

我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他就变着法给我做流食,米油,烂面条,鱼片粥。

我吃两口就吃不下了,他就再想别的办法。

夜里,我更是折腾。

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每一次醒来,都有新的需求。

而他,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衣服都没脱,随时准备着冲进我的房间。

我记得有一次,我半夜醒来,想喝水,叫了他一声。

他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我床边,手里已经端着一杯温水。

灯光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疲惫的轮廓,和他那双因为严重睡眠不足而通红的眼睛。

“林姐,喝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我喝了水,躺下去,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我病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可是,他也是个人啊。

他也会累,会病。

我这场病,快要把他榨干了。

第三天下午,夏月来了。

她一进门,就闻到了屋子里浓浓的药味,立刻皱起了眉头。

“妈,你怎么搞的?怎么还感冒了?”

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我,又看到一边正在给我换毛巾的卫东,脸色更难看了。

她把卫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那眼神,充满了嫌弃和怀疑。

“他没生病吧?是不是他传染给你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卫东的身体僵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我气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夏月!你胡说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着凉了,跟小卫没关系!”

“妈,你就是心太软。你花钱雇他来是照顾你的,不是让他来添乱的。”夏月不依不饶,“你看他那病恹恹的样子,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你?你这钱花得值吗?”

“你给我闭嘴!”我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声。

夏月被我吼得愣住了。

卫东默默地放下毛巾,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

我看着他走出去时那微微佝偻的背影,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尊严。

一个男人,离乡背井,做着伺候人的活,为的不过是碎银几两。

可夏月那几句话,把他仅剩的那点尊严,也给踩在了脚下。

夏月还在那儿喋喋不休,说着要换人,说着要去投诉。

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我闭上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的烧退了些,但心里比发烧的时候还难受。

晚饭,卫东还是做了三菜一汤,端到我床边。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撑着吃了几口。

他收拾碗筷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小卫,夏月她……她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我的道歉,苍白无力。

他背对着我,在水槽前洗碗,水流声哗哗地响着。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我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高大,却又显得那么孤单。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关掉了水龙头。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冰箱低沉的嗡鸣。

他转过身,用围裙擦了擦手。

他的脸隐在厨房门口的阴影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姐……”

他突然开口,叫了我一声“姐”。

不是“林姐”,就是“姐”。

这个称呼,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近,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顿了顿,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后,还是改了口。

“林姐。”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我的床前。

客厅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他那双总是很沉静的眼睛里,此刻,蓄满了水光。

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身体扛不住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我想回家。”

这五个字,像五把尖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自以为是。

我想回家。

他想回家了。

他想回到那个有他妻子和儿子的地方,那个虽然贫穷但却有温暖的地方。

他不想再待在这个窗明几净,却冷得像冰窖的房子里了。

“是……因为夏月说的话吗?”我艰难地问。

他摇了摇头。

“不全是。”

他抬起头,眼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划过他黝黑粗糙的脸颊。

“林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夏小姐……她也是担心你。”

“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

他说,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他说,他每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怕我夜里有什么事。

他说,他咳嗽不是因为感冒,是以前在工地上干活落下的毛病,累着了就会犯,现在越来越重。

他说,他想他儿子了。他儿子给他发信息,说期中考试没考好,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他说,他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像个机器。一个只需要干活,不需要休息,不需要有感情的机器。

“我才三十九岁,林姐。”

“我觉得自己快要废了。”

他哭了,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泣不成声。

那哭声里,有疲惫,有委屈,有思念,有绝望。

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

我一直以为,我给了他一份薪水,我们就是平等的交换。

我甚至因为自己对他的一些“善意”,而沾沾自喜。

我觉得我理解他,同情他。

可我错了。

我从来没有真正站在他的角度,去感受他的痛苦。

我只看到了我自己的需求,我自己的病痛,我自己的孤独。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用健康和尊严换来的照顾,却从未想过,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累的普通人。

夏月的话,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日复一日的消耗,是看不到尽头的劳累,是远在家乡的牵挂。

我该说什么?

说“我给你加钱”?

那是对他此刻痛苦的侮辱。

说“你再坚持一下”?

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再坚持?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疼。

过了很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卫,”我说,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对不起。”

他愣住了,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

“是我……是我不好。”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

“你……想什么时候走?”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合同……合同还有一个多月。”他喃喃地说。

“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说,“你想走,就走吧。工资我按整月给你结,另外……再给你包个红包,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林姐,不用!”他赶紧摆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不能多要你的钱。”

“这不是钱的事。”我摇了摇头,“这是我欠你的。”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

第一次,不是作为雇主和保姆。

而是作为两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互相倾诉,互相慰藉。

我跟他讲了我早逝的儿子,讲了我老伴走后这些年的孤单。

他跟我讲了他村里的事,讲了他和他媳妇是怎么凑钱盖的房子,讲了他儿子有多聪明,多懂事。

我们说着说着,天就快亮了。

窗外透进来了微光。

卫东的眼睛还是很红,但里面的绝望,似乎消散了一些。

“林姐,”他站起来,“我去给你做早饭。”

“别做了。”我说,“今天,我们都休息一天。”

我拿出手机,给夏月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我就开门见山。

“夏月,你昨天说的话,太过分了。你必须跟卫东道歉。”

“妈?你怎么了?我那不是为你好吗?”夏月在那头嚷嚷。

“为我好,就可以不尊重别人吗?为我好,就可以把人当牲口使唤吗?”我的火气又上来了,“我告诉你,卫东要走了。他被我们,被我,被你,给逼走了!”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夏月!他不是你花钱买来的一个物件!”

我冲着电话吼完,直接挂了。

我知道夏月肯定会再打过来,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那天,卫东没有干活。

我也没有使唤他。

我们俩就那么静静地待在各自的房间里。

中午,我叫了外卖,叫了两份。

我们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饭。

下午,夏月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这诡异的场景。

她看看我,又看看卫东,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局促。

“妈……”

“你不用跟我说。”我打断她,“该跟谁说,你心里清楚。”

夏月站在原地,咬着嘴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走到卫东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卫师傅,对不起。昨天是我说话太难听了,请你原谅。”

卫东显然没料到会这样,赶紧站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夏小姐,你别这样,我……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一刻,我看着我的女儿,心里突然有点释然。

她也许被宠坏了,也许有些自私,但她的本性,并不坏。

她只是需要有人,把那些她视而不见的道理,狠狠地戳到她面前。

卫东没有立刻走。

他说,他要等我找到新的护工,交接好了再走。

我答应了。

那最后一个月,我们家的气氛,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我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全天候待命的机器。

我坚持让他每天中午必须午休一个小时。

晚上,我没有特殊情况,绝不叫他。

我让他每周休息一天,可以出去走走,或者就在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夏月也像变了个人。

她每次来,都会给卫东带点东西,有时候是几斤排骨,有时候是一箱牛奶。

她不再叫他“那个谁”,而是客客气气地叫“卫师傅”。

她会主动问他家里的情况,问他儿子的学习。

卫东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会跟我们讲他儿子在学校的趣事,眉飞色舞,满脸骄傲。

他也会跟我讨论电视剧里的情节,有时候我们意见不合,还会争得面红耳赤。

阳光好的下午,他会扶着我,到楼下花园里散步。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老姐妹们,看到我们,眼神又变了。

从揣测,变成了好奇,甚至有点羡慕。

“素芬,你这个护工真不错啊,看着就踏实。”李姐主动跟我打招呼。

我笑了笑,“是啊,是个好孩子。”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新的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姓张,看着很利索。

我让卫东跟张阿姨交接了一天工作。

他写了满满两页纸的注意事项。

我的药一天吃几次,每次吃几片。

我的膝盖喜欢用什么温度的热水敷。

我喜欢吃什么菜,不喜欢吃什么菜。

阳台上的哪盆花几天浇一次水。

……

他写得那么详细,那么认真。

张阿姨看着那两页纸,都愣住了,“小伙子,你可真细心。”

卫东只是笑了笑。

他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让夏月开车送他去火车站。

他还是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提着那个蛇皮袋。

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他站在门口,换好了鞋。

“姐,”他看着我,又叫了我一声“姐”,“你多保重身体。”

“你也是。”我的眼眶有点湿,“回家好好看看病,别再拖着了。”

我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他手里。

“拿着。这里面,是你这个月的工资,还有我给你儿子的奖学金。他学习那么好,别耽误了。”

“姐,这不行,太多了!”他执意不肯收。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我把他的手推回去,“也算是……我这个当老师的,一点心意。你别跟我犟。”

他看着我,眼圈又红了。

他没再推辞,把信封揣进怀里,然后,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姐,谢谢你。”

夏月在楼下按喇叭。

“快走吧,别误了火车。”我说。

他点点头,转身,拉开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只是这一次,那份寂静里,多了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我走到阳台,看着夏月的车缓缓驶出小区,直到消失在街角。

卫东走了。

他回家了。

生活还在继续。

张阿姨是个不错的护工,手脚麻利,话也多,很会哄人开心。

我的膝盖一天天好起来,已经可以扔掉拐杖自己走路了。

夏月来看我的次数也多了。

我们母女的关系,好像比以前更亲近了。

我有时候会想起卫东。

不知道他的咳嗽好了没有。

不知道他儿子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他有没有用那笔钱,在他们县城里,付个首付。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就像一阵风,吹进了我的生活,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只是这屋子里的很多角落,还留着他的痕迹。

阳台上那盆被他救活的君子兰,开花了,是那种很淡雅的粉白色。

我那个用了十几年的老式遥控器,被他用胶带缠过的地方,还很牢固。

我的手机里,还存着他给我下载的几部老电视剧。

有一天,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点开,是一张照片。

一个穿着校服的半大男孩,举着一张奖状,笑得牙不见眼。

奖状上写着“三好学生”。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

“林姐,我是卫东。谢谢您。这是我儿子,他期末考了全班第一。”

我看着那张灿烂的笑脸,看着那行朴实的文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把照片保存下来,然后回复了两个字。

“真棒。”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

窗外那棵老槐树,又长出了满树的新绿。

春天,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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