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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和情夫私奔19年没回家,父亲退休后去看望,见到情夫时却笑了

排行榜 2025年08月14日 20:35 1 cc

父亲退休后,整个人像一只被拧松了发条的铁皮青蛙,骤然停在了原地。

三姑和情夫私奔19年没回家,父亲退休后去看望,见到情夫时却笑了

我们家那套住了快三十年的老房子,空间不大,每一寸都被岁月浸透了。墙壁是那种刷过好几遍的白,细看之下,能分辨出不同年代的涂层,像地质的剖面。空气里永远浮动着一股安稳的、属于旧木家具和书报纸张的味道。父亲退休前,这股味道里总是混杂着他匆忙的脚步声、清晨刮胡水的清冽,以及傍晚带回来的、属于外面世界的烟火气。

现在,这些声音和气味都消失了。

他开始了大段大段的沉默。每天清晨,他不再需要赶着去单位,就搬一把竹椅子坐在阳台上,对着那盆养了多年的君子兰发呆。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一层稀薄的金,也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寂寞的感叹号,戳在磨得发亮的地板上。

母亲总是在厨房里弄出些声响,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抽油烟机隆隆的轰鸣声,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对抗家里的死寂。她会一边择菜,一边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一眼阳台上的父亲,然后对我叹气,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你爸……心里憋着事儿呢。”

我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事。那件事,是我们家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区,一个被小心翼翼绕开的话题。

三姑。

我的三姑,父亲唯一的妹妹,在我们家的相册里,是一个永远停留在二十六岁的姑娘。照片是黑白的,她穿着一件时兴的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眼睛亮得像含着两汪清泉,嘴角微微翘着,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含蓄又骄傲的笑意。

但在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这位照片上的三姑。她像一个都市传说,存在于亲戚们偶尔的窃窃私语里,存在于奶奶临终前含混不清的呢喃里,更存在于父亲那间歇性的、望向窗外某个虚空所在的失神里。

“跟人跑了。”这是我从大伯嘴里撬出来的、最简洁也最残酷的版本。

那年我还没出生。三姑已经嫁人,对方是父亲单位领导的儿子,一桩在外人看来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的婚事。但据说,三姑过得并不好。那个男人,我名义上的三姑父,性子沉闷,不解风情,心里只有他的工作和前途。

然后,那个“情夫”出现了。

关于那个男人,家里的描述充满了矛盾和想象。有人说他是个走街串巷的画匠,长得白净,会说些甜言蜜语;有人说他是个外地来的小木匠,手艺好,给三姑家打过一个樟木箱子;还有人说,他根本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

总之,在一个初秋的清晨,我们家的三姑,那个照片上笑意盈盈的姑娘,带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和那个男人一起,从我们这个北方小城里彻底蒸发了。

没有留下一封信,只有一个空了的衣柜,和一段足以让整个家族蒙羞几十年的风言风语。

这件事,成了插在爷爷奶奶心头的一根刺,也成了父亲肩上的一副无形的枷锁。作为长子,妹妹的“不体面”,让他觉得在所有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我听母亲说过,那些年,父亲走路都比别人快一些,背也挺得更直,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背后那些若有若无的指指点点。

他再也没提过“三姑”这两个字。家里那本相册,也被他收进了书柜顶层,一个轻易不会被触碰的角落。

十九年,足够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一个即将踏入社会的青年,也足够让一段沸沸扬扬的丑闻,沉淀成一桩无人再提的旧事。

直到父亲退休后的那个春天。

那天的午饭,母亲炖了排骨汤,奶白色的汤汁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满屋子都是浓郁的肉香。父亲喝了两碗汤,用毛巾擦了擦嘴,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一口很久没用的枯井里发出来的。

“我打算,去一趟南方。”

我和母亲都愣住了,筷子停在半空中。

“去南方干啥?旅游?”母亲试探着问。

父亲摇摇头,目光没有看我们,而是投向了窗外那棵抽出新绿的柳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条,慢慢展开,放在餐桌上。

“去找她。”

那张纸条上,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巷”和“里”的地址,字迹娟秀,却又带着一丝犹豫的颤抖。我认得,那是三姑的笔迹。小时候我见过她留下的几本旧书,扉页上的签名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十九年了,她终于来了消息。

母亲拿起那张纸条,凑到眼前看了又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她还知道给家里来个信儿啊……”声音里带着多年的委屈和一丝不易察arle的期盼。

父亲没接话,只是说:“我票已经买好了。下周三的。”

我看着父亲,他脸上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些,像刀刻上去的。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我突然明白,退休这件事,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职业生涯的终点,更像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告诉他,他已经完成了对单位、对家庭、对子女的所有“硬性”责任,现在,他要去处理一件搁置了十九年、只属于他自己的心事了。

“爸,我跟你一起去。”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对父亲的担心。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三姑,和那个面目模糊的“情夫”,对我而言,像一部未完待续的老电影,我迫切地想知道结局。

父亲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犹豫,但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微妙。母亲一边为我们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叨叨。她把两件崭新的衬衫叠好放进父亲的包里,又拿出来,换成两件半旧的,嘴里念着:“穿太新的,人家以为咱们是去显摆的……穿太旧的,又怕她觉得咱们过得不好,让她担心……”

这种矛盾,像一团乱麻,缠绕着我们每一个人。

出发那天,是个阴天。空气湿漉漉的,像一块拧不干的抹布。我们在站台上等车,父亲一言不发,只是把手里的帆布旅行包带子攥得紧紧的。我知道,那个包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母亲还塞了两罐我们本地产的茶叶和一包封装好的红枣。她说:“你三姑以前最爱吃这个。”

绿皮火车启动时,发出冗长而沉闷的嘶鸣,像一声悠长的叹息。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况且、况且”的规律声响,把我们带离这座熟悉的城市,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南方。

火车上的两天一夜,是漫长而沉默的。

车厢里充满了各种混杂的气味:泡面的香气,汗水的咸湿味,劣质香烟的辛辣,还有熟睡孩童身上淡淡的奶腥气。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长途旅行的、让人有些晕眩的氛围。

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靠窗坐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北方的平原、光秃秃的树木和灰扑扑的村庄,渐渐被连绵的丘陵、翠绿的竹林和水汪汪的稻田所取代。空气的颜色,似乎也从干冷的灰白,变成了湿润的青绿。

他不说一句话,下巴的线条绷得很紧。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在脑海里预演着久别重逢的场景吗?是准备了一肚子质问的话,还是已经将那些怨怼和不解,都消磨在了这十九年的光阴里?

我几次想开口,想问他:“爸,你见到三姑,打算说什么?”但话到嘴边,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又咽了回去。我知道,这个问题,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我只能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本相册。这本被父亲藏起来的相册,临行前,我偷偷带上了。我翻到三姑的那一页,仔仔端详着。照片里的她,那么年轻,那么鲜活,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她做出那个选择的时候,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是奋不顾身的决绝,还是对未来充满了浪漫的幻想?

火车越往南开,天气就越是闷热。到了第三天早上,我们下车时,一股湿热的浪潮瞬间将我们包裹。空气黏稠得像化开的糖浆,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城市不大,但充满了生命力。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榕树,气根像老人的胡须一样垂下来。摩托车和电动车在窄小的街道上灵活地穿梭,发出“嘀嘀”的喇叭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水产的腥气,有热带水果的甜香,还有一种不知名野花的、略带侵略性的芬芳。

我们按照纸条上的地址,七拐八拐,走进了一条极深的小巷。

巷子很窄,两边的房子挨得很近,几乎要“握手”了。青石板路被南方的雨水冲刷得油光发亮,缝隙里长出了绿色的苔藓。阳光被屋檐切割成一条条细碎的金线,斑驳地洒在地上。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盆栽,绿意盎然,几乎要从窗子里溢出来。

这里太安静了,和外面喧闹的街道仿佛是两个世界。只能听到自己脚步踩在石板上的回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吴侬软语的交谈。

父亲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慢,很沉。他的背微微佝偻着,像是在寻找,又像是在迟疑。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在他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濡湿。

终于,我们在巷子深处一个挂着“同安里17号”木牌的门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门,漆成暗红色,门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了里面木头的本色。门上没有门铃,只有一个铜质的、狮子头形状的门环。门边种着一架三角梅,开得正盛,紫红色的花朵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几乎遮住了半扇门。

父亲站在门前,久久没有动作。他抬起手,似乎想去叩响那个门环,但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如此反复了两次。

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中那股湿热的黏稠感,此刻变成了具象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我们心头。

最终,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手,“笃、笃、笃”,叩响了门环。

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

父亲又敲了一次,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用力。

过了大概十几秒,门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门闩被拉开的“咿呀”声。

门,开了一条缝。

一张女人的脸出现在门缝后。那是一张陌生的、又带着一丝熟悉的脸。她的头发已经花白,随意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眼角和嘴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皮肤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苍白。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的形状和神采,和相册里那个二十六岁的姑娘,一模一样。

是三姑。

她看到门外的父亲,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还搭在门板上,眼睛睁得很大,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然后是慌乱,是畏惧,最后,变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父亲也定定地看着她,十九年的岁月,像一条湍急的河流,横亘在他们兄妹之间。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线。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那座压抑了十九年的火山,正在剧烈地翻涌,似乎下一秒就要喷发。

“……”父亲的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却也同样失了声。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玻璃,一触即碎。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中,一个略显苍老和沙哑的男声从屋里传来:“阿芷,是谁啊?”

随着声音,一个男人从三姑身后走了出来。他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比我想象中要老,也要普通得多。身材不高,有些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汗衫和一条灰色的裤子。头发也有些花白,梳理得倒是很整齐。他的脸上也刻着岁月的痕迹,但眉眼间透着一股温和。

他走到门口,看到我们,也是一愣。他的目光在父亲和我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父亲那张紧绷的脸上。他似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情夫”,老温。

我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着父亲会勃然大怒,会指着他的鼻子痛骂,甚至会挥起拳头。毕竟,这个人,是毁了三姑原本的家庭,让我们整个家族蒙羞的“罪魁祸首”。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父亲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紧绷的身体,竟然缓缓地……松弛了下来。他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怨怼的眼睛,在和男人对视了几秒钟后,那火焰,竟然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略显局促地站在三姑身边,看着他伸出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三姑僵硬的后背。

然后,父亲的嘴角,那个因为常年紧抿而显得十分严厉的嘴角,竟然,非常非常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大笑,甚至算不上一个微笑。那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表情。但那个表情,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笑了。

我父亲,在见到这个让他恨了十九年、让他妹妹背井离乡的男人时,竟然笑了。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笑啊?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更没有胜利者的姿态。那笑容里,有的是一种长途跋涉后终于抵达终点的疲惫,是一种背负了沉重行囊后终于可以卸下的释然,是一种……看到了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结局后的,了然。

是的,了然。

我突然就懂了。

或许在父亲十九年的想象里,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油嘴滑舌、精明算计的坏人,或者是一个让三姑过着颠沛流离、困苦不堪日子的懦夫。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和质问而来,准备来“拯救”他那被蒙骗的妹妹,或者至少,是要来见证她的悔不当初。

可是,他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

他看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老态的男人。这个男人没有传说中的英俊潇洒,也没有想象中的猥琐不堪。他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人,眼神温和,举止间,对三姑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呵护。

而三姑,她虽然苍老了,憔悴了,但她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和慌乱之后,看向那个男人时,流露出的是一种深深的依赖和安宁。那种安宁,是装不出来的。

父亲这一笑,笑的是自己的执念,笑的是这十九年来在心里搭建起来的那个充满戏剧性冲突的舞台,在现实面前,轰然倒塌。

现实,原来是如此的……平淡。

“……进来坐吧。”

最终,是那个叫老温的男人,打破了沉默。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听起来有些拗口,但很诚恳。

三姑如梦初醒,身子一侧,让开了路。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上的皱纹,无声地滑落。

我们走进了那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地上铺着青砖,墙角放着几个大水缸,里面养着睡莲。一小块土地被开垦出来,种着青椒、西红柿,藤蔓爬满了竹架。院子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金黄的果实挂满了枝头,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屋子里的陈设更是简单。一张四方的木桌,几把竹椅,一个靠墙的旧书柜。所有的家具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但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和木头混合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一种安稳的、缓慢的、与世无争的生活气息。

老温给我们倒了茶。茶杯是那种粗陶的,很质朴。他把其中一杯递给父亲时,手微微有些抖。

“大哥,喝茶。”他低声说。

父亲接过了茶杯,手指摩挲着粗糙的杯壁,却没有喝。他抬起眼,看着三姑。

“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比在火车上时还要沙哑。

三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点着头,又摇着头,泣不成声:“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

十九年的委屈、思念、愧疚,在这一刻,全部决了堤。

父亲看着她,眼神里不再有怒火,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属于兄长的疼惜。他从口袋里掏出母亲准备的那包红枣,放在桌上,推到三令面前。

“妈走的时候,还念着你爱吃这个。”

三姑看到那包红枣,整个人都崩溃了,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哭得像个孩子。

老温默默地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想安慰,又不敢。他只是不停地用自己的衣角,去擦拭桌上被三姑的眼泪打湿的地方。那个动作,笨拙,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那天下午,我们就在那间充满草药味的小屋里,听三姑断断续续地,讲了她这十九年的故事。

没有惊心动魄的传奇,也没有苦情戏里的悲惨遭遇。一切都平淡得像这南方小院里的流水。

当年,她和老温私奔,身上只带了很少的钱。他们一路南下,吃了很多苦。老温是个木匠,靠着一手好手艺,在工地上打零工,养活两个人。三姑说,那时候他们租最便宜的房子,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她从没觉得苦。

“你三姑父……他什么都好,就是……家里太静了。”三姑抬起泪眼,看着父亲,“我们俩结婚三年,他跟我说的话,加起来还没跟你说得多。他回家就是看报纸,看电视,我们俩坐在一起,能半天不说一句话。那屋子大,也冷……我害怕。”

“老温他……话也不多,但他会给我削苹果,会记得我不吃姜,会在我睡不着的时候,给我讲他小时候在乡下捉萤火虫的故事。”

后来,他们在这个小城定居下来。老温的手艺好,人也老实,慢慢有了些名气,开了个小小的木工作坊。三姑身子不好,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老温就四处求医问药,自己学着辨认草药,每天给她熬药调理。

他们没有孩子。三姑说,是她身体的原因。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老温,眼神里满是歉疚。

老温却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在我们面前笑。他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摆摆手说:“两个人也挺好,清净。”

三-姑说,她不是不想家,是没脸回家。她给家里写过很多信,但都寄到一半,又自己跑去邮局要了回来。她怕父母不原谅她,更怕哥哥瞧不起她。这次寄出的信,是她犹豫了几个月才下定决心的。因为她听说,父亲退休了。

“我想着,你退休了,或许……或许就有时间了,或许……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父亲一直沉默地听着,手里的那杯茶,已经凉透了。

当三姑的故事讲完,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

父亲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他仰头看着那棵挂满果实的枇杷树,看了很久。

老温跟了出去,有些不安地站在他身后。

“这树……年头不短了吧?”父亲问。

“嗯,我们刚搬来的时候,它就在了。听房东说,快三十年了。”老温答道,语气很恭敬。

父亲伸出手,摘下了一颗枇杷。他用粗糙的手指,很慢、很仔细地剥开黄色的果皮,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然后,他把剥好的枇杷,递给了老温。

老温愣住了。

“尝尝,甜不甜。”父亲说。

老温迟疑地接过那颗枇杷,放进嘴里。他咀嚼着,点了点头:“甜,很甜。”

父亲看着他,又笑了。

这一次的笑,比在门口时要清晰得多。他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被微风吹开的涟漪。

“她胃不好,性子又急。以后,你多担待。”

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知道,这句“多担待”,就是父亲的答案。没有原谅,也没有不原信。十九年的恩怨情仇,风风雨雨,都在这句平淡的嘱托里,烟消云散了。

他不是原谅了那个带走他妹妹的“情夫”,而是接纳了眼前这个照顾了他妹妹十九年、给了她一个安稳的家的、叫老温的男人。

那天晚上,老温坚持要留我们吃饭。他去市场买了新鲜的河鱼,还有三姑爱吃的青菜。他在那个小小的、有些昏暗的厨房里忙碌着,锅铲翻飞,油烟升腾。三姑就在一旁给他打下手,递个盘子,拿个碗,两人之间没有太多言语,却有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晚饭很简单,四菜一汤,但味道很好。

饭桌上,气氛不再那么凝重。父亲甚至主动给老温倒了一杯酒。他自己也喝了一杯。那杯酒下肚,他的脸微微泛红。

“我……以前在单位,也学过点木工活。”父亲看着老温,有些突兀地开了口,“做个小板凳,打个小书架,还行。”

老温的眼睛亮了,像是找到了知音:“是吗?大哥也喜欢这个?我那个作坊就在前面不远,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我最近在琢磨一个榫卯结构,一直没想明白……”

两个沉默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竟然就着木工活,聊了起来。他们聊刨子,聊锯子,聊不同木材的纹理和特性。那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词汇,在他们之间,却成了一种独特的、沟通的语言。

三姑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淡淡的笑容。她不停地给我们夹菜,把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夹到父亲碗里,又把虾剥好了,放到我的碗里。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不是两个破碎家庭的重逢,而就是最普通的一家人,在吃一顿再寻常不过的晚饭。

饭后,三-姑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小的、雕花的樟木盒子,递给我。

“这是你温叔叔给你打的。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个,你留着做个念想。”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小小的、用黄杨木雕刻的鸳鸯,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木头已经被摩挲得十分光滑,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我看着老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

那一晚,我和父亲没有回旅店,就住在了三姑家。老温把他和三姑的房间让给了我们,他们自己去住了旁边那间更小的储物室。

躺在那张带着阳光和皂角味道的床上,我久久不能入睡。隔壁房间很安静,但我能想象得到,三姑和老温,也一定和我们一样,一夜无眠。

我听见父亲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第二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临走前,三姑和老温把我们送到巷子口。三姑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她拉着父亲的手,一遍遍地说:“哥,你和嫂子,保重身体。”

父亲点点头,说:“你也是。按时吃药。”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的小院,看了一眼那棵枇杷树,然后对老温说:“她,就交给你了。”

老温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神无比坚定。

我们转身,向巷子外走去。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们,直到我们拐过街角。

回程的火车上,父亲比来时更加沉默。但他身上的那种紧绷感,完全消失了。他还是坐在窗边,但不再是失神地发呆,而是在看风景。看到有趣的地方,他甚至会指给我看。

“你看那片油菜花,开得多好。”

“那个山,长得像个卧佛。”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你三GU……她过得,比我想象的好。”

我点点头:“嗯。”

“那个老温……是个老实人。”他又说。

“嗯。”我再次点头。

父亲没再说什么,转回头去,继续看窗外。但我看到,他的眼角,又一次,微微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回到家,母亲早已等在门口。她看到我们,急切地迎上来,拉着父亲问东问西:“怎么样?见到她了吗?她过得好不好?那个男的……”

父亲打断了她,从旅行包里,拿出了几颗用纸巾包好的、金黄的枇杷。

“尝尝吧。她院子里种的,很甜。”

母亲接过那几颗枇杷,愣住了。她看着父亲脸上那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没再追问,只是低头,小心翼翼地剥开了一颗枇杷,放进嘴里。

“嗯,”她点点头,眼圈又红了,“是挺甜的。”

从那以后,我们家和三姑开始有了联系。他们不常用电话,但会通信。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有一封带着南方潮湿气息的信,寄到我们家。信是三姑写的,字里行间都是些家长里短。老温的作坊接了什么新活,院子里的西红柿结果了,巷子口新开了一家米粉店味道很好……

父亲会很认真地读信,然后戴上老花镜,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写一封回信。他会告诉三姑,他新学的太极拳招式,君子兰又开了几朵花,以及我工作上的近况。

那本被束之高阁的相册,又被父亲拿了出来,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柜子上。他没有把三姑的照片抽掉,也没有添上新的照片。那张黑白的照片,就静静地待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我们再去看那张照片时,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照片里的姑娘,依然年轻,笑容依然灿烂。但我们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传说,一个禁忌,一个家庭的伤疤。

她只是一个选择了自己人生的、普通的女人。而她的人生,在另一个遥远的城市,以一种平淡而安稳的方式,继续着。

父亲退休后的生活,依然是养花,散步,看报纸。但他的沉默,不再是压抑的、沉重的。那是一种安享晚年的、宁静的沉默。有时候,他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脸上会不自觉地,露出那种我曾在南方小巷里见过的、释然的微笑。

我知道,他在那一刻,或许是想起了那个 humid 的午后,那个挂满了金色果实的枇杷树,和那个叫老温的、老实巴交的男人。

世界上有很多种爱,也有很多种选择。我们花了十九年的时间去怨恨,去不解,最终却发现,当我们跨越千山万水,真正看到的,不过是生活最本真的样子。

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不同的路,和路上不同的风景。

而父亲那个在十九年后终于露出的笑容,或许就是对这一切最好的回答。那笑容里,藏着一个兄长对妹妹最深的祝福,也藏着一个男人与自己、与岁月、与一段往事的,最终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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