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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文・贝内特-琼斯 布什拉・塔斯肯

编译 |姜心宇编译审核| 胡可怡本期编辑| 龙风穆

本期审核 | 朱依林 陈珏可

编者按

本文勾勒出当代巴基斯坦政治的权力结构与隐秘运作逻辑，以伊姆兰·汗的崛起、执政与失势为主线，呈现出宗教神秘主义者、由体育明星转型的魅力型民粹领袖、军情机构，以及媒体舆论等多元行动者如何交织成一场复杂的“权力游戏”。文章描绘了伊姆兰 ・ 汗在军方庇护、民意动员推动下登上权力巅峰的过程，刻画了其反腐、反精英叙事持续吸引社会支持的原因，同时揭示了军方对文官政府命运的决定性影响。其中，伊姆兰·汗的妻子布希拉夫人成为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角色，她既被视作拥有宗教感召力的苏菲派“精神导师”，又不断被阴谋叙事与性别偏见所塑造与消费。她身上叠加着宗教、性别与政治三重意义，也折射出巴基斯坦公共文化中对于女性、神秘主义与权力之间关系的复杂想象。本文的价值并不止于描写权力幕后故事，而在于突破“军方—政党”二元叙事，揭示宗教权威、民粹动员、情报机构运作与大众情绪之间的深度嵌合，这些元素并非彼此割裂，而是构成同一政治场域的多重维度。南亚研究通讯特编译此文，供各位读者批判参考。

图源：经济学人

2010年代中期，伊姆兰·汗（Imran Khan）正处于人生低谷。自从1992年他率领国家队夺得板球世界杯冠军后，他的名字便响彻巴基斯坦。但当步入耳顺之年后，名誉、魅力和派对再难使他感到满足。伊姆兰·汗渴望在政治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伊姆兰·汗早有机会参政。20世纪90年代初，巴基斯坦主要政党看重他的名望，纷纷向他抛来橄榄枝，但他认为这些政党腐败不堪，便断然回绝。因此，当他选择从政时，他创建了属于自己的政党——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PTI），誓言要肃清政坛积弊。历史上，巴基斯坦的政坛长期由两大政党把持，而这两大政党背后均与权势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代表自创政党参选，意味着伊姆兰·汗要度过多年默默无闻的蛰伏期，还要费尽心力让外界认真看待自己。每当他与记者坐下来探讨国情时，记者们却只想着聊板球，或是追问他的新女友是谁。

一段时间后，伊姆兰·汗的政治之路似乎终于要迎来转机。2014年，他领导了一场针对时任总理纳瓦兹·谢里夫（Nawaz Sharif）的抗议运动，指责谢里夫操纵选举赢得总理职位。这场发生于伊斯兰堡市中心的抗议示威活动引发了一些猜测：隐藏在民主背后的事实上的权力中枢——巴基斯坦军方或许有意推翻谢里夫政府，实现政府更迭。然而，这场风波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2016年，一份被称为“巴拿马文件”的泄密资料似乎牵连到谢里夫的子女涉及腐败（他们随后被起诉，但最终获判无罪）。伊姆兰·汗再次行动，在白沙瓦集结抗议者，但他所宣称的进军首都的示威最终并未成行。巴基斯坦政坛随即议论：伊姆兰·汗的政治时机是否已经过去？

这时，他的家庭生活也未能带来任何慰藉。他与其第二任妻子，前BBC广播公司的天气预报员蕾哈姆·汗（Reham Khan）之间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形同水火的地步，最终导致两人离异，他后来坦言这段婚姻是他一生中的最大败笔。正当人生困顿之际，一位改变其命运轨迹的人物悄然出现，对方不仅为他提供精神指引，也为他带来获得世俗成功的可能。

布希拉·马尼卡（Bushra Manika）是一名来自旁遮普省的已婚中年女性，对苏菲派教义怀有浓厚兴趣。苏菲派是伊斯兰教的一个神秘主义分支，崇尚精神冥想与内省。对巴基斯坦的苏菲派信徒而言，向他们眼中能够通达更高智慧的普通信众寻求指点，是一件很常见的事（不过这类指点者为女性的情况则相对少见）。而这位被巴媒尊称为布希拉夫人（Bushra Bibi，Bibi在南亚伊斯兰语境中是对女性的尊称）的女性，当时便已开始为亲友提供这类精神指引。

汗与布希拉夫人的相识，是由布沙拉的姐姐马利亚姆（Maryam）促成的。像大多数巴基斯坦中产阶级一样，马利亚姆也认同伊姆兰·汗的政治主张，即民族主义、信奉伊斯兰理念且持反西方态度，她当时远在阿联酋的家中，便主动投身于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的志愿工作。在交流中，马利亚姆发现伊姆兰·汗深受宗教与生命意义等问题的困扰，因此，马利亚姆建议伊姆兰·汗与她的妹妹谈谈。

布希拉夫人想必对伊姆兰·汗十分熟悉——在她成长的年代，孩子们常会把这位板球明星的海报贴在卧室墙上。男孩子们幻想能够拥有他的运动能力，女孩们则憧憬着能嫁给他。布希拉夫人起初并不愿与伊姆兰·汗交谈，称自己从不与家族以外的男性接触，但最终她还是同意以电话的方式进行沟通。而一切的缘起，正是由此开始。此后，两人常常彻夜通话，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

布希拉夫人和她的第一任丈夫卡瓦尔·马尼卡（Khawar Manika）（上），两人与1989年结婚。最初，马尼卡十分欢迎伊姆兰·汗来到他家（下）。图源：经济学人

最终，电话交流变成了登门拜访。布希拉夫人的丈夫卡瓦尔·马尼卡（Khawar Manika）一开始很高兴。他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位名人光临家中，但随着伊姆兰·汗与布希拉夫人之间的往来日益密切，他开始担心了。“她总想单独和他坐着聊天。作为丈夫，我就问她：‘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坐下来谈呢？’”他在接受《1843》杂志采访时这样说道。有时，马尼卡会径直走进两人谈话的房间，可“每次我一进去，屋里就会瞬间陷入一片沉寂”。

据马尼卡称，他的妻子曾向汗透露，自己预见了未来：两人若是结为连理，汗日后必将当选总理（布希拉夫人已否认了这一说法）。2017年底，布希拉夫人与丈夫离婚，并于2018年1月1日，与汗举行了一场秘密婚礼。伊姆兰·汗声称在完婚之前，他甚至未曾见过新娘的真容，对这位昔日的花花公子而言，外貌早已无足轻重。他在接受一家英国报纸采访时表示：“苏菲教派的修行有着诸多境界，而我从未遇见过任何一位境界能与我妻子比肩之人。”

如果她确实预言了伊姆兰·汗的政治未来，那么在两人成婚数月后，正义运动党赢得大选的那一刻，汗对她“超能力”的信服程度想必也随之飙升。最终，伊姆兰·汗如愿登上了总理之位。他的胜选，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军方的支持，但究其根本绝不仅限于此。他所倡导的反腐理念，以及自身“政坛局外人”的形象，与当时的公众诉求高度契合。

在巴基斯坦，坐江山远比打江山要难。该国的政治体系是不稳定的，掌权者被一朝捧上高位，又会被毫不留情地赶下台。五位前总理在卸任后入狱。资源雄厚的军队曾多次夺权。即使在文官政府执政期间，他们也必须注意将军们想要什么（巴基斯坦历史上，只有一个文职政府得以完成完整任期）。

巴基斯坦政坛的风云变幻，堪比网飞剧集的跌宕剧情。政变迭起、暗杀频发，还时不时会冒出核战争的威胁言论。

上任伊始，伊姆兰·汗努力兑现其建立伊斯兰福利国家以及创造1000万个就业岗位的竞选承诺。他与政治和军事精英阶层的关系迅速恶化。他的妻子还得罪了一众关键的友方势力与同盟伙伴。内阁部长与府上幕僚都在私下抱怨，这位行事古怪的第一夫人手握了过多实权。“她的干预，简直到了毫无节制的地步。”他的一位内阁成员在接受《1843》杂志采访时如此表示。

2022年，巴基斯坦议会通过了针对其政府的不信任动议，外界普遍认为，这一行为的背后是来自巴军方的唆使，随后，伊姆兰·汗被迫下台。但他并未选择低调黯然离场，而是公开抨击军方，并发起街头抗议活动。和其他被夺走权力的巴基斯坦政客一样，伊姆兰·汗最终锒铛入狱，面临多项腐败指控，巴军方媒体办公室拒绝就此事件安排任何人接受采访、发表评论。

入狱之后，伊姆兰·汗的威望却不降反升，达到了空前高涨的地步。他对巴精英阶层贪腐现象的批判使他获得了海量支持，以至于军方不得不出台一项不成文却被普遍遵守的禁令——禁止所有电视台提及伊姆兰·汗的名字。但这一禁令并未浇灭公众的关注热情，如今被称作“PTI创始主席”的他，依旧是所有新闻节目中频繁出现的热议话题。

伊姆兰·汗目前面临着两难抉择，要么坚守自身原则，继续身陷囹圄；要么对军方说些顺从讨好的话，进而获得释放，为其政党争取在未来重掌政权的机会。

布希拉夫人也同样被捕入狱，她也面临腐败指控，PTI的部分成员希望她能够说服伊姆兰·汗向军方妥协，以换取PTI重返巴政坛。一个来自于旁遮普偏远地区的家庭主妇究竟是如何在全国性政治舞台上占据如此重要的一席之地？这一话题在国内引发了无休止的猜测——而这些猜测往往夹杂着性别歧视、虚假信息与阴谋论的色彩。

伊姆兰·汗的密友认为，正是他的天真，才让布希拉夫人得以手握重权。其他的观点则认为，这应当归因于巴政治的诡谲暗流与隐秘算计。这两种观点都有道理。在结合十几名伊姆兰·汗的亲信与军方高层关键人物的采访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清晰的结论，布希拉夫人的这段往事，一如巴基斯坦的诸多风云秘辛，远比表面看上去的要错综复杂。

布什拉·里亚兹·瓦图（Bushra Riaz Watoo）——这是布希拉夫人儿时的名字，在孩童时期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她成长于旁遮普的农村之中，按照一位瓦图宗族成员的说法——其用语仍保留着殖民时代的痕迹——布希拉夫人的祖父是一位“令人敬畏的”地主。然而，她的父亲选择卖掉了土地并开了一家中餐馆。后来，布希拉夫人和她的姐姐马利亚姆被送到拉合尔，与年长的亲戚们住在一起。据马利亚姆介绍，她们姊妹两个人都曾就读于玛丽女王学院，这是一所颇受中产阶层青睐的女子学校，但令人费解的是，该校表示并无两人的入学记录。

彼时的拉合尔，社交圈就和如今一样，热闹繁华却又等级分明、傲气十足。那些拥有土地的上层阶级频繁地在自家豪华住宅中举办晚间派对。布希拉夫人的家境，比这类精英阶层要低一个档次。

据一些认识少女时期的她的人回忆，她参加过不少格调略显轻佻的聚会，马利亚姆坚决否认一切关于她妹妹小时候“年少轻狂”的说法。当年回乡下探望亲戚时，布希拉夫人从不肯佩戴杜帕塔（dupatta）围巾，这是一种巴基斯坦女性传统上披在身上的长围巾。“她当年时髦得过头了。”一位乡下的旧邻如此评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18岁那年，布希拉夫人的人生迎来了一次更为循规蹈矩的转折——她嫁给了旁遮普知名政客之子马尼卡。拉合尔社交圈一位言辞犀利的观察者评价道，这桩婚事对她而言堪称一场逆袭：“马尼卡家族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地主，而她出身于底层阶级。”这场婚姻虽然给她带来了优渥的物质生活与显赫的社会声望，却也施加了诸多束缚。身为富裕家庭的女主人，她被要求终日为家事操劳：生儿育女（她共育有五个孩子）、应酬亲戚，还要打理家族在拉合尔、伊斯兰堡以及马尼祖居地帕克帕坦（Pakpattan）的宅邸仆从。

据马利亚姆说，布希拉夫人的婚后生活并不快乐。她似乎是从苏菲派伊斯兰教的教义哲思中找到了心灵的慰藉。随着岁月流逝，孩子们渐渐独立，她便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消磨在巴基斯坦最负盛名的一位圣徒的陵墓前。

法里德长老（Baba Farid）诞生于12世纪，是一位苏菲派诗人兼神秘主义者。他所倡导的宽容与仁爱教义，不仅感化了穆斯林，也启迪了印度教徒与锡克教徒。时至今日，每年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信众来到他位于帕克帕坦的陵墓前朝圣，祈求这位圣徒庇佑自己解决各类烦忧，诸如婚姻不顺、事业受挫、久不孕育等。

巴基斯坦境内的穆斯林群体构成多元，既有在音乐与宗教仪轨中追寻神性的苏菲派灵修者，也有支持塔利班的原教旨主义者——这类人会做出炸毁苏菲派圣地等行径。不过，苏菲派的信徒数量最为庞大，巴基斯坦的公共生活在很大程度上也浸润于苏菲派的传统之中。

苏菲主义极为重视信徒个体与神明之间的联结，由此衍生出一个被称为精神导师（pir）的阶层——法里德长老便是其中的典范人物——他们的职责是引导追随者体悟神性、走近真主。随着时间推移，德高望重的精神导师的后裔得以凭借自身身份承袭精神导师之位，同时成为其所属圣地的守护人。此外，一些人也能凭借自己树立的睿智之名与渊博学识，获得精神导师的尊号。

一部分精神导师潜心钻研宗教学问、修习冥想，另一部分则致力于招揽大批信众。还有些精神导师对宗教事务兴味索然，摇身变成了坐拥财富的大地主，靠继承所得的圣地收入为生。还有一些精神导师有着众多信徒，这些信徒甘愿为其投票，因此只要他们有意参选，几乎能笃定在国民议会中赢得一席之地。

人们经常向精神导师们询问未来的建议。信徒们未必会将导师的预言奉为圭臬，但许多人认为，听听他们的建议总归是值得的，因为这些预言至少存在应验的可能。

图源：经济学人

人们经常向精神导师们询问未来的建议。信徒们未必会将导师的预言奉为圭臬，但许多人认为，听听他们的建议总归是值得的，因为这些预言至少存在应验的可能。

二十七八岁时，布希拉夫人已在朝着成为精神导师的方向迈进，尽管还算不上知名，却也开始为身边一众亲友指点迷津。她对信仰的热忱发自内心：会彻夜祷告，也会潜心研读有关伊斯兰教神秘主义的典籍。马尼卡曾为支持她的这份信仰付出过一些努力，甚至陪她从拉合尔一路赤脚走到帕克帕坦，以此彰显宗教虔诚。这段路程花了将近一周时间。但他做这些事，其实并非出自本心。马尼卡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的人生态度与布希拉夫人截然不同：“我本就是个热衷派对玩乐的人。”

马利亚姆说，这时布希拉夫人却“变得愈发虔诚笃信宗教”。越来越多的人来找她寻求指点。彼时正为生活满心失意的伊姆兰·汗，也成了其中一员。

巴基斯坦政坛的戏剧性，堪比一部网飞剧集。政变迭起、暗杀频发、圣战分子发动袭击、抗议活动造成全城瘫痪、部落武装叛乱不断，还时不时会冒出核战争的威胁言论。当伊姆兰·汗在帕克帕坦结识了一位女性作为新精神导师的消息不胫而走时，这一剧情反转瞬间牵动了整个巴基斯坦的关注。

多年来，伊姆兰·汗曾与一众风姿绰约的女性传出过绯闻。坊间流言自然揣测，这段关系不过是他的又一段风流韵事。他随即登上电视节目郑重声明，自己与布希拉夫人之间的关系，纯粹是精神层面的联结。

然而，那位神秘、蒙着面纱、劝他“整顿自己的人生”的女子，显然已经引起了汗的浓厚兴趣。在同一次采访中，他表示自己曾请求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事实上，两人在当时已然结婚，这一点PTI于次月予以证实。

伊姆兰·汗的朋友们很担心。据他多年老友马苏德·奇什蒂（Masood Chishti）表示：“伊姆兰·汗曾说遇到布希拉夫人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件事，但他实在太过天真，识人眼光也糟糕得很。”。汗的另一位老友，苏菲派音乐家萨尔曼·艾哈迈德（Salman Ahmad）表示：“他根本无法看透她身上那层苏菲光环背后的真相。这对他而言，是个致命的盲点。”

从她步入伊姆兰·汗的家门起，她似乎就激起了不少人的反感。伊姆兰·汗的司机穆罕默德·萨菲尔（ Mohammed Safeer）便是对她的到来满心不安的人之一。作为服务伊姆兰·汗数十年的亲信，对雇主在感情上的抉择心生警惕。他曾告诉伊姆兰·汗，他那段与蕾哈姆风波不断的第二次婚姻是一场失误，而且他也直言不讳地告诫过汗。但布希拉夫人对各种迷信做法的坚持，看起来比蕾哈姆还要不靠谱。萨菲尔回忆说：“我跟他说，他这次算是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当时用的就是这个词。”汗却将此当作玩笑，一笑置之。此后，萨菲尔离开了汗的家庭。

甚至布希拉夫人的第一任丈夫卡瓦尔·马尼卡的家人也曾提醒伊姆兰·汗。马尼卡的一位亲戚甚至专程找到了糖业大亨、汗的政治盟友贾汉吉尔·塔林（Jahangir Tareen）——正是凭借塔林的精明手腕与雄厚财力，PTI才得以在2018年大选中组建起一套胜算十足的候选人阵容。

马尼卡的这位亲戚对塔林称，布希拉夫人在涉猎黑魔法。后来他对《1843》透露：“我当时就跟他说了，她之所以做这些勾当、搞这些仪式，就是为了获取某种所谓的神圣力量，好去对人下咒。”

在巴基斯坦，一些人可能称之为“黑魔法”的做法并不罕见。民间迷信长期延续，其存在方式就如同英国人至今仍会向喜鹊致意一样。即便是受过教育的中产阶级巴基斯坦人，也可能会在屋顶上给鸟类留肉，认为这样做可以驱散恶灵。2008年至2013年首次执政期间，现任总统阿西夫·扎尔达里（Asif Zardari）身边曾长期住着一位苏菲精神导师，这位导师在外宾来访时会出面接待，并且每天都会替他宰杀一只山羊以作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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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基斯坦媒体曾就扎尔达里的“宰羊习惯”发表过几篇报道。但围绕布什拉·比比所谓巫术活动的指控，却引发了数以百计的耸动标题和YouTube视频，这在无疑与她的女性身份有关。一位PTI成员表示，关于布希拉夫人施咒的报道，都是来自那些心怀不满的前雇员所散布的无实据谣言。PTI新闻发言人拉乌夫·哈桑（Raoof Hassan）表示：“这些人声名狼藉，且隶属于其他政治阵营，他们的话完全不可信。”《1843》就此事联系了伊姆兰·汗的律师，但对方并未对此做出回答。

诚然，关于布什拉夫人那些听起来近乎巫术的活动细节，很多都出自汗的家庭成员之口——而这些人恰恰是在她过门后失去职位的。不过，他们所描绘的情景却颇为具体。汗的司机萨菲尔称，在她搬入汗的住宅后不久，他便奉命采购 1.25 公斤牛肉。随后，这些牛肉绕着她丈夫的头转了三圈，而她的口中则吟诵咒语，仪式过后，牛肉被抛至屋顶，任由飞鸟啄食。接着，又有人将红辣椒绕着这位前板球运动员的头转圈。这些辣椒随后被点燃，据说这是为了帮助伊姆兰·汗驱逐其第二任妻子给他留下的“恶灵”。

这位司机还表示，他还奉命每天采购黑山羊的头颅，唯有周二和周三例外，这两天他需要改买死的黑鸡。他通常在上午十点或十一点把这些东西交给布什拉的女仆；到下午，剩余的部分会被退还给他，并附带指示要把它们丢在墓地里。据伊姆兰·汗家附近的屠夫阿奇姆·拉纳（Azim Rana）回忆，他每天早上都会收到这户人家的奇怪订单，比如牛肉、黑色动物的头，有时甚至是活的黑山羊，这些活山羊都由他亲自配送，再用布什拉夫人提供的一把特制刀具进行宰杀处理。

违背军方意愿就意味着下台

在塔林向伊姆兰·汗提出警告的几个月后，PTI的一众高层受邀出席晚宴，为他的新婚道贺。塔林回忆说：“席间围坐着18位男士和2位女士，但布希拉夫人并不在其中。”晚宴结束前，有人问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伊姆兰·汗的新婚妻子，汗随即起身离席，片刻后偕布什拉夫人返回，她穿着一身纯白长袍，从头至脚裹得严严实实。伊姆兰·汗将她介绍给在座宾客，最后来到了塔林面前。此前，布希拉夫人一直保持沉默，而当她当来到塔林近前时，她却开口说道：“我特意穿上这身白衣，就是为了让你别把我当成会施巫术的女人。”

当塔林与同事驱车离开晚宴现场时，他意识到：“我彻底完了。”他觉得自己在PTI已无立足之地，他随即选择辞职，随后组建了对立政党。其他党内人士也纷纷引以为戒。一位PTI高层在批评了布希拉夫人不久后表示：“如果你说了布希拉夫人的坏话，那你的前途就走到了尽头，这已经成了不公开的秘密。”

塔林的离开并不是一个孤例。伊姆兰·汗的政治助手奥恩·乔杜里（Awn Chaudry）曾长期追随其左右，按情理而言，他本应出席汗就任总理时的宣誓仪式。然而，就在仪式举行的几小时前，他收到了来自汗的短信，乔杜里向《1843》展示了短信的内容：“布希拉夫人昨夜做了一个梦，她没有告诉我梦的内容，但却说如果你出席今天的活动，她便无法到场。对此我深表歉意，毕竟过去六年你一直忠心耿耿地辅佐我。”次日，乔杜里便被罢免了职务。

乔杜里与伊姆兰·汗的宅邸总管伊纳姆·沙阿（Inam Shah）均表示，汗在敲定政治任命与政府人事任免决策时，都会征求布什拉夫人的意见。由于汗采信妻子“识人面相”的说辞，他会专门索要潜在人选的照片，呈递给布什拉夫人由其定夺。布什拉夫人的干预甚至延伸到一些琐碎事务上。伊姆兰·汗的一位亲戚回忆说，有一次布希拉夫人告诉伊姆兰·汗，某日并非出行的吉时，“就这样，飞机在停机坪上足足等了四个小时，直到布什拉夫人认定启程时机已到，才得以起飞。”

巴基斯坦武装部队是该国的政治权力掮客。据报道，前陆军总司令卡马尔·贾维德·巴杰瓦将军（右）不喜欢布什拉夫人。图源：经济学人

对布什拉夫人牢牢掌控伊姆兰·汗感到讶异的，绝非仅有这位亲属。出身巴基斯坦顶级富豪家族的费萨尔·瓦达（Faisal Vawda），曾一度折服于汗的爱国热忱与反腐决心。作为汗的资深盟友，他被任命为内阁水利部长，但如今他已改换门庭，频频现身巴基斯坦各新闻频道，公开表态支持军方。瓦达表示，他过去乃至现在都十分敬重汗，但在担任部长期间，他却满心挫败地发现，布什拉夫人似乎要插手内阁的每一场讨论。他还听闻过这样一件事：在汗与时任陆军参谋长巴杰瓦（Qamar Javed Bajwa）的一次会晤中，布什拉夫人“说的话比两位男性政要加起来都多”。

但PTI坚决否认这些传闻。伊姆兰·汗的前发言人表示：“我看到了许多关于布希拉夫人参与决策的报道，有些决策的制定过程我全程在场，我可以证明她没有参与其中。”

将权势男性的种种失策归咎于他们工于心计的妻子，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论调——譬如麦克白夫人（注：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中的重要人物，以强烈的权力欲和冷酷心性著称）便是典型例证。在秉持这种观点的人看来，布什拉夫人简直是完美契合了这一形象：她就像一名女巫，蛊惑着这位国家英雄，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使其拜倒在石榴裙之下。

关于布希拉夫人，坊间还流传着另一种与巫术并无太多关联的说法。这种观点认为，她对伊姆兰·汗的掌控实则是巴基斯坦令人闻风丧胆的间谍机构——三军情报局（ISI）一手策划的马基雅维利式操控的产物。

ISI的触角深入该国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窃听监视、收集黑料、同时利用与圣战分子及政界人士的各类关系。其高层主要由从军队借调而来的军官组成，因此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了军方的思路与立场。

ISI对布什拉夫人产生兴趣的首个迹象，出现在她与伊姆兰·汗秘密成婚之后不久。巴基斯坦著名记者塔拉特·侯赛因（Talat Hussain）在推特上曾对汗声称两人尚未完婚的说法提出质疑。不久之后，这位记者在健身房锻炼时，接到了时任三军情报局反间谍部门负责人法伊兹·哈米德将军（Faiz Hameed）的电话。侯赛因回忆起那段对话，当时法伊兹向他表示：“你知道的，谈论他们二人的婚姻并不合适，布什拉夫人是绝佳的伴侣人选。”侯赛因对ISI就此事表露出的兴趣感到惊讶，随即询问法伊兹，这桩婚事是否是由情报局撮合的。这位将军表示：“不，这并非我们的安排。不过据我们长时间的观察，他们的婚姻没什么不妥，所以，请不要在就此事发表不当言论了。”

ISI或许并未撮合这段姻缘，但种种迹象表明，该机构实则借势而为、从中渔利。该机构素来有向政治要员府邸的仆从及雇员施压、迫使其充当线人的惯例。而根据巴基斯坦坊间流传并经媒体援引的说法，法伊兹借布什拉夫人之手，策划了一场更为隐蔽且收效显著的操作。传言称，三军情报局会派遣麾下一名军官，将情报传递给布什拉夫人的某位苏菲导师（pir），由这位导师转告给她，再由她转告给汗。

凭借遍布各地的线人网络，再加上窃听电话的能力，三军情报局往往能抢在所有人之前，洞悉巴基斯坦国内即将发生的各类事件。坊间传言称，举例来说，该局官员会提前向布什拉夫人的某位精神导师通风报信，告知其哪位政客即将被捕。随后，布什拉夫人便会告诉伊姆兰·汗，自己得到了一则关于未来的“天启”。当她预言的事情果真发生时，汗便会惊叹于妻子的远见卓识，并认定她确实拥有直通神明的渠道。

当汗因腐败指控被捕时，他的支持者表示抗议，这些指控被视为出于政治动机（背景）。这对夫妇现在都在监狱里。图源：经济学人

巴基斯坦的诸多传言最终都被证实并非属实，而这起风波的诸多内情也依旧扑朔迷离。不过，一名巴基斯坦高级情报官员曾以匿名方式向《1843》杂志透露了这场影响力操控行动的大致脉络。与伊姆兰·汗关系密切的人士都坚信此事确有发生。“情报由法伊兹一手掌握，他会将具体信息提交给布什拉夫人，随后布什拉夫人便告诉汗，这些消息是她凭借灵性之力在梦中获知的。汗的判断力就是这样一步步被蒙蔽的。”费萨尔·瓦达如是说道。从现有说法中，我们无从判断布什拉夫人当时是否知晓自己正以这种方式被人利用——她完全有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当被问及有关三军情报局利用布什拉夫人实施影响力操控的相关报道时，PTI发言人哈桑不屑一顾地回应道：“这故事听着简直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悬疑小说。”

军方将领们对伊姆兰·汗的热情没过多久便消磨殆尽，布什拉夫人的无孔不入，亦是令他们耐心告竭的原因之一。陆军参谋长巴杰瓦将军似乎早已对她心生反感，认为她处处掣肘。伊姆兰·汗的一位前内阁部长透露：“巴杰瓦将军总是怒斥她，称她在行巫术。将军之所以怒火中烧，是因为他觉得，汗对她的言听计从，远胜于对自己。”

2019年，汗解除了三军情报局局长阿西姆·穆尼尔（Asim Munir）将军的职务，而当时，穆尼尔上任仅八个月，这一举动也引发了外界侧目。巴媒广泛报道的一种传言称，穆尼尔曾向汗出示证据，指控布什拉夫人利用职权为其朋友牟取不当利益。对此，汗予以强烈否认，并指责穆尼尔将军在被解职后，对其妻子发动了一场“出于报复心态”的抹黑行动。

随着竞选承诺迟迟无法兑现，这位总理在民间层面的支持率也在下滑。费萨尔·瓦达说：“我们曾承诺要建500万套住房。可就算给我们20年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在5年内完成呢？”

2022年4月，伊姆兰·汗终于悟出了一个所有巴基斯坦领导人早已懂得的事实：只要军方不允许，文职政治家就不可能长期执政。不过，在被迫下台后，汗仍自信自己拥有深厚的民众支持，因而进一步加码，开始公开批评军方。2022年11月，他在一次集会演讲时腿部中弹。这位前总理立刻将矛头对准军方及其情报机构，称自己能够证明有些将军策划暗杀阴谋，并质问他们是否凌驾于法律之上。

2022年11月24日，曾被伊姆兰·汗解除三军情报局局长职务的穆尼尔被任命为陆军参谋长，一跃成为巴基斯坦国内权势最高的人物。2023年5月，伊姆兰·汗被捕。

伊姆兰·汗的入狱瞬间引爆了巴基斯坦社会，该国历史上首次出现示威者冲击军方建筑的事件。伊姆兰·汗更是毫无惧色，直言指控穆尼尔一手策划了自己的被捕，称这位陆军参谋长“惶惶不可终日”，生怕PTI重掌政权后将其罢免，同时谴责穆尼尔“为一己私利，葬送国家的未来”。

自被捕以来，伊姆兰·汗的支持率始终居高不下，这一点在2024年的选举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当时军方已竭尽所能，试图阻挠他参选。除了直接操纵选举外，军方还强制要求PTI候选人在参选时，姓名旁不得标注该党象征物——板球棒，要知道，这一标志原本是为了方便不识字的选民识别候选人身份。尽管军方使出这些手段，正义运动党依旧在266个议席中斩获93席。这一席位数虽不足以组阁执政，但在当时的不利局势下，已是一场彰显政党实力的亮眼表现。

军方领导层与新一届政府并未就此收手，反而继续针对伊姆兰·汗提起数十起诉讼。其中三起案件还将布什拉夫人列为共同被告，与汗一样，她也否认了所有针对自己的指控。第一条指控的案由聚焦于二人2018年1月1日的婚姻。检方指控称，布什拉夫人于2017年11月14日才与马尼卡解除婚姻关系，此次再婚并未遵守伊斯兰教规中规定的离婚与再婚之间的等待期（译者注：期限会因具体情形而有所不同，离婚且未怀孕者一般为三次月经周期；若在等待期内怀孕或本已怀孕，则以分娩为期；而寡妇的等待期为四个月零十天），在多轮庭审中，法庭甚至还就布什拉夫人的生理期展开讨论，这一细节令众多民众深感愤慨。这对夫妇最终被判处七年监禁，不过二人在上诉中胜诉。

第二条指控涉及经济层面，称伊姆兰·汗与其妻子挪用了对某房地产开发商处以的巨额罚款资金，这笔款项原定用于兴建一所伊斯兰大学。该案件最终判处汗14年监禁、布什拉夫人7年监禁，二人目前正在上诉。

第三条指控也是最引人瞩目的一项，关于一件外宾送礼。沙特王储小萨勒曼（Muhammad bin Salman）曾送给布希拉夫人珠宝首饰，而伊姆兰·汗则受到了一块镶有钻石的格拉夫手表。依照规定，官员收受的礼物需上交至国家财政部，之后收受者可支付礼品价值的一半费用，将其留为己有。检方指控称，汗与妻子不仅未按规定上交这些礼物，还为礼品核定了远低于实际价格的估值，在支付了半数款项后，便将礼物变卖牟利。目前，这起案件仍在审理中。

一段外泄的录音带，为检方对布希拉夫人的指控提供了有力佐证。录音中清晰地记录下她怒斥宅邸总管伊纳姆·沙阿的声音——原因是沙阿对送达汗府邸的礼物进行了拍照。“谁让你拍这些照片的？”她厉声质问道，随即将沙阿赶出了宅邸。

所有这些被认为带有政治目的的指控，都未能削弱伊姆兰·汗的影响力。他所面临的关于腐败问题的指控，相较于巴基斯坦常见的腐败规模来说不值一提。在广大民众心中，伊姆兰·汗依然是值得信赖的。对他们来说，这些指控丝毫无法动摇伊姆兰·汗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就连已经疏远伊姆兰·汗的瓦达都表示，他的老领导对金钱丝毫不感兴趣，并表示伊姆兰·汗在与第一任妻子——富有的杰迈玛·戈德史密斯（Jemima Goldsmith）进行离婚谈判时，也没有对财富做出任何的要求。正如一位长期观察巴基斯坦政治的评论家所言：“人们就是不愿相信他会贪污腐败。”

2024年11月，PTI曾试图利用伊姆兰·汗在民众中的影响力，向当局施压以迫使其释放汗。彼时，尚未被捕的布希拉夫人，亲自率领抗议队伍从白沙瓦一路游行至伊斯兰堡。这是她首次在公众面前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短短一段时间内，外界甚至猜测她或许暗藏野心，有意接替汗出任政党领袖。她头戴面纱、伫立在卡车车顶的画面，迅速在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巴基斯坦记者阿蒂卡·雷曼（Atika Rehman）评价道：“那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时刻。一位并非出身于显赫政治家族的女性，竟能带领数千名男性民众挑战军方权威，她正在开辟全新的道路。”据事后走访多家医院的独立记者证实，安全部队向抗议人群开枪，造成至少8人死亡，这场抗议活动由此宣告终结。军方当局则否认有人员在事件中丧生。抗议平息之后，布什拉夫人随即遭到逮捕。

身穿白色衣服的布什拉夫人领导了抗议活动，呼吁释放她的丈夫。图源：经济学人

从纸面上来看，伊姆兰·汗的处境并不好。在一封9月份写给巴基斯坦司法当局的信中，这位74岁的老人表示，他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像“笼子”一样的牢房内，并且无法阅读书籍或报纸，但巴基斯坦政府否认存在虐待他的行为。信中还提及，布什拉夫人同样被禁止接触书籍，甚至连基本的医疗服务都得不到保障。如今被尊称为元帅的穆尼尔，权势已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因成功拉拢美国总统特朗普而赢得外界赞誉。11月，巴基斯坦议会更是通过投票赋予他新的权力，以及终身免受起诉的豁免权。前ISI局长法伊兹曾被不少人视为汗在安全机构内部盟友。随着穆尼尔的掌权，法伊兹不仅被革去职务，目前还遭到羁押，等待军事法庭的审判。

但民众对于军方干预政治的不满情绪仍在持续发酵，正如一位知名历史学家所言，汗至今仍被视作民众心中的“精神领袖”（moral sovereign）。据称，汗的一众核心幕僚，包括其姐姐阿莉玛在内——都在力劝他坚守立场，不要为换取自身获释而与军方达成任何交易。而据其前内阁成员透露，布什拉夫人则“更倾向于与军方展开对话”。

对许多普通巴基斯坦民众而言，伊姆兰・汗是唯一能将国家从精英阶层僵化的掌控中拯救出来的人，他们深知此事的利害关系已达到了顶点。汗本人似乎决意绝不妥协，同时他也谈及了妻子对自己深远持久的影响。“布什拉夫人从未成为我的软肋，”他近期在囚室中发表声明称，“是她的勇气，让我变得更为强大。”

作者简介：

欧文・贝内特-琼斯（Owen Bennett-Jones），曾担任英国广播公司（BBC）伊斯兰堡站记者，著有两部关于巴基斯坦的著作；

布什拉・塔斯肯（Bushra Taskeen），曾先后供职于英国广播公司BBC和路透社巴基斯坦分部。

本文编译自《经济学人》2025年11月14日文章，原标题为 The mystic, the cricketer and the spy: Pakistan’s game of thrones ，原文链接： https://www.economist.com/1843/2025/11/14/the-mystic-the-cricketer-and-the-spy-pakistans-game-of-thrones

本期编辑：龙风穆

本期审核：朱依林 陈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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