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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9 0

《挑战者》
作为女性,经常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一些隐微的不适。比如,很难不去关注自己的仪容,总想检查自己是否“得体”,好像装了一个“分身监视器”。
当我们问“我看起来怎么样”时,主语虽然是“我”,但真正的发问者往往不是“我”,而是那无处不在的外部目光。很多情况下,“我美吗”等同于“你觉得我美吗”。
除此之外,“这女的太妖艳了”或“那女的没有女人味”,“这姐姐太胖太肥了”或“那妹妹太瘦太柴了”,“这姑娘真性感”或者“那姐们儿真壮,跟男的一样”......这些不请自来的的评价,大家也都不陌生。
有时,它们来自别人;有时,甚至是从我们自己口中说出。它们都带着微小但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提醒着我们:永远有目光和闲言碎语落在女性身体上,无声无息,却明晃晃。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感到不适?这些对身体的监视和仪容检查,跟女性的性又有什么关系?

01.
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感到不适?
女性之所以感到不适,又在不适中继续、甚至逐渐忽略这种不适,是因为女性的身体长期以来不断被物化、性化,而我们也在潜移默化中将这些观念内化,甚至走向了自我物化。
在这种内外交织的异化过程中,不知不觉陷入了恶性循环。
从词语的含义上来说,物化和客体化其实是一回事,这一说法源自著名女性心理学家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Barbara Fredrickson)和同事提出的物化理论(Objectification Theory)。
物化理论认为,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文化中,女性经常被当作“物体”来看待,被赋予一种“顺从与满足他人”的社会角色,并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着被他人凝视,尤其被过分强调身体或外表。
也就是说,女性不被看作一个完整的、有思想、行动能力和独立的人。女性的自主性被取消,主体性被否认,只剩下一个可以被支配、被取用、被消费和被代替的身体,成为一个“物”。
如果说物化是把女性视为“芭比娃娃”,无视女性的能力和个性,只关注女性的外貌和身材,那比物化更糟糕的是性化(Sexualization),即女性的价值被窄化为“性吸引力”,被视作满足他人欲望的对象,甚至仅仅被视为与性相关的身体。
《芭比》
美国心理学会特别工作组(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s Task Force)最早正视女孩成长过程中遍布的性化现象,并对性化进行了情景式的定义。
Ta们发现,性化总是出现在以下几种情景:
当一个人的价值被归结于其性吸引力或性行为时;当一个人的外貌吸引力被等同于“性感”时;当一个人被视为性对象,而非独立个体时;以及任何时候,当一个人感受到不符合自己意愿的强迫性行为时。
可以说,性化是一种以“性”为目的的物化,女性被当作性符号、性消费品,被期待全方位展示性感——无论是身体曲线,还是衣着打扮,或是言谈举止。
“性感女郎”这一形象就是性化女性的典型表现。女性的价值被简化为“性感”,女性被等同于性对象,或有性意味的身体或局部。比如烈焰红唇、浓密秀发、黑丝美腿、饱满翘臀等等,这些源自女性身体的“性感切片”,大家都不陌生。
“所有女性都生活在性物化中,就像鱼生活在水里”,这个精准且形象的比喻,源自著名女性主义法学家麦金农(Catharine Alice MacKinno),她写实地道出了女性身体的现实处境。值得一提的是,麦金农的理论在美国“性骚扰即性别歧视”的司法认定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虽然性物化(Sexual objectification)的概念被提出还不足三十年,但性物化女性的行为已存在数百年甚至千年。这些行为表现既可能是直白暴力的,如性骚扰、性侵犯、攻击和贩卖女性等,同时也可能是微妙隐蔽的。
包括不恰当的外表评价和性暗示等,如攻击不穿内衣、不脱腋毛的女生,戏称女性的“事业线”长在乳房;再比如,对女性身体尤其下半身毫不遮掩的注视,还大言不惭自称“瞄人缝”或“盯裆猫”。
性物化长期存在的原因,可能大家早已耳熟能详。归结起来,父权制社会结构、传统的性别角色、媒体与文化的塑造、日常生活中的性别歧视、男性凝视的被认可和鼓励,以及女性普遍缺乏权力等,都是促成性物化环境的重要因素。
《芭比》
02.
从性物化,到自我物化
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自然感知、对于性的自主与自在体验,很多时候,正是被这些也许在大脑中陌生、但身体却长期受困其中的概念所束缚。
生活在一个充满性物化的社会环境中,女性容易把外部对自己身体的凝视、期待与评判内化,自觉用一种“他人的眼光”来看自己,拿着社会给的尺子衡量自己的身体是否“符合标准”或“被认为美”,甚至将这种“达标”变为自我认知和获取信心、归属与安全感的来源。
于是许多女性会经历一种分裂的状态,在第一视角之外,将“我”变成“那个看着我自己的我”,或者持续对自己进行惯性的“身体监视”,并因此陷入焦虑。无形之中,自我物化(self-objectification)就发生了。
生活中,自我物化的现象无处不在,但往往不是以极端或明显的形式出现,而是以隐秘却持续的方式渗透在我们的日常。
比如在社交媒体上只愿意发“好看”的照片,只能接受分享自己觉得美或符合主流审美的照片,而这些照片一般都需要精心挑选和修图;又比如,对自己的身体部位过度挑剔,经常反复强调“我的腿很短、腰很粗、脸很大”等等,甚至因此频繁照镜,感到焦虑或自卑。
性物化的经历会在女性身心状态中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最直接的后果之一,是观念的内化。也就是说,很多女性会逐渐形成一种感觉:“我,就是一个被看、被评判的身体”。而这不仅仅是一种认知,更是一种持续性的体验。
比如,很多BMI指数本就健康的女性,依然会无意识地节食减肥或过度运动。这些行为通常以“健康生活方式”为名,看上去好像是女性的“自由选择”,但这又是一套苛刻的规训体系——每当自己的身体与主流的“理想身材”稍有偏离,我们的外貌焦虑和身体羞耻就会随之而来。
表面上看是积极的自我管理,实际上却未必真正健康。类似行为背后的动力究竟是什么?是为了塑形以获得理想身材,还是为了快乐和身体功能的提升呢?
《某种物质》
更隐蔽但同样真实的影响是,自我物化持续掠夺着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越来越难进入专注的心流状态——那种无拘无束、全身心安住当下、沉浸体验的状态。
比如,你在走路、在工作、在说话,甚至在和伴侣亲密相处时,无知无觉间总会有一部分心思分神走开,悄悄想着,“我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这些微小的注意力分裂,日积月累,不仅有可能造成认知能力下降,比如学习和工作表现变差,也可能变成一种慢性的心理负担,甚至在性实践中体现出来。
03.
性物化,如何困住女性之性?
可以设想,如果一个女性在性活动的过程中,脑海里装满了对于自己身体的评价,比如“这个姿势下我看起来怎么样?”“我的声音好听吗?”“Ta会不会觉得我不够性感?”“Ta喜欢我这样吗?”“Ta爽到了吗?”……
注意力全在Ta的感受上,自己的感受去哪里了呢?
这种性生活的状态,跟我们对容貌和身材的感受很类似,都是“缺乏内在感觉”的典型体现。当注意力游离在外部凝视和自我监视之间时,身体就很难真正安放,自然也难以沉浸其中,感受愉悦。
久而久之,身心开始失联,甚至连“我有没有舒服”“我是不是喜欢”这样的感受都可能变得模糊。
这些女性之性的感受不是个例,而是经过研究证实的普遍现象。当女性长期处于自我物化的状态中,伴随着身体羞耻、外貌焦虑和对身体内部感受的觉察缺失,性唤起、性高潮与性满意度都会显著下降。
结果既可能表现为“过度配合”,比如假装高潮,让性变成一场表演;也可能“完全抽离”,被贴上“性冷淡”的标签。但无论是哪一种,归根结底都一样——女性没有真正享受到,本有可能、也本应属于自己的愉悦。
《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
这种自我物化产生的身体羞耻感,并不会随着性经验的增加而减弱,甚至还会以新的形式出现。
比如部分女性会对自身的生育功能产生羞耻感,她们可能会觉得,怀孕、哺乳、甚至月经,都意味着“不性感”或“不再有吸引力”。“孕肚羞耻”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现象,近年来甚至被网友戏称为“新中式羞耻”。
我们可以一起拆解这背后的逻辑:首先,身材变化带来的焦虑,是首当其中的。其次,怀孕通常意味着已婚,而婚姻又可能和性羞耻相互关联,比如网友调侃,结婚就等于“没完没了的涉黄”。
此外,自然受孕多是无套性行为的结果,于是想象力丰富的大众想到怀孕就无法抑止地想到性行为的画面。在性压抑的社会文化中,女性的孕体就这样被自动附加了一层“不体面”的性化联想。
于是,从性爱到孕育,女性的身体始终被放在一张可观看、可评价的审判台上。更复杂的是,这种被观看的状态,有时候还会被包装成虚假的“愉悦”。这就引出了我们需要格外警惕的一种状态,也就是无意识的性化享受(Enjoyment of Sexualization)。
所谓性化享受,是指个体会在别人给予的“性注意”或“性关注”中获得快感,甚至主动去追求这种“被性化”的体验。
中国一项面对女大学生的调查发现,性化享受在“物化经历”与“自我物化”之间,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也就是说,女性越是持续地关注他人对自己的反馈,就越容易从中获得一种“被喜欢”“被肯定”“被需要”的快感,同时也更容易进一步内化这种物化视角。
这种体验表面上看似自我悦纳,实则是一种对外部期待的迎合,是一种将被压迫转化为快感的心理机制。
而“无意识”则强调,这种“享受”并非出于真正的主体选择,而是受到社会文化、媒体环境等长期影响后,个体习惯性地将被性化视为一种正面体验,甚至没有意识到其中可能包含的压迫和负面影响。
所以,性化享受是权利,还是陷阱?性感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也许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性感本身,而在于性感的定义权和表达权,是不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欢愉的艺术》
尾声.
从认识自然的女性身体开始
那么,我们该如何把这些定义权、表达权,一点一点拿回来?又该如何从这些深植于我们身体与经验中的凝视、羞耻和规训中,一步一步走出来?
身体自由,首先要注意力自由。注意力就是生命力,你看向哪里,你的世界就在那里。或许你不需要理解物化、性化、性物化这些概念,你只需要理解你自己。
我们可以从认识自然的女性身体开始。关注我们的身体,就是关注我们的性。
当我们开始去主动辨认,那些在现实生活中反复上演的性物化现象,看清它们背后的逻辑与机制;开始尝试识别并剥离那些早已无形内化、但本质上并不属于我们的观念,比如“女性就是爱美”“我应该更瘦”“我的身体曲线应该更完美”等等,就已经迈出了非常关键的一步。
看见身体的多样性是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步或许有些私密,但一定更有力量。那就是把注意力重新带回自己的身体,找回身体的感受力,创建身体的安全感。重新认识身体本来的样子,建立我们与身体的连接,去感受它、信任它、尊重它。
从我们的外阴开始,由外向内,自下而上,去看见自然的阴唇、多样的阴道瓣、伟大的阴道、独特的阴蒂和真实的乳房。言说我们的真实,覆盖过去那些被想象的女性身体感受。
当我们越来越清晰地识别出、越来越真切地体会到,哪些感知是被强加的、哪些需求其实并非我们真正所需,那些枷锁,自然就会一环一环地松动、瓦解。

*本文整理自看理想音频节目 《性本由我:从零开始的女性之性》第1集,有编辑删减,完整内容请移步"看理想"收听。

音频编辑:LinQ、粒子
微信内容编辑:布里
策划:看理想新媒体部
封面图:《挑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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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或其他事宜:linl@vistopi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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