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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0 0
那年我二十八,在村里算得上是“大龄青年”了。
不是我人长得磕碜,也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传给我的这手艺,不说青出于蓝,至少没给他老人家丢脸。靠着给公社、给各家各户打家具,挣的工分和零用,家里光景在村里算中上。
可就是说不上媳妇。
媒人倒是踏破了两次门槛,一次嫌我闷,一天到晚除了跟木头打交道,嘴里蹦不出三个字;一次是人家姑娘相中了我,可她娘家要的彩礼,高得能把我家房梁给压塌了。我爹气得把烟杆子都敲断了,骂了句“卖闺女”,这事也就黄了。
日子久了,我也就熄了那份心思。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守着我的刨子、凿子,听着木花卷起的声音,心里也挺踏实。
直到1971年秋天,队上来了几个北京来的知识青年。
男娃女娃,一个个穿着我们瞅着稀奇的衣裳,白净得跟画儿上的人似的。他们一来,整个村子都像烧开水的水壶,整天嗡嗡响。
我没凑那个热闹,还是天天猫在自家院里的棚子下,跟我的木头疙瘩作伴。
那天下午,我正给新打的一对箱子描花样子,队长老叔背着手,踱了进来。
“卫国啊,忙着呢?”他拿眼角扫了扫那对龙凤呈祥的箱子,点点头。
“叔,有事?”我停下手里的活,递过去一根旱烟。
他没接,反倒一屁股坐在木墩上,叹了口气,说:“卫国,给你说个事,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看他那架势,我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家里谁出事了。
“是这么个事,”队长老叔磕了磕鞋底的泥,“上面有政策,要解决知识青年的个人问题,让他们扎根农村。队里研究了一下,你年纪也不小了,人又老实,手艺也好……”
他绕来绕去,我听得云里雾里。
“叔,您就直说吧。”
“队里决定,把北京来的那个叫林晚秋的女知青,分给你当媳妇。”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刻刀差点掉地上。
分……分给我?当媳妇?这词儿我只在分猪肉、分口粮的时候听过。一个大活人,还是个北京来的女学生,就这么给分了?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队长老叔以为我乐傻了,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小子,算是有福气。那姑娘我见着了,白白净净,文文气气,就是身子骨弱了点。以后你俩好好过日子,她也能安心在咱这儿待下去。”
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喜是忧。喜的是,我李卫国,二十八了,终于要有媳妇了。忧的是,这样一个城里来的文化人,能看得上我这个满身木屑的泥腿子吗?这日子,能过到一块儿去吗?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快得像一阵风。
没有三书六礼,没有敲锣打鼓。队里给了十斤米,二斤肉,几尺红布,就算置办了。我娘把家里攒了大半年的鸡蛋都拿了出来,又把那对刚描好花样的红漆木箱擦了又擦。
我跟那个叫林晚秋的姑娘,总共就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在队部,她低着头,两只手绞着衣角,脸色比墙上的石灰还白。我偷偷瞥了一眼,她很高,很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两条辫子乌黑,垂在胸前。
第二面,就是我们“成亲”那天。
她被两个妇女干部搀着,送进了我家。头上盖了块红布,可我还是能看见她绷得紧紧的下巴。
院子里稀稀拉拉坐了几桌人,都是乡里乡亲。大家喝着苞谷酒,说着吉祥话,闹哄哄的。我像个木偶,被灌了一杯又一杯,脸上烧得厉害,心里却跟揣了块冰似的,凉飕飕的。
她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
闹到半夜,人终于散了。
我娘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端进来,放在桌上,小声对我说:“卫国,早点歇着吧。人家姑娘刚来,别吓着她。”
我点点头,送我娘出了门,把门闩插上。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那盏昏黄的煤油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她还坐在炕沿上,盖着那块红布,一动不动,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我搓了搓手,走到桌边,把那碗面往她那边推了推。
“……吃点东西吧,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还是不动。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灯芯“哔剥”的轻响,还有我擂鼓一样的心跳。
我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这算怎么回事呢。
我走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下,伸手想去揭那块红布。
我的指尖刚碰到布料,她猛地一颤,像是被惊着的小鹿。
“别碰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哭腔,尖利得像一根针,直直扎进我心里。
我僵在了那里,手悬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泣声。那块红布,被泪水浸湿了一小块,颜色变得深了些。
我默默地退回到桌边,坐下,看着那碗渐渐没了热气的面。
心里那点因为成亲而生出的模糊的喜悦,被她这一声哭喊,彻底浇灭了。我感觉自己像个抢了人家东西的贼。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哭声渐渐小了。
她自己揭开了红布,露出一张泪痕交错的脸。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又大又亮,只是此刻盛满了惊恐和绝望。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李……李同志,”她开口了,声音沙哑,“我知道,今天这事,你我都做不了主。”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我求你一件事。”她说着,眼泪又涌了上来,“只要你答应我,我……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心里一沉,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你说吧。”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炕上滑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扶她。
“你这是干啥!快起来!”
她却死死地跪在地上,仰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李同志,求求你,别……别碰我。我们只做名义上的夫妻,行吗?”
我的心,像被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闷得喘不过气。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我李卫国再不济,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洞房花烛夜,自己的媳妇跪在地上,求我别碰她。
这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
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我差点就要发作。
可看着她那张满是泪水、写满哀求和恐惧的脸,我又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她还是个学生啊,看上去年纪比我小不少。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又被硬塞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庄稼汉,她心里的苦,怕是比黄连还苦。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的闷气也散了些。
“你起来,有话坐下说。地上凉。”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她见我没有暴跳如雷,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摇了摇头,固执地跪着:“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我没法子,只好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跟她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为啥?”我问。
这个问题,我必须问清楚。
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攥紧了衣角,低声说:“我在北京……有对象了。”
这六个字,像六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心上。虽然不疼,但很麻。
“我们说好了的,等他……等他毕业分配了,我们就结婚。”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他叫许阳,是大学里的高材生,我们……我们从小就认识。”
我沉默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抗拒。
“他知道你来这儿了吗?”
她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给我写信了,让我等他。他说他会想办法……把我调回去。”
我心里一阵发苦。调回去?谈何容易。来了这里的知青,就像撒进地里的种子,没几个能再刨出来的。
“所以,你求我的事,就是这个?”
“是。”她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希冀,“李同志,我们只是搭个伙,行个方便。在别人面前,我们是夫妻,关起门来,我们……我们就是兄妹,好不好?你睡炕上,我……我打地铺就行。”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祈求,是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我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颤抖。看着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清澈见底的眼睛。
我李卫国,是个粗人,大道理说不出一箩筐。但我爹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讲良心,尤其是做个爷们,不能欺负女人,更不能趁人之危。
我站起身,走到炕边,把我娘准备的新被褥抱了下来,在靠墙的地上铺好。
然后,我回过头,对还跪在地上的她说:
“起来吧。地上凉,你睡炕上。”
她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答应你。”我又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很清楚,“从今往后,只要你不愿意,我李卫国,绝不碰你一根手指头。你想等你那个……许阳,你就等。将来他真有本事接你走了,我给你写休书,绝不拦着。”
说完,我没再看她,径直走到地铺上,和衣躺下,背对着她。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背上,带着惊疑,带着审视。
过了很久很久,我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她爬上炕了。
煤油灯被她吹灭了。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纸上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
心里空落落的。
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没有酒,没有喜悦,只有一个冰冷的承诺,和一个睡在咫尺之间,却远在天涯的“媳妇”。
我不知道我做得到底对不对。
我只知道,看着她跪在地上哭的样子,我下不去那个手。
我爹教我的,手艺人,手要稳,心要正。活儿要做地道,人,更要做地道。
第一章 屋檐下的“邻居”
天蒙蒙亮,我就醒了。
这是我多年做木匠活养成的习惯,鸡叫头遍就得起。
我睁开眼,先是愣了一下,才想起昨晚的事。身上盖着的是我自己的旧被子,硬邦邦的,一股子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我悄无声息地坐起来,扭头看向炕上。
林晚秋侧着身子,蜷缩成一团,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受了惊的蝴蝶翅膀。
我们家这铺火炕,是我爹亲手盘的,烧起来暖和。可她身上盖着大红的喜被,在这初秋的清晨,我还是觉得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寒气。
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把地铺收拾利索,塞进了炕梢的柜子里。
不能让我娘瞧见。
我娘起得也早,我刚把院子扫干净,她就端着一盆和好的玉米面出来了。
她往屋里探了探头,压低声音问我:“卫国,那……那姑娘,还好吧?”
我娘是个实在的庄稼人,她也觉得这“分”来的媳妇不踏实,怕人家城里姑娘受不了我这个粗人。
“挺好的,娘,睡着呢。”我含糊地应了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我娘松了口气,又嘱咐道,“人家是文化人,细皮嫩肉的,你可不许跟在工地上似的,大吼大叫的。多疼着点,人心都是肉长的,处久了就好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疼?拿她当妹妹一样疼吗?这话我没法跟我娘说。
早饭是玉米糊糊和窝头。
我把饭端进屋时,林晚秋已经醒了,正坐在炕沿上,有些不知所措。她换下了昨天那身红衣裳,又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吃饭吧。”我把碗筷放在桌上。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走过来,拘谨地坐在了桌子另一边。
我们俩默默地喝着糊糊,谁也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比外面的晨露还凉。
吃完饭,她抢着要收拾碗筷,我没让。
“你歇着吧,这些活我干惯了。”
我端着碗筷出去,正好碰上隔壁的王婶子。她伸长了脖子往我们屋里瞧,脸上挂着那种想知道又不好意思直接问的笑。
“卫国,娶了新媳妇,就是不一样了哈,刷碗都这么勤快。”
“王婶好。”我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媳妇呢?咋不出来见见人?”
“她……她累了,歇着呢。”
我能感觉到,从今天起,我们这个家,就像戏台子一样,村里人人都想来看两眼。而我和林晚秋,就是这台戏上最主要的两个角色。
这戏,还得知好歹坏地唱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林晚秋就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邻居。
白天,我去队上的木工房干活。她是知青,也要下地挣工分。队长老叔大概是想照顾她,给她派了些轻省活,比如拾棉花、剥玉米。
可即便是这些活,对她来说也像是上刑。
第一天去拾棉花,回来的时候,她那双原本白皙的手,被棉花壳划得到处是细小的口子。晚上在煤油灯下,我看见她自己偷偷地抹眼泪。
第二天去剥玉米,她不习惯用那个铁制的“锥子”,磨得满手是泡。
我看着心里难受。
晚上,我没说话,从我的工具箱里找出一块硬度合适的梨木,又找了些牛皮,连夜给她做了个护指。木头打磨得光光滑滑,严丝合缝地套在手指上,再用牛皮绳固定住。
第二天早上,我把护指放在桌上。
“这个,你戴上,能省点力,也不伤手。”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巧的木头玩意儿,又抬眼看看我,眼神很复杂。
“……谢谢你。”她低声说。
从那以后,她下地就一直戴着那个护指。
我知道,村里人都在背后议论我们。
说我李卫国没本事,镇不住城里来的媳妇。娶进门好几天了,也没见俩人说过几句贴心话,走路都隔着三尺远。
还有人说,林晚秋瞧不上我,整天哭丧着脸,早晚得跑。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娘也看出了不对劲,好几次想问我,都被我岔开了。
我只能在别处,默默地做一些事。
林晚秋不会生火,不是把柴火塞得太实憋灭了,就是被浓烟呛得直流眼泪。我每天早上就提前把火生好,把水烧上。
她不会做饭,做出来的窝头硬得能打狗。我从木工房回来,就主动接管了灶台。我做的饭菜虽然简单,但至少能下咽。
她的工分挣得少,到了月底,分到的口粮也少。我就把我的那份,匀一些给她。
我们之间,依然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做,她看。然后,她会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我,轻轻说一句“谢谢”。
那句“谢谢”,客气,生分,像我们之间的一道墙。
转眼,入冬了。
北方的冬天,冷得像刀子。特别是晚上,寒风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里都疼。
知青点的大通铺,人多,挤一挤还暖和。我们家这屋,就显得格外冷清。
我把炕烧得热热的,让她睡在最暖和的炕头。我依旧睡在地上,虽然铺了两层褥子,但后半夜还是会冻醒。
一个下雪的夜里,我被冻醒了,蜷起身子,想等那阵寒意过去。
黑暗中,我忽然听到炕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接着,一床被子,带着炕上的温度,轻轻地盖在了我身上。
我浑身一僵,没敢动。
是林晚秋。
她给我盖好被子,又犹豫了一下,把她自己的枕头也拿了下来,轻轻放在我头边。
“……地上凉,枕着头能好点。”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像羽毛一样轻。
然后,我听到她重新躺下的声音。
我身上盖着两床被子,一床是我的,带着我的气息;另一床,是她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我说不出来的、好闻的皂角香味。
那股暖意,从身体一直传到心里。
我一夜没睡,心里翻江倒海。
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是邻居?是兄妹?还是一对被硬凑在一起的、可怜的男女?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那天晚上起,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好像有了一丝松动。
她开始尝试着跟我说话,不再仅仅是“谢谢”。
她会问我,我手里的那块木头,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会告诉她,这是要做成一个梳妆台的镜框,那是要给谁家孩子做的小木马。
她看到我因为赶活,手被凿子划破了,会默默地端来一盆热水,拿出她自己带来的、一个小瓶子里的药水,笨拙地给我擦拭。
那药水,是红色的,涂在伤口上,很疼。但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他们看到林晚秋会站在院门口,等我从木工房回来。看到她会给我端茶倒水,给我缝补磨破了的衣裳。
王婶子又一次碰到我,笑着说:“卫国,你这媳妇,可是越来越有媳妇样了。”
我听了,只是憨憨地笑笑。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们还是睡在两个地方。炕上和地下,一尺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条河。
那条河,叫许阳。
第二章 一碗红糖鸡蛋面
开春后,天气渐渐暖和了,地里的农活也多了起来。
林晚秋的身子骨,到底还是弱。春播那几天,队里抢收抢种,她跟着大家在地理忙了几天,回来就病倒了。
那天我从木工房回来,推开门,就看见她躺在炕上,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你发烧了,”我急了,“得去看医生。”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不用,我……我就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那不行!”我态度很坚决,“村东头的赤脚医生刘大爷,我去找他。”
说完,我抓起件外套就往外跑。
刘大爷背着药箱,被我一路拉了过来。他给林晚秋听了听,又看了看舌苔,说是风寒加劳累过度,没什么大事,吃几服药,好好歇着就行。
他开了个方子,我抓了药,在院子里用小炉子给她熬上。
屋子里,她昏昏沉沉地睡着。
我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本来应该是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写字的人,现在却要在这黄土地上,干着她根本承受不来的重活。
我娘也过来看了,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这孩子,身子太单薄了。”她一边帮我看着火,一边念叨,“卫国,你得给她弄点好吃的补补。家里还有几个鸡蛋,你给她煮了。我再去找人换点红糖来。”
在那个年代,鸡蛋和红糖,都是顶金贵的东西。平时家里来了最重要的客人才舍得拿出来。
我娘把家里仅剩的五个鸡蛋都拿了出来,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红糖。
药熬好了,我喂她喝下。那药汁黑乎乎的,苦得人咧嘴。她皱着眉头,还是一口一口地喝完了。
喝完药,她又睡了过去。
我用剩下的热水,给她煮了一碗红糖鸡蛋面。细细的挂面,卧上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再撒上红糖,香气一下子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把煤油灯点亮,把那碗还温热的面端到她面前。
“吃点东西吧,一天没吃了,胃里空得慌。”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没什么力气。我赶紧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
她看着那碗面,特别是那两个完整的荷包蛋,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这太破费了。”
“快吃吧,人是铁,饭是钢。”我把筷子递到她手里。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小撮面,慢慢地吃着。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碗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地坐在炕边,陪着她。
“我……我想我妈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小时候生病,我妈就给我做这个。”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家人。
“我妈是中学老师,她做的面最好吃了。我爸……我爸是大学教授,他……”说到她爸,她的声音顿住了,眼神黯淡下去,“他……他现在在干校。”
我虽然不懂什么叫“干校”,但也隐约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晚,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了很多。
说她北京的家,说她家那个种满了月季花的小院子,说她以前每天放学,都能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
她说,她从来没干过活,连针线都拿不好。
她说,她很害怕,怕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所有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手帕。
“会回去的。”我听见自己说,“等……等政策变了,你们都能回去。”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是真的。我只是觉得,那时候,我必须这么说。
她哭累了,就靠在枕头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双筷子,碗里的面,只吃了一半。
我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泪痕还挂在脸上。
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强烈的念头。
我想保护她。
不仅仅是因为队里的“分配”,也不仅仅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
而是,当我看到她这样一个原本应该被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在这里受苦受累,无依无靠的时候,我心里就堵得慌。
我希望她能好好的。
那碗红糖鸡蛋面,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之间一直紧锁着的那扇门。
从那以后,她不再那么拘谨和沉默了。
她病好后,身体还是很虚弱。我跟队里请了假,让她在家多休息几天。
那几天,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我做木工活。
看着我把一块块粗糙的木头,用刨子推得光滑如镜,用凿子刻出精巧的花纹。
“你的手,真巧。”她由衷地赞叹。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手上的活也干得更起劲了。
她会给我讲书上的故事,讲《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讲《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我没什么文化,听得一知半解,但很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南方的风。
她还会教我认字。
她找来一根树枝,在院子的泥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的名字——李卫国。
“李,木子李。卫,保卫的卫。国,国家的国。”
我跟着她念,第一次觉得,我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我也教她一些东西。
我教她怎么分辨不同的木材,哪种是做房梁的料,哪种是打家具的材。
“你看这块椿木,纹理粗,但是结实,不容易变形,做柜子最好。这块槐木,质地硬,耐腐蚀,以前大户人家都用它做门槛。”
我把爹教给我的那些口诀和经验,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她听得很认真,不像在听一个木匠讲木头,倒像是在听老师讲课。
我们的日子,就在这“你教我,我教你”中,慢慢地过着。
屋子里的气氛,不再是冰冷的。
虽然我们还是一个睡炕上,一个睡地上。
但晚上,我们会隔着黑暗,聊上一会儿天。
聊地里的庄稼,聊村里的闲事,聊她记忆里的北京城。
有时候,她会突然沉默下来。
我知道,她又想起那个叫许阳的人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就会像被针扎了一下,微微地疼。
但我什么也不说。
这是我答应她的。
我只是一个暂时的、名义上的丈夫,一个屋檐下的邻居。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干涉她的思念。
我能做的,就是把炕烧得再热一点,让她在这个寒冷的异乡,能睡得安稳一些。
第三章 木匣子里的秘密
林晚秋有个小包袱,是她从北京带来的。
那个包袱,她一直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白天她下地,就锁在我们的红漆木箱里。晚上睡觉,就放在自己枕头边。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不小心碰到了炕沿。她“噌”地一下就惊醒了,整个人都坐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摸那个包袱,摸到了,才松了口气。
那反应,比护着自己的孩子还紧张。
我心里好奇,但一直没问。我知道,那是她的世界,是她最后的念想,我不能去碰。
我注意到,她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从包袱里拿出几封信和一本书,翻来覆覆地看。
信,我猜是那个叫许阳的人写来的。
那本书,没有封皮,纸张已经泛黄,边角都卷了起来。她看得很仔细,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书页上的某一行字,眼神里,有光。
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温柔,又明亮。
我知道,那光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个村子。它属于北京,属于一个叫许阳的人,属于她回不去的过去。
秋收过后,农闲了下来。
队上的木工房也没什么急活,我便有了大把的时间待在家里。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给一张小凳子打磨上漆,林晚秋在屋里整理东西。
突然,屋里传来“啪”的一声,接着是她一声短促的惊呼。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冲进屋里。
只见她蹲在地上,正慌乱地捡拾着散落一地的信件。那个她宝贝得不行的包袱,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撒了出来。
还有那本没有封皮的书,也摔在地上,书页散开了。
她一边捡,一边掉眼泪,嘴里念叨着:“怎么就掉了……怎么就掉了……”
我走过去,想帮她。
“别动!”她突然抬头,很警惕地看着我,像一只护崽的母猫。
我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她飞快地把信和书都拢进怀里,紧紧地抱着,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
我的心,又被那哭声给揪住了。
我默默地退了出去,让她一个人待着。
我知道,我摔坏的不是一个包袱,而是她整个精神寄托。那些信,那本书,是她和过去唯一的联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支柱。
我坐在院子的木墩上,抽着旱烟,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我不能把她送回北京,也不能变出那个许阳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我的手艺,给她那份珍贵的念想,安一个更妥当的家。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把我爹压箱底的一块料子给翻了出来。那是一块金丝楠木的老料,是他年轻时一个大户人家赏的,一直没舍得用。木料不大,但纹理细密,光泽温润,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我跟我爹说,我要用这块木头,给晚秋打个小匣子,搁信件用的。
我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把他的那套宝贝工具,都拿了出来,擦得锃亮。
那几天,我没去木工房,一头扎进了自家的棚子里。
我画了图纸,改了又改。我想让那个匣子,不仅结实,还要好看。
我用的是最精细的榫卯结构,整个匣子,不用一颗钉子。匣子的边角,我都打磨成圆润的弧度,摸上去温润光滑。
最费工夫的,是匣盖上的雕花。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刻什么。龙凤呈祥太大,鸳鸯戏水又太俗,而且不合适。
后来,我想起了她跟我讲过的诗。
她说她最喜欢的一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我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觉得这几个字听上去很美。
于是,我就在匣盖上,刻了一枝梅花。几朵瘦硬的梅花,一轮朦胧的弯月。
我手艺算不上顶尖,但这枝梅花,却是我这辈子刻得最用心的一次。每一刀下去,都像是刻在我自己心上。
匣子做好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把它里里外外擦拭干净,又上了一层清漆。阳光下,金丝楠木的纹理,像流动的水波,那枝梅花,也像是活了过来,在月下静静地散发着幽香。
我捧着匣子,走进屋里。
林晚秋正在灯下缝补我的衣裳。她的针线活,还是那么笨拙,但一针一线,都很认真。
“给你的。”我把匣子放在她面前的炕桌上。
她抬起头,看到那个匣子,愣住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像触碰一件稀世珍宝一样,抚摸着匣盖上的梅花。
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真好看……”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以后,你的那些信和书,就放在这里面吧。结实,也防潮。”我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个匣子,眼眶慢慢地红了。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我,那双总是带着忧郁和戒备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融化了的春水,清澈,又温暖。
“李卫国,”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而不是客气又疏远的“李同志”,“谢谢你。”
这句“谢谢你”,和以前的任何一句,都不同。
以前的,是礼貌。
这一次,是真心。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信和那本没有封皮的书,郑重地放进了木匣子里。
合上盖子的一瞬间,我看到她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安稳的笑容。
从那天起,那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就取代了小包袱,被她放在了枕边。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好像因为这个匣子,变得不一样了。
她不再把我当成一个纯粹的、需要时刻防备的“丈夫”了。
她开始关心我的生活。
她会问我,木工房里的活累不累。
她会提醒我,天冷了,多穿件衣裳。
她会把我换下来的脏衣服,默默地拿去洗干净,虽然洗得不如我娘干净,但晾干后,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有一次,我在木工房跟人掰手腕,不小心把腰给扭了。
回到家,疼得我龇牙咧嘴。
她看见了,急得不行。又是给我敷热毛巾,又是给我捶背。
晚上,她坚持不让我睡地上了。
“你腰不好,地上凉气重,快上炕睡吧。”她把我的被褥抱到炕上,铺在炕梢的位置。
那是我们“成亲”以来,第一次,睡在同一铺炕上。
虽然中间隔着能躺下两个人的距离,但我还是紧张得一夜没怎么睡好。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心里乱糟糟的。
我感觉,我好像……有点喜欢上她了。
不是因为她是队里分给我的媳妇。
而是因为,她会给我讲我听不懂的诗,她会因为我送的一个木匣子而感动落泪,她会在我腰疼的时候,笨拙地给我捶背。
她让我这个只会跟木头打交道的粗人,心里有了一块地方,变得柔软起来。
可我不敢多想。
我知道,她心里住着别人。那个木匣子里,锁着的,是她的整个世界。
我只是个看门人。
第四章 远方来的信
日子就像村口那条河,不急不缓地流着。
转眼,就到了72年的夏天。
我和林晚秋,依旧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个屋檐下延伸。我们靠得很近,却始终没有交点。
村里人已经习惯了我们的相处模式。他们不再议论,只是偶尔看到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田埂上,会露出善意的微笑。
我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只能每天唉声叹气。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平静,有多么脆弱。
它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维系着这一切的,是林晚秋对那个叫许阳的人的等待。
而那根线,随时都可能断。
那天,邮递员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送来了一封信。
信是给林晚秋的,来自北京。
我接过信的时候,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那个许阳寄来的。
林晚秋看到信,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是饿了很久的人,看到食物时才会有的光芒。
她接过信,说了声“谢谢”,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了屋。
我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传来撕开信封的“刺啦”声,心里空落落的。
我给自己卷了根旱烟,蹲在屋檐下,一口一口地抽着。烟雾缭绕,呛得我眼睛发酸。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一直没有动静。
这不正常。
以前她收到信,总会看很久,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偷偷地笑。
今天,太安静了。
我掐灭了烟头,心里惴惴不安地推开了屋门。
屋里的光线很暗。
林晚秋就坐在炕上,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那封信,掉在她的脚边,信纸皱成一团。
“晚秋?”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没有反应。
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像是被惊醒了一样,身体猛地一颤,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样子。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空洞洞的,没有眼泪,也没有任何情绪,就像两口枯井。
“卫国……”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子里挤出来的,“……他结婚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
替她疼。
“他……他跟他们单位领导的女儿结婚了。”她像个木偶一样,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信里的内容,“他说……他说他也是没办法,是为了前途。他说……让我别等他了,找个好人……嫁了。”
“好人……”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比哭还难听。
“他让我嫁个好人……”
笑着笑着,她就哭了。
不是那种嘤嘤的抽泣,而是嚎啕大哭。她把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和希望,都哭出来。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想安慰她,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绝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走过去,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信纸。
信上的字,写得很漂亮,但内容,却像一把把刀子。
“……现实如此,望你理解……前途对我至关重要……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当是一场青春的梦吧……”
我把信纸叠好,放回信封,塞进了那个金丝楠木的匣子里。
也许,这是它最后的归宿了。
林晚秋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后,声音都哑了,就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我给她倒了杯水,她不喝。
我给她做了饭,她不吃。
她就那么一直坐着,从中午,到黄昏,再到深夜。
像一棵被雷劈断了的树,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我不敢离开,就坐在她旁边,陪着她。
夜深了,我怕她着凉,拿了件衣服,想给她披上。
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她忽然像疯了一样,抓起炕上的木匣子,就往地上狠狠地砸去!
“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她尖叫着,状若疯狂。
那是我亲手做的匣子,用的是最坚固的榫卯结构。可是在她用尽全力的投掷下,还是“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匣子没散,但上面那枝我用心雕刻的梅花,被磕掉了一个角。
我的心,也像是被磕掉了一个角。
她还不罢休,冲下炕,捡起匣子,又要砸第二次。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一把从她手里抢过匣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疯了!”我冲她吼道。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大声说话。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你把它还给我!我要砸了它!我要把里面的东西都烧了!”她哭喊着,上来抢夺。
“不能砸!”我死死地抱着匣子,任凭她捶打我的后背,“这是你过去唯一的念想了!你把它砸了,烧了,你心里就真的一点东西都不剩了!”
“我不要念想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你得要!”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晚秋,我知道你现在难受,比死还难受。可日子,还得过下去!那个男人,他不值得你这样!你把他忘了,但是你不能把你自己的过去也给忘了!那是你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勇气,说了这么一大通话。
她像是被我的话震住了,停止了挣扎,瘫软地坐在地上,又开始无声地流泪。
我把木匣子重新放回炕上,然后蹲下身,看着她。
“哭吧,”我说,声音放缓和了,“哭出来,就好了。哭完了,就把这事儿忘了。从明天起,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喃喃地说。
“怎么没意思?”我看着她,“你还年轻,你还有文化。将来政策好了,你还能回城,还能考大学,还能当老师。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因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就把自己给毁了。”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
我把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讲我小时候怎么跟我爹学手艺,被刨子磨一手泡。讲我第一次自己打出一张桌子时,心里的高兴劲儿。讲我那些说不上媳妇的、又好气又好笑的经历。
我的故事,很平淡,很土气,没有她说的那些诗词歌赋那么美。
但她听得很认真。
渐渐地,她的哭声停了。
天快亮的时候,她靠在炕头,睡着了。
我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虽然憔悴但已经平静下来的脸,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知道,她心里最硬的那个坎,算是过去了。
虽然过程,惨烈了些。
从那以后,林晚秋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看那个木匣子了,但也没有把它扔掉,只是把它放在了箱子底。
她话变得更少了,但眼神,却比以前多了一丝东西。
那是一种,在绝望之后,重新生出来的、坚韧的东西。
她下地干活,比以前更卖力了。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皮肤也晒黑了。但她一声不吭。
她开始主动跟我娘学做饭,学针线。虽然还是笨手笨脚,但她在很努力地,想融入这个家,融入这个村子。
我们之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们依然分被窝睡,依然很少有亲密的举动。
但我们,更像一家人了。
一种相依为命的、亲人般的感觉,在我们之间,悄悄地生根发芽。
第五章 泥泞里的手
秋风卷着落叶,一年中最忙碌的秋收时节到了。
村里男女老少,都像上了弦的陀螺,从天不亮一直忙到看不见人影。
那段时间,林晚秋像是憋着一股劲,干活比谁都拼命。掰玉米、割谷子、刨花生,什么重活累活她都抢着干。
我知道,她想用这种方式,把心里的苦和痛,都随着汗水流出去。
我心疼她,劝她歇歇,她总说“没事,我扛得住”。
那倔强的样子,让人又敬佩,又难受。
天有不测风云。
就在秋收进入尾声的时候,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连着下了三天三夜,村口的小河,水位暴涨,浑黄的河水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咆哮着,眼看就要漫过河堤。
村西头靠河的那几片地,刚收割完的玉米和花生还堆在地里,来不及运回来,要是被水淹了,全村人半年的口粮就得泡汤。
队长老叔敲着铜锣,在村里扯着嗓子喊:“所有劳力,都跟我上河堤!抢收粮食,保卫家园!”
我也扛着铁锹,跟着人群冲了出去。
雨下得太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我回头看了一眼,叮嘱林晚秋:“雨太大了,你别出去了,在家待着。”
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跟着大伙儿到了河堤上,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河水已经快要和堤坝平齐,卷着泥沙和枯枝,一个劲地往上涌。堤坝上,已经有几处出现了小小的管涌,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水。
“快!堵口子!装沙袋!”队长老叔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男人们脱了上衣,跳进冰冷的泥水里,挖土,装袋,再把沉重的沙袋扛到决口处。女人们也没闲着,在后面帮忙传递工具,递水递饭。
雨越下越大,风也刮得更猛了,吹得人站都站不稳。
我正埋头奋力地挥着铁锹,忽然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我一回头,竟然是林晚秋。
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浑身都湿透了,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脸色在雨中显得格外苍白。
“你怎么来了!”我急得冲她喊,“这里危险,快回去!”
“我不!”她摇着头,眼神却异常坚定,“大家都在,我不能在家里待着。”
说完,她就从旁边一个大娘手里,接过一个空麻袋,学着别人的样子,开始装泥土。
她力气小,一袋泥土装得歪歪扭扭,抱起来都费劲。可她咬着牙,一步一滑地往堤坝上送。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心里又急又疼。
我想去帮她,可我这边也离不开人。
就在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西边那段要塌了!”
我们都扭头望去,只见西边一段老旧的土堤,在河水的不断冲刷下,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泥土正大块大块地往下掉。
而林晚秋,正好在那附近!
“晚秋!快跑!”我撕心裂肺地喊道。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抱着沙袋,想往安全的地方跑。
可是,脚下的泥地太滑了。
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尖叫着,连人带沙袋,一起滚下了堤坝,滚进了汹涌的河水里!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都来不及想,我扔掉手里的铁锹,像一头疯了的豹子,不顾一切地朝着她落水的方向冲了过去。
“晚秋!”
我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河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湍急,泥沙俱下,根本睁不开眼睛。我凭着感觉,拼命地往前游,一边游一边喊她的名字。
“林晚秋!林晚秋!”
终于,我在下游不远处,看到了她。她被一个漩涡卷住了,正在水里挣扎,眼看就要沉下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游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无力。
我抓住她,想把她往岸边拖。可是水流太急了,我们俩都被冲得往下游漂去。
我的力气在飞快地流失,肺里像着了火一样。
怀里的她,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
“卫国!抓住!”
岸上传来队长老叔的喊声。
我勉强睁开眼,看到一根粗大的绳子,被扔了过来。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绳子,把它死死地缠在自己和林晚秋的身上。
岸上的人,齐心协力,把我们俩一点一点地,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等我被拖上岸的时候,我已经筋疲力尽,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顾不上自己,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晚秋。
她躺在泥地里,双眼紧闭,嘴唇发紫,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快!控水!做人工呼吸!”赤脚医生刘大爷冲了过来,大声喊道。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抬起来,控出肚子里的水。
刘大爷跪在她身边,掰开她的嘴,对着她,开始做人工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周围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在刘大爷不懈的努力下,林晚秋“咳”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泥水,然后,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活了!
我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泥地里,眼泪,混合着雨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不仅仅是队里分给我的媳妇,不仅仅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也不仅仅是我同情和怜悯的对象。
她,已经是我的命了。
如果她就这么没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不敢想。
我们被送回了家。
我娘烧了滚烫的姜汤,给我们俩灌下去。又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让我俩泡澡。
我换上干净的衣服,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林晚秋躺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
我娘坐在炕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好孩子,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晚上,我娘不放心,非要在这屋陪着。
我把地铺让给了我娘,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炕边守着。
半夜,林晚秋醒了。
她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卫国……”她的声音,沙哑,虚弱。
“我在。”我赶紧凑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有些凉。
“我……我以为我要死了。”她看着我,眼眶红了。
“胡说,有我在,你死不了。”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
“你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
“你是我的媳妇,”我说,这句话,我说得理直气壮,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心虚,“我不救你,救谁?”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
“李卫国,”她轻声说,“你是个傻子。”
“嗯,我是个傻子。”我笑着说,“一个只认你这个媳妇的傻子。”
那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所有的墙壁,都轰然倒塌。
那场暴雨,那场洪水,那场生与死的考验,像一把锤子,砸碎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不确定。
剩下的,只有最真切的,相濡以沫的感情。
我握着她的手,一夜未眠。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第六章 炕头上的悄悄话
大雨过后,天放晴了。
村子在洪水中保住了,但家家户户都像是被洗劫了一遍,院子里一片狼藉。
林晚秋大病了一场,在炕上躺了足足半个月才能下地。
那半个月,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喂她喝药,给她擦身,给她讲我小时候的糗事,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
我娘把家里所有能滋补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天天给她熬鸡汤,炖鱼汤。
村里的婶子大娘们,也都隔三差五地提着鸡蛋、红薯来看她。
她们拉着林晚秋的手,一口一个“好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晚秋的话依然不多,但她看人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她不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北京知青了。
那场洪水,让她彻底成了我们村里的一份子。
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有一天晚上,我照例准备在地上打地铺。
她忽然叫住了我。
“卫国。”
“嗯?”
“……炕上,不冷。”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颊却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我愣住了,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默默地把地上的被褥,抱到了炕上,铺在了我之前睡的那个炕梢的位置。
我们之间,还是隔着一段距离。
但那晚,我却觉得,我们离得那么近。
近到,我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闻到她发梢的清香。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秋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卫国,”黑暗中,她忽然开口,“你……后悔吗?”
“后悔啥?”
“后悔……娶了我。”她说,“娶了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会,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的媳妇。”
我翻了个身,侧对着她。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不后悔。”我说,说得斩钉截铁,“从队长老叔说把你分给我的那天起,我就没后悔过。”
“可我……我以前对你那么不好。”她的声音里带着愧疚。
“你不是不好,你只是心里苦。”我说,“我懂。”
她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其实,我应该谢谢他。”
我知道,她说的“他”,是许阳。
“如果不是他那封信,我可能还活在梦里。如果不是那场洪水,我可能……永远也看不清,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我的心,被她的话烫得暖洋洋的。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以后,有我呢。”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聊起了那个木匣子。
她说:“那个匣子,我不会再扔了。我要留着它。它装着我的过去,也装着……你的心意。我要让它提醒我,我曾经有多傻,也提醒我,我现在有多幸福。”
听到“幸福”两个字,我的心,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她又问我:“卫国,你有什么梦想吗?”
梦想?
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遥远了。
我一个土里刨食的木匠,能有什么梦想?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用我这双手,打出一套最好的家具,比城里百货大楼卖的还好。然后,把我爹的手艺,传下去。”
“还有呢?”
“还有……”我看着黑暗中的屋顶,“还有,就是想让你,跟我,跟我娘,好好地过日子。不受冻,不挨饿,每天都能笑一笑。”
我的梦想,就是这么朴素,这么简单。
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我以为她睡着了。
可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
我的手,很大,很粗糙,满是老茧。
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地握着手。
没有再说话,但彼此的心意,却都明白了。
从那天起,我们成了真正的夫妻。
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实,但心里,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白天,我们一起下地,一起干活。
晚上,我们躺在同一铺炕上,聊着家常。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温暖。
我开始攒钱,攒木料。
我想亲手为她,为我们这个家,打一套全新的家具。
我要打一个大衣柜,让她漂亮的衣服有地方放。
我要打一个梳妆台,让她每天都能对着镜子梳头。
我还要打一张又大又结实的床,取代这铺老旧的火炕。
这是我,一个木匠,能给她最好的承诺。
林晚秋也变了。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话也多了起来。
她开始主动和村里的婶子大娘们说笑,还跟着她们学纳鞋底,学腌咸菜。
她还把知青点的几个年轻人组织起来,办了一个扫盲班,教村里不识字的孩子和大人认字、算术。
她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的样子,浑身都散发着光。
那是一种自信的、从容的光。
我知道,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柔弱的林妹妹了。
她成了我们村里,最受人尊敬的林老师。
看着她,我打心眼儿里为她高兴。
我觉得,我李卫国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那天晚上,答应了她的请求。
也正因为那份尊重,才换来了今天这份,沉甸甸的幸福。
第七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
时间一晃,就到了1977年。
这几年,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高考恢复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惊雷,在沉寂了多年的知青群体中炸响。
那些曾经以为要一辈子扎根农村的年轻人,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我们村的知青点,一下子就沸腾了。
大家到处找课本,找复习资料,没日没夜地苦读,希望能抓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林晚秋,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她这几年一直没有丢下书本。她教孩子们读书,自己也在不断地学习。
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看到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我知道,她心里那只渴望飞翔的鸟儿,被重新唤醒了。
我心里,是又为她高兴,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我高兴的是,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回到她真正属于的世界。
我失落的是,我害怕,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北京,和我们这个小山村,终究是两个世界。
我李卫国,只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渡口。她在这里歇了歇脚,现在,她要重新起航了。
我把这份复杂的心情,深深地埋在心底。
我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而是尽我所能地支持她。
我把家里的活都包了,不让她干一点粗活,让她能安心复习。
我知道她晚上看书费眼睛,就托人从县城里,买回来更亮的“马灯”,还想办法弄到了最好的煤油。
晚上,她挑灯夜读,我就在旁边,默默地给她削铅笔,或者给她做点夜宵。
她看书累了,我就陪她到院子里走走,跟她说说话。
“要是考上了,你想去哪个大学?”我问她。
“我想考北师大,”她说,眼睛里充满了向往,“我想当一名真正的老师。”
“好,一定能考上。”我给她鼓劲。
那段时间,她瘦了很多,但也精神了很多。
终于,到了考试那天。
我用自行车,载着她,骑了三十多里的山路,到县城去考试。
把她送进考场,我没有回家,就守在考场外面。
看着那些和她一样,脸上写满紧张和期盼的考生,我心里默默地祈祷。
祈祷她能考出好成绩,祈祷她能得偿所愿。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我不敢去想。
成绩出来的那天,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林晚秋,考上了。
而且,是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了。
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我们家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
队长老叔,村里的乡亲,知青点的朋友,都来向她道贺。
林晚秋拿着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千钧之重的录取通知书,哭了。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她,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酸的,涩涩的。
送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我帮她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她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书本。
那个金丝楠木的匣子,也被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行李箱。
临走的前一晚,我们俩坐在炕上,相对无言。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卫国,”她先开了口,“我……”
“别说了,”我打断了她,挤出一个笑容,“我都明白。到了北京,好好学习。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我从炕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她。
“这是我这几年攒的钱,你拿着,在外面用得着。”
她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眼圈红了。
“卫国,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吧。”她忽然说。
我愣住了。
“我去干啥?”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泥腿子,大字不识几个,去了北京,不是给你丢人吗?”
“不是的!”她急了,抓住了我的手,“你可以继续做木匠活,北京的木匠,比这儿挣得多。我们可以……”
“晚秋,”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不属于那里。”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的根,在这里。我爹娘在这里,我的手艺也在这里。我离了这片黄土地,就不是李卫国了。”
“那你……”
“我等你。”我说,“你读几年大学,我就等你几年。等你毕业了,你要是想回来,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你要是……不想回来了,想留在北京,你就给我来封信。我……我就给你写休书,绝不耽误你。”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但我必须这么说。
我爱她,所以,我希望她能飞得更高,更远。哪怕她的天空里,以后没有我。
林晚秋再也忍不住了,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李卫国,你就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我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任凭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胸膛。
那一夜,我们没有再分开睡。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紧紧地依偎在我怀里。
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拥抱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温度。
仿佛,要把这几年的时光,都刻进对方的生命里。
天亮了。
我用自行车,载着她,送她去镇上坐长途汽车。
我娘也跟着,一路抹着眼泪。
车来了。
她提着行李,一步三回头。
“卫我……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她上了车,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把窗户打开。
车子缓缓开动了。
她把头伸出窗外,冲我大喊:“李卫国!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要等我!”
我站在原地,用力地挥着手,直到汽车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我只知道,我的心,跟着那辆车,一起走了。
第八章 木香满园春意浓
林晚秋走了,整个家,好像一下子就空了。
我娘整天唉声叹气,念叨着“也不知道晚秋在北京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我嘴上安慰我娘,说她是去上大学,是好事。可我自己心里,也像是被掏空了一块。
每天晚上,躺在那铺熟悉的火炕上,身边少了一个人,连空气都觉得冷清。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木工活里。
我开始打那套我早就想好的家具。
我用的是最好的料子,最精细的做工。每一个榫卯,我都反复校对;每一个雕花,我都用心打磨。
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对她的思念,一点一点地,融进这些木头里。
村里人都说我疯了。
说我媳妇都考上大学,变成凤凰飞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了,我还在这里傻乎乎地给她准备嫁妆。
我听了,也不反驳,只是笑笑。
他们不懂。
这不仅仅是一套家具,这是我的念想,是我的承诺。
日子,就在这“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一天天过去。
林晚秋的信,每周都会准时寄到。
她在信里,跟我讲大学里的新鲜事,讲北京城的变化,讲她对未来的规划。
她说,她很想家,想我,想我娘。
她说,等放寒假了,她就回来看我们。
每一封信,我都像宝贝一样,读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小心地收进那个金丝楠木的匣子里。
那个匣子,曾经装着她的过去。
现在,它装着我们的未来。
寒假,她真的回来了。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半天的汽车。
当我看到她出现在村口时,我几乎不敢认了。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围着白色的围巾,头发也烫成了时髦的卷发。
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女知青了,她成了一个真正的、自信美丽的城里姑娘。
我看着自己身上满是木屑的旧棉袄,脚上沾满泥土的棉鞋,第一次,感到了自卑。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可她一看到我,就扔下行李,像一只小鸟一样,飞奔过来,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
“卫国!我回来了!”
她身上,带着北京城的风,也带着我熟悉的、淡淡的清香。
那一刻,我所有的自卑和不安,都烟消云散了。
她还是我的晚秋。
那个冬天,是我们成亲以来,最幸福的一个冬天。
我打的那套新家具,也正好完工了。
大红的漆,描着金边,龙凤呈祥的图案,喜庆又气派。
她围着那套家具,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眼睛里闪着光。
“卫国,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家具。”
除夕夜,我们一家人,围着新桌子,吃着热腾腾的饺子。
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屋里,是温暖的灯光和我们的笑声。
我看着坐在我身边,正给我娘夹菜的林晚秋,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就是家。
这就是我想要的,一辈子的日子。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她又要回学校了。
这一次,送别的时候,我们没有了上次的伤感。
“等我,”她说,“等我毕业了,我就回来。”
“我信你。”我说。
时间,过得飞快。
四年后,林晚秋大学毕业了。
她有很多选择,可以留在北京的大学当老师,可以进政府机关,可以去出版社。
她的同学,几乎都留在了大城市。
可她,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她回来了。
回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村。
她放弃了北京户口,放弃了优渥的工作,只为了一个承诺。
她回来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教一个徒弟拉锯。
看到她背着行李,俏生生地站在门口,笑着对我说:“李卫国,我回来了,来当你的媳妇。”
我手里的锯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的徒弟,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个画儿里走出来一样的人。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在院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
后来,林晚秋成了我们乡中学的正式老师。
她把北京先进的教学理念带了回来,我们乡的教学质量,一年一个台阶。好几个她教过的学生,都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大山。
而我,也成了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木匠。
我的手艺,加上她从书上看到的新颖设计,我们家的家具,成了最抢手的货。
我开了个小小的家具作坊,收了几个徒弟,把爹传给我的手艺,发扬光大了。
我们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儿子像我,从小就喜欢跟木头打交道,对榫卯结构有着天生的敏感。
女儿像她,聪明,爱读书,立志要当一个比妈妈还优秀的人民教师。
天气好的时候,晚秋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我身边,看我干活。
阳光透过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她会给我念报纸,给我讲新闻。
我呢,就会跟她讲,今天这块木料,纹理有多漂亮,将来做成桌子,一定很好看。
有时候,她会笑着问我:“卫国,你这辈子,后悔过吗?”
我会放下手里的工具,握住她那双已经不再细腻,却依旧温暖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回答:
“我李卫国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71年,生产队分给我一个北京来的女知青。”
我的媳妇,我的爱人,我的林老师。
她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木料。
我用了一生的时间,把她,也把我,雕刻成了最幸福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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