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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岁大叔相亲要求试婚,老太太爽快答应,提出要求大叔直接愣住

景点排名 2025年08月24日 00:30 2 cc

“李老师,我们都是实在人,我就直说了。”

69岁大叔相亲要求试婚,老太太爽快答应,提出要求大叔直接愣住

我端起面前那杯浮着几根茶叶梗的茶水,轻轻吹了吹热气,没喝,又放下了。

对面的李秀梅,也就是王姐介绍的这位“李老师”,正微笑着看我,眼神很平静,像秋天里的一汪湖水。

“你要是觉得我这人还行,咱俩也谈得来,那就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先‘试婚’三个月,怎么样?”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底气。

我,老张,张卫国,今年六十九,身体硬朗,退休金一个月七千多,在市中心还有套没贷款的两居室。儿子小刚成家立业,不用我操心。

老伴走了五年,这五年,我活得越来越明白。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话。这日子,缺了点烟火气。

相亲好几次了,那些女同志,要么图我的房子,要么图我的退休金,要么就是想找个免费保姆。聊不到三句,那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

所以我想出了这个“试婚”的主意。

多新潮,多科学。

过日子就像开车,总得上路跑跑才知道性能好不好。合不合适,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就全明白了。省得以后麻烦。

我说完,特意观察李秀梅的表情。

我想象过好几种反应。她可能会觉得我轻浮,可能会害羞,也可能会觉得我这人太精于算计。

但她没有。

她还是那样平静地笑着,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亮。

“行啊,张师傅。”她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很温和,“试婚这个想法,挺好的,我没意见。”

我心里“咯噔”一下,反倒有点意外。

这么爽快?

王姐在一旁赶紧打圆场:“哎呀,我就说你们俩有缘分!秀梅姐就是这么个爽快人!卫国你看,这事儿不就成了嘛!”

我心里那点得意又冒了出来。看吧,还是我这法子高明。遇到实在人,就得用实在的办法。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往下说我的具体规划。比如,她可以先搬到我那里住,生活开销我全包,她要是愿意,就搭把手做做家务,不愿意也行,我们可以请钟点工。

总之,我的条件,绝对优厚。

可没等我开口,李秀梅又说话了。

“不过,张师傅,试婚可以,”她顿了顿,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我大手一挥,心里想着,无非就是要点零花钱,或者保证以后房本上加她名字。这些,只要她人好,都可以谈。

李秀梅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动作斯文又讲究。

“这三个月,我们不去你家,也不来我家。”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住一起,还叫什么试婚?

王姐也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李秀梅迎着我的目光,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却说出了一句让我脑子“嗡”一下的话。

“我们去养老院住三个月。”

01

养老院?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一下子扎进我耳朵里。

我,张卫国,身体好得能自己扛着米上五楼,每天早上还能在公园里打一套拳,精神头比好多小年轻都足。

养老院是什么地方?那是人生的最后一站。是那些动不了、没人管、等着日子到头的人去的地方。

我好端端地,去那儿干什么?

还是“试婚”?

这算哪门子的试婚?简直是胡闹。

我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端着茶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李老师,你这是开玩笑吧?”我的语气里,已经带了点不快。

王姐也赶紧出来和稀泥:“秀梅姐,你看你,卫国就是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你们俩要是投缘,就在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多好,去养老院干啥呀,那地方多不吉利。”

李秀梅却不为所动。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反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认真。

“张师傅,我没开玩笑。你觉得试婚是为了看两个人合不合适,我也这么觉得。”

“可我觉得,两个人合不合适,不是看风平浪静的时候,能不能一起做饭、看电视。而是要看,当风浪来的时候,身边那个人,会不会第一时间把你自己扔下船。”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心里那片自以为是的平静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什么风浪?”我还是不理解,“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大风大浪?”

“这把年纪,才是风浪最大的时候。”李秀梅轻轻叹了口气,“张师傅,你身体好,这是福气。但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保证一辈子无病无灾呢?我老伴儿走之前,在床上躺了三年。”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眼神也飘向了窗外。

“那三年,我才知道,什么叫过日子。日子不是琴棋书画诗酒花,日子是屎尿屁,是翻身、喂饭、擦身子。是半夜里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我吓得魂都没了,哆哆嗦嗦地找速效救心丸。”

“是亲戚朋友们,来探望一次,客气几句,然后就再也没了下文。是连儿子女儿,都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没办法时时刻刻守在身边。”

“到最后,真正陪着你的,能指望的,只有身边这个老伴儿。”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沉默了。

我老伴儿走得快,从发现到走,不到半年。我没经历过她说的那些。我只记得她最后的日子里,人瘦得脱了相,拉着我的手,总说对不起,给我添麻烦了。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干什么。

可我心里,是不是真的有过一丝“麻烦”的念头?我不敢深想。

“所以,张师傅,”李秀梅把视线收了回来,重新落在我脸上,“我想看的,不是你会不会做饭,不是你的退休金有多少。我想看的,是当我们都变成养老院里那些老人的时候,你,和我,会怎么对待彼此。”

“是你会嫌我吃饭漏嘴,还是会帮我擦干净?”

“是我会嫌你走路颤巍巍,还是会伸出手扶你一把?”

“这才是过日子。是人老了,最真实,也最残酷的‘试婚’。”

茶馆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王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李秀梅,心里五味杂陈。

我那个自以为是的、科学的、新潮的“试婚”计划,在她的这个提议面前,显得那么浅薄,那么可笑。

我一直以为,我找老伴儿,是找个伴儿,来填充我生活的空虚。

可她想找的,是一个战友。一个能陪她打人生最后一场硬仗的战友。

去,还是不去?

去,就等于承认了我的想法是错的,是幼稚的。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而且,要去那个我打心眼儿里抗拒的地方。

不去,就这么拂袖而去?那我成什么了?一个被戳穿了自私面目,落荒而逃的胆小鬼?

我张卫国,一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最终,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占了上风。我不能让她,也不能让王姐看扁了。

我一咬牙,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去就去!”

我说得斩钉截铁,好像那不是一个养老院,而是一个什么英雄的战场。

“谁怕谁啊!不就是养老院吗?我倒要看看,能试出个什么名堂来!”

02

做出决定是一回事,真正要去又是另一回事。

我给儿子小刚打电话说了这事,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爸,您没发烧吧?”小刚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您和那位李阿姨……这是什么新式的情趣吗?体验生活?”

我没好气地说:“什么情趣!这是对我们老年人感情的严肃考验!”

我把李秀梅那套“风浪”理论学说了一遍,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

小刚又沉默了。

“爸,我怎么觉得,您这是被人将了一军呢?”他小心翼翼地说,“这位李阿姨,不简单啊。她这是在筛选‘战友’,不是在找‘室友’。您……行吗?”

“什么行不行的!你老子我身体棒着呢!去养老院,就跟去疗养院度假一样!”我嘴硬道。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没底了。

我和李秀梅约好,各自准备,三天后在城南的“夕阳红养老院”门口见。

那家养老院我知道,算是本市条件比较好的了。可再好,那也是养老院。

我开始收拾东西。

打开衣柜,我犯了难。该带什么衣服?

带我平时打拳穿的运动服?显得我格格不入。

带我在家穿的旧棉袄?好像又提前认输了。

最后,我挑了几件半新不旧的夹克和衬衫,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

我又装上了我的紫砂茶壶和一罐上好的龙井。这是我的精神寄托。我想,就算环境再差,只要能喝上一口自己泡的茶,日子就不会太难过。

我还带了我的老花镜,几本历史书,甚至还有一副象棋。

我把这次“试婚”当成了一次短期出差。

我幻想的场景是,我和李秀梅在养老院里,像两个考察员。我们每天看看书,下下棋,散散步,对那些老人的生活指点江山一番,然后三个月期满,潇洒地离开。

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三天后,我拉着我的小行李箱,站在“夕阳红养老院”门口。

李秀梅已经到了。

她没带行李箱,就背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蓝色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看到我,她笑了笑:“张师傅,挺准时。”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这副轻松的样子,好像不是来“试婚”,而是来上班的。

我们办了入住手续。

护士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姓刘,很干练。她看了看我们的资料,又看了看我们两个人,眼神里有点好奇,但什么也没问。

给我们安排的是双人间,说是为了方便“老两口”互相照顾。

我一听就急了:“我们不是……”

李秀梅却拉了我一下,对刘护士长点点头:“谢谢您,有劳了。”

房间在三楼,朝南,有独立的卫生间,看起来还算干净。两张单人床,中间一个床头柜。窗外能看到一小片花园。

放下行李,我环顾四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儿混杂着一种说不出的、衰败的气味,一个劲儿地往我鼻子里钻。

这味道,让我想起了医院。

我皱了皱眉。

李秀梅好像没闻到一样,她从她的帆布包里拿出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她的床头柜上。

一个搪瓷杯,一把木梳,一本看得很旧的《唐诗宋词》,还有……一小包针线。

她的东西那么少,那么简单。

而我的行李箱里,装着茶壶、茶叶、象棋、好几本书,还有一个小收音机。

我突然觉得,我的那些东西,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我们入住的第一个下午,就在这种沉默和尴尬中度过。

我坐在我的床上,想泡壶茶,却发现这里只有统一供应的热水瓶,水温根本泡不出龙井的香味。

我想看会儿书,可窗外总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老人含糊不清的说话声,让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李秀梅在做什么呢?

她没看书,也没闲着。她把房间的窗户擦了一遍,又用自带的抹布,把床头柜和桌子都抹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花园。

花园里,有几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被护工推着晒太阳。他们的表情大多是麻木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我看着李秀梅的侧影,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觉得她不像来“试婚”的,更像一个提前来熟悉环境的“预备役”。

而我,像个误入藕花深处的游客,只想赶紧找到出去的路。

晚饭时间到了。

食堂里人很多。长条的餐桌,不锈钢的餐盘。

饭菜很简单,一荤两素一汤。冬瓜烧肉,炒青菜,拌豆腐丝,紫菜蛋花汤。味道很淡,肉炖得很烂,是为了照顾老人的牙口。

我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李秀梅吃得很认真,细嚼慢咽,把餐盘里的饭菜都吃光了。

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我们对面坐着一个老太太。

她看起来八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稀稀疏疏的。她手里拿着一个勺子,哆哆嗦嗦地往嘴里送饭,可手抖得厉害,饭菜撒得到处都是,胸前的衣服上沾满了汤渍。

她好像没注意到,还在努力地吃着。

我看着有点难受,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我不想看这些。

这些场景,像一面面镜子,照出的是我不愿意面对的未来。

吃完饭,李秀梅端着她的餐盘,走到那个老太太身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俯下身,轻轻地帮那个老太太擦了擦嘴角和衣服上的污渍。

然后,她又拿起老太太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饭,吹了吹,小心地送到老太太嘴边。

那个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李秀梅,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

整个过程,李秀梅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熟练,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我坐在原地,像个局外人,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就是她说的“风浪”吗?

这就是她要“试”的东西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干净净的衣服,又看了看我那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

我第一次具体地感受到,这个所谓的“试婚”,它的分量,有多重。

我开始觉得,我可能,真的来错地方了。

或者说,我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个对的人。

03

在养老院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难熬。

这里有一套严格的时间表。

早上六点起床,六点半早饭。上午九点是自由活动时间,护工会组织老人们在花园里做操或者唱歌。十一点半午饭。午休到两点。下午是读报或者看电视时间。五点半晚饭。晚上九点必须熄灯睡觉。

这种规律到刻板的生活,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习惯了晚睡晚起,习惯了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想去哪儿溜达就去哪儿溜达。

在这里,我成了一个被管理的对象。

更让我受不了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暮气”。

走廊里,你随时能看到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的动作很慢,好像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花园里,总有那么几个老人,一坐就是一下午,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尊尊雕像。

房间里,隔壁床的老大爷,每天晚上都会大声地咳嗽,那声音穿透墙壁,让我整夜都睡不安稳。

我带来的那些书,一本也看不下去。

我泡的茶,喝在嘴里也觉得索然无味。

我开始烦躁。

我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困兽,每天在房间和花园之间来回踱步,计算着离开的日子。

而李秀梅,她好像完全融入了这里。

她每天准时起床,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

她会主动去帮护工分发早餐。

上午自由活动的时候,她不唱歌也不做操,而是陪着那些不爱动的老人聊天。

我见过她给一个耳朵不好的大爷读报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也见过她推着一个中风偏瘫的老奶奶在花园里散步,一边走,一边指着花花草草,跟她讲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草。虽然那个老奶奶根本说不了话,只会“啊啊”地回应。

她甚至还拿出了她带来的针线包,帮好几个老人缝补了开线的衣服袖口。

养老院里的护工和老人们,好像都很喜欢她。大家见到她,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喊她“李老师”。

她在这里,好像不是一个“试婚”的住客,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社工。

我们俩的对比,越来越鲜明。

我像个孤僻的、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而她,是温暖的、积极的参与者。

这种对比,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有一天下午,我实在待不住了,一个人跑到花园的角落里抽烟。

养老院不让抽烟,我只能偷偷地抽。

刚抽了两口,就看到李秀梅朝我走了过来。

我赶紧把烟掐了,心里有点狼狈。

“别躲了,我都看见了。”她在我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语气很平静。

我没说话,觉得有点尴尬。

“住得不习惯吧?”她问。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觉得这里没意思,死气沉沉的,对不对?”她又问。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正看着不远处一个坐在轮椅上发呆的老人。

“是啊。”我承认了,“这地方,就不是正常人待的。”

我说完,才觉得这话有点不妥。

李秀梅却没生气。

她转过头,看着我,说:“张师傅,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算‘正常人’?”

我被她问住了。

“就是……就是像我们这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的……”我说得很没底气。

“那他们呢?”李秀梅指了指那些老人,“他们就不正常了吗?他们也曾经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他们也曾经是别人的父母,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只是……老了而已。”

“老,不是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它就是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到的一个阶段。”

我沉默了。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接受不了。

“我老伴儿刚走那会儿,”李秀梅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整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我觉得,这个世界跟我没关系了。我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觉得特别吵。我看着电视里的人哈哈大笑,觉得他们特别傻。”

“后来,我女儿不放心,给我报了个社区的老年大学,让我去学国画。”

“我去了。班上都是我这个年纪的人。我们一起画画,一起聊天。我才发现,原来大家的日子,都差不多。有的老伴儿走了,有的孩子在国外,有的跟子女住在一起,天天闹矛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日子还得过。”

“我慢慢想明白了。人老了,不能总想着自己失去了什么,要多想想,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颗水果糖,包装纸是橘子味的。

“食堂发的,我牙不好,不爱吃甜的。你尝尝。”

我接过来,剥开糖纸,放进嘴里。

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

“张师傅,你带来的那些书,我看了看,都是讲大历史,大人物的。”李秀梅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历史?”

“就说食堂里那个手抖的老太太,她叫陈阿姨。我跟她聊过天。她年轻的时候,是市里纺织厂有名的‘巧手’,绣出来的东西,都拿去出口的。她那双手,曾经那么巧,现在,连饭都端不稳了。”

“还有每天晚上咳嗽的那个王大爷,他以前是个中学物理老师,桃李满天下。他总说,他最得意的,就是讲课声音洪亮,一节课下来都不用喝水。现在,他每天晚上都被自己的咳嗽憋醒。”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的今天,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

李秀梅的这番话,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我心里的一些烦躁。

我开始不再把养老院里的这些人看成一个个模糊的、代表着“衰老”的符号。

我开始尝试着去观察他们。

我看到陈阿姨虽然手抖,但每次护工帮她整理床铺,她都会努力地抬起头,说一声含糊不清的“谢谢”。

我看到王大爷白天会坐在窗边,用他那双因为关节炎而变形的手,颤颤巍巍地翻着一本旧教材。

我看到那个中风偏瘫的老奶奶,在李秀梅推她散步的时候,会用她唯一能动的左手,轻轻拍拍李秀梅的手背。

我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忍受这里的环境。

我开始思考。

我思考李秀梅带我来这里的真正用意。

她不是在考验我能不能忍受这里的气味和噪音。

她是在问我一个问题:

当生活只剩下最基本的需求,当青春、健康、事业、荣耀都已远去,我们还剩下什么?我们还能靠什么,来证明自己作为“人”的价值?

我之前想的“试婚”,是加法。我想给我的生活,增加一个伴侣,增加一些便利,增加一点热闹。

而李秀梅的“试婚”,是减法。

她把所有外部的、物质的东西都减掉,只剩下两个赤裸裸的灵魂。

她想看看,在这种一无所有的境地里,我们两个人的灵魂,能不能互相取暖。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睡得很好。

我没有被王大爷的咳嗽声吵醒。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踱步。

我走到李秀梅面前。她正在整理床铺。

“李老师,”我开口,声音有点干涩,“你……你能不能也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李秀梅整理床铺的手停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意。

那笑意里,带着一丝欣慰。

我的内心焦点,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转变。

我不再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受罪?”,而是开始想“我能在这里,学到什么?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晚年生活?”

04

转变一旦开始,就像解冻的河流,冰层下面,是涌动的春水。

我不再抗拒这里的生活。

我开始学着李秀梅的样子,尝试融入。

早上,我会主动帮护工摆放早餐的碗筷。虽然一开始总是笨手笨脚,把勺子放错了方向。

上午,我会搬个小马扎,坐在王大爷旁边,听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给我讲他年轻时在学校里的趣事。他的记忆力时好时坏,一个故事能颠三倒四地讲好几遍,但我还是耐着性子听。

有时候,我也会陪陈阿姨坐一会儿。她不太能说话,我们就静静地坐着。我会把我儿子给我拍的照片翻给她看,跟她说说我孙子学习怎么样,工作怎么样。她就“嗯嗯啊啊”地回应,眼睛里闪着光。

我甚至开始帮护工推轮椅。

第一次推的是一个姓刘的老伯,他比我大不了几岁,但因为脑梗,半边身子动不了。

我推着他在花园里慢慢地走。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一开始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来,我学着李秀梅的样子,开始自言自语。

“刘大伯,今天天气不错啊,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你看那棵桂花树,快开花了。到时候肯定很香。”

“我儿子说,过两天来看我,给我带我爱吃的酱肘子。”

我说着说着,突然感觉轮椅的扶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我低头一看,是刘大伯用他能动的那只手,在轻轻地敲打扶手。

他的眼睛看着我,喉咙里“嗬嗬”的声音更急切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他是在回应我。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

那是一种……连接感。

我感觉,我和这个不会说话的老人之间,建立了一种微弱但真实的连接。

我不再把他看成一个“病人”,一个“麻烦”。我把他看成一个和我一样,渴望交流,渴望被看见的“人”。

我开始理解李秀梅说的,“人老了,要看看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原来,做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获得一种内心的充实。

这种充实感,比我一个人在家里喝着好茶,看着电视,要来得实在得多。

李秀梅把我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她没说什么夸奖的话,但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柔和。

有时候,我们会在晚饭后,一起在走廊里散步。

我们会聊起养老院里的这些老人,聊起各自的过去,聊起对未来的打算。

我们的关系,不再是两个在“试婚”的陌生人。

我们更像是……战友。

一起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天好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通过了李秀梅的“考试”。

直到那天,王大爷出事了。

那天是周末,小刚来看我。

他给我带了酱肘子,还有一些水果。

我拉着他在花园里,炫耀我最近的“成果”。

“你看,我现在跟这里的人都混熟了。那个陈阿姨,就爱听我说我孙子的事。那个刘大伯,现在看见我就笑。”我得意洋洋地说。

小刚看着我,眼神有点复杂。

“爸,您好像……变了。”

“那是,你爸我适应能力强着呢!”

我们正说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我扭头一看,是王大爷。

他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倒在地上,脸色发紫,身体在抽搐。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周围的人都慌了,有人大喊“快来人啊”,有人手足无措地站着。

护工和护士很快跑了过来,开始急救。

我也想上去帮忙,可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大爷的身体,从抽搐,慢慢变得僵硬。

看着护士给他盖上白色的床单。

看着他被抬上担架,推走。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几分钟。

但我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花园里,恢复了平静。

太阳还是那么暖洋洋地照着。

桂花树的枝头,已经能看到细小的花苞。

可王大爷,那个每天晚上用咳嗽声“陪伴”我的王大爷,那个会拉着我,翻来覆去讲他教书时威风史的王大爷,就这么没了。

生命,在他的身上,戛然而止。

那么突然,那么脆弱。

我手里的酱肘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

前几天,我还坐在他身边,听他讲物理公式。

现在,他成了一块被白布盖住的冰冷的物体。

这就是衰老和死亡的真相吗?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尊严。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之前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的自信和从容,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以为我理解了“老”,我以为我能坦然面对。

可当死亡如此真实、如此近距离地发生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我感到的,是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我怕了。

我怕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怕自己也会像王大爷一样,在某个不起眼的午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小刚扶住我,急切地问:“爸,您怎么了?您别吓我!”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李秀梅走了过来。

她刚才也在场。

她没有像我一样呆立着。

她走过去,帮着护士,轻轻地整理了一下王大爷凌乱的衣角,又帮他把那本掉在地上的旧教材捡了起来,放在了他的胸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我身边。

她的脸色也很凝重,但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切的哀伤和镇定。

她看着我,轻轻地说:“张卫国,我们聊聊吧。”

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

05

我们没有在花园里聊。

李秀梅带着我,走到了养老院后面一处很偏僻的小亭子。

这里很安静,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小刚不放心,想跟过来,被李秀梅劝住了。

“让你儿子先回去吧。有些话,只能我们两个人说。”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坐在石凳上。

刚才那一幕,反复在我脑海里播放。王大爷发紫的脸,抽搐的身体,还有那块冰冷的白布。

我的手还在抖。

“害怕了?”李秀梅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我也怕。”她说。

我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我以为她像个女战士,无所畏惧。

“我老伴儿走的那天晚上,”她看着远方,眼神悠远,“也是这样。前一分钟,我们还在看电视,他还跟我说,明天想吃我做的西红柿打卤面。后一分钟,他就捂着胸口,说不出话了。”

“我打了120,可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医生说,是突发心梗。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

“可我,痛苦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走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关灯睡觉。我总觉得,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他倒下去的样子。我不敢看我们一起看过的电视节目,不敢做西红柿打卤面。”

“我整天都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那天晚上不该让他看那么久的电视?是不是我发现得太晚了?如果我早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走?”

“这种念头,像毒蛇一样,天天缠着我,咬着我。”

我静静地听着。我从来不知道,看起来那么平静坚强的她,也曾有过这样一段黑暗的时光。

“后来,我女儿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跟我说,我这不是内疚,我这是在害怕。”

“我害怕的,不是他走了。我害怕的,是我自己也要面对这一切。害怕孤独,害怕生病,害怕像他一样,突然就没了。”

“医生说,这是‘死亡焦虑’。人老了,或多或少都会有。”

李秀梅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我的内心。

“张卫国,你之前跟我说,你来这里,是为了‘试婚’,是为了看我们合不合适。”

“现在,我告诉你,我让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在考验你,会不会照顾人,有没有耐心。这些东西,可以学。”

“我是在看,你有没有勇气,面对‘老’和‘死’这件事。”

“你之前那些表现,帮护工,陪老人聊天,都很好。我一度以为,你准备好了。”

“但是今天,王大爷一出事,你所有的伪装,都垮了。”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我所有的掩饰和自欺欺人。

“你不是在为王大爷难过。你是在为你自己恐惧。”

“你害怕的,是王大爷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害怕自己也会那样,孤零零地、难看地死去。”

“你之前所有的‘努力融入’,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你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健康的、暂住的‘观察者’。”

“可当死亡把这层虚假的区别撕开时,你崩溃了。因为你发现,你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我被她说得体无完肤。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对的。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那点可怜的善心和耐心,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我骨子里,还是那个自私、怕死的张卫国。

“我为什么要提这个要求?为什么要来养老院?”李秀梅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重的疲惫。

“因为我见过太多了。太多老夫老妻,年轻时恩爱,老了,一个病倒了,另一个就扛不住了。”

“不是不爱,是太怕了。”

“怕被拖累,怕伺候人,怕看着对方一天天衰弱下去,最终,更怕的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

“我不想我的晚年,是这样的。我不想我的伴侣,是一个在灾难面前,只会瑟瑟发抖的逃兵。”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在我健康时给我递茶倒水的人。我需要的,是一个在我病倒时,能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别怕,有我呢’的人。”

“一个能和我一起,正视衰老,正视疾病,甚至正视死亡的战友。”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张卫国,你问问你自己。你是这样的人吗?”

亭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我所珍视的一切,我的健康,我的体面,我的那点自以为是的通透,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了。

我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

冷。

无助。

羞愧。

我明白了。我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我根本就没通过她的考试。

我从一开始,就没看懂过这张考卷。

我的“试婚”,是过家家。

她的“试婚”,是上战场。

而我,连枪都没拿稳,就做了逃兵。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我感觉,我的人生,在这一刻,跌入了最低谷。

06

那天之后,我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我不再去花园,不再跟任何人说话。

我整天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形状有点像中国地图。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王大爷的死,像一个开关,启动了我身体里某个关于“恐惧”的程序。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王大爷倒下的样子。

有时候,那张脸会变成我老伴儿的。

有时候,会变成我自己的。

我开始害怕黑暗,害怕安静。

我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把我的小收音机调到最大音量,听着里面嘈杂的戏曲和广告,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李秀梅没有打扰我。

她只是每天把饭菜打好,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有时候是一碗白粥,有时候是一碗烂糊面。

我没什么胃口,但还是会勉强自己吃几口。

我不敢看她。

我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我就像一个考了零分,还被老师当众批评了的学生,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一个星期。

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但精神上,感觉被掏空了。

我甚至想过,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明天就收拾东西,离开这个鬼地方。

回到我那个熟悉的、安全的、一个人的家里去。

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李秀梅,从来没动过再找个老伴儿的念头。

一个人过,虽然孤单,但至少不用面对这些可怕的事情。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我心里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天晚上,我做了决定。

明天一早,我就走。

我甚至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该怎么跟李秀梅开口。是留张字条,还是当面说?

当面说太尴尬了,还是留字条吧。

就说,我儿子有急事,我得回去。

对,就这么办。

打定了主意,我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睡着了。

睡梦中,我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我老伴儿还在。我们还很年轻。

我们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小刚还是个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娃娃。

家里很小,很挤,但很热闹。

我下班回家,她总是在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

她会一边炒菜,一边抱怨我,又把臭袜子扔在了沙发上。

我会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说“辛苦老婆大人了”。

她会笑着推开我,说“去去去,一身汗味儿,赶紧洗手去”。

梦里的阳光,是金黄色的,暖洋洋的。

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

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

我的眼角,湿了。

我有多久,没有梦到过她了?

老伴儿走了以后,我刻意地不去想她。

我怕想。

我想起她,就会想起她生病的样子,想起医院里的味道,想起她最后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

我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都锁在了一个盒子里,不敢轻易打开。

可是在这个最绝望的,我以为自己就要放弃的时候,我却梦到了她最健康,最鲜活的样子。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害怕的,真的是死亡吗?

不全是。

我真正害怕的,是失去。

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珍视的东西,一点点地从生命里流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害怕失去健康。

害怕失去尊严。

害怕失去……爱的人。

当年老伴儿生病,我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怕得要死。

我怕她离开我。

我怕一个人。

所以,当她真的走了以后,我把自己封闭起来。

我用“一个人也挺好”的谎言来麻痹自己。

我用“找个伴儿搭伙过日子”的实际想法来掩盖我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恐惧。

我以为我活明白了。

其实,我一直在逃避。

我逃避了五年。

直到遇见李秀梅。

她像一个不留情面的医生,撕开了我所有的伪装,逼着我去看我内心最深处的伤口。

那个伤口,一直在那里,从未愈合。

王大爷的死,只是把这个伤口,重新撕裂了。

让我疼得无法忍受。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份剧痛,我才终于看清了伤口的全貌。

我明白了李秀梅说的“战友”是什么意思。

战友,不是说要一起去冲锋陷阵。

而是,当你在战壕里,被炮火吓得瑟瑟发抖的时候,有个人能拍拍你的肩膀,说:“别怕,我也在抖。但是,我们一起扛过去。”

是承认彼此的软弱,然后,互相支撑着,站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陪伴。

不是风花雪月,不是搭伙过日子。

是两个软弱的、会害怕的灵魂,决定绑在一起,共同面对人生的风浪。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了。

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天花板那块水渍上。

那块“中国地图”,好像也没那么难看了。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

我获得了,一种绝望之后的,平静。

我走到床头柜边,拿起那张准备写告别信的纸。

我把它,撕得粉碎。

我决定,不走了。

我不能走。

我走了,就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逃兵。

我走到李秀梅的床边。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看着她眼角的皱纹。

我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不是恐惧,不是羞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想,我可能,还没有资格做她的“战友”。

但是,我想试试。

我想从一个“新兵”做起。

07

我没有立刻去找李秀梅表决心。

我知道,说一万句豪言壮语,都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一件事。

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新兵一样,重新学习。

学习如何面对这个充满了衰老和病痛的世界。

学习如何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共存。

我不再刻意地去“帮助”谁。

我只是观察,倾听,和陪伴。

王大爷的床位,很快住进了一位新的老人。姓赵,是个退休的木匠,因为摔了一跤,腿脚不方便了。

赵大伯脾气不太好,总爱发牢骚。

嫌饭菜不好吃,嫌护工动作慢,嫌电视节目没意思。

一开始,大家都有点躲着他。

我试着去接近他。

我搬个凳子,坐在他床边,不说话,就听他抱怨。

等他说累了,我就把我儿子带来的象棋拿出来。

“赵师傅,会下棋吗?陪我杀一盘?”

他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那两下子?”

“那您教教我。”我笑着说。

一来二去,我们竟然成了棋友。

我们每天下午都会在房间里摆上棋盘,杀上几局。

他下棋的时候,精神特别集中,也不发牢骚了。

有时候他赢了,会得意地哼起小曲。有时候他输了,会懊恼地拍着大腿,说明天一定要赢回来。

我看着他那鲜活的样子,觉得真好。

我还跟李秀梅一起,在养老院的小花园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

我们征得了刘护士长的同意,在角落里种上了西红柿和黄瓜。

我们每天一起去浇水,除草,松土。

很多能动的老人,也都会过来帮忙,或者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我们干活,给我们出主意。

那片小小的菜地,成了花园里最热闹的地方。

看着那些绿色的藤蔓一天天往上爬,开出黄色的小花,结出青涩的果实。

我感觉,心里也充满了希望。

生命,不只有衰败和凋零。

生命,还有孕育和成长。

即使是在人生的暮年。

我和李秀梅的话,不多。

但我们之间,有了一种默契。

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不再是“试婚”对象。

我们是邻居,是朋友,是棋友,是菜友。

是……战友。

三个月的期限,很快就到了。

那天早上,我们一起收拾东西。

我的行李箱,来的时候是满的,现在,反而空了不少。

我把那些书,那套紫砂茶壶,还有那个小收音机,都留下了。

我觉得,这里比我更需要它们。

李秀梅的帆布包,还是那么简单。

我们办了退住手续。

刘护士长拉着我们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李老师,张师傅,你们可要常回来看看啊!大家都会想你们的!”

赵大伯拄着拐杖,一直把我们送到大门口。

他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用木头刻的马。

刻得栩栩如生。

“拿着,送你孙子的。我……我这手艺,还没全丢。”他别扭地说。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热了。

我们站在“夕阳红养老院”的门口,就像三个月前一样。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李秀梅,她也正看着我。

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像秋天的湖水。但湖水深处,我看到了温暖的笑意。

“张师傅,”她先开口了,“这三个月,试得怎么样?”

我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李老师,我明白了。”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之前想的‘试婚’,是错的。我想的,都是我自己。”

“我怕孤单,怕麻烦,怕生病,怕死。我以为找个伴儿,就能把这些恐惧都挡在门外。是我太天真,也太自私了。”

“谢谢你。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是你让我看清楚了,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伴儿’。”

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李老师,我……我可能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友’。我还是会害怕,还是会软弱。”

“但是,我不想再逃了。”

“我们……能不能,不‘试婚’了?”

李秀梅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我赶紧接着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先从朋友做起?”

“就像在养老院里一样。当两个老邻居。我陪你说说话,你陪我下下棋。我们一起,种种菜,看看天。”

“等哪一天,我觉得我准备好了。等哪一天,我觉得我能有勇气,握着你的手,对你说‘别怕,有我呢’的时候……”

“我们再谈以后,好吗?”

我说完了。

心里像打鼓一样。

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也许她会觉得,我还是那个胆小鬼。

李秀梅静静地看着我。

看了很久。

然后,她笑了。

笑得特别好看。

她朝我伸出手。

“好啊,张卫国同志。”

“从今天起,请多指教了。”

我愣住了。

然后,我也笑了。

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很有力。

我们没有回家。

我们转身,又走回了养老院。

刘护士长看到我们,惊讶地问:“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笑着说:“我们来当志愿者。以后,每天都来。”

那天下午,我推着刘大伯,李秀梅陪着陈阿姨,我们一起在花园里晒太阳。

那片我们亲手开辟的菜地里,第一根小黄瓜,已经长成了手指那么长。

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知道,我的“试婚”结束了。

但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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