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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7 0
领证那天,天阴着,像一块用了半辈子的旧棉絮,灰扑扑地压下来。
民政局门口那棵老槐树,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有点像我伸出去又缩回来的手。
方云穿了件豆沙红的薄呢外套,新买的。
她说,喜庆。
我嘴上说好,心里却觉得那颜色有点闷,像被水泡过的红豆,失了光彩。
其实我懂,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所谓的喜庆,不过是给旁人看的一种姿态,证明我们对生活还没彻底撒手。
红本子拿到手,很薄,没什么分量。
我揣进内侧口袋,紧挨着胸口,隔着一层布料,还是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方云走在我旁边,我们之间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
风吹过来,卷起她鬓角一缕白发,在她眼前晃。
她抬手,想把它别到耳后,试了两次,没成功。
我下意识地想伸手帮她。
手抬到一半,停住了。
风停了,那缕头发自己乖乖落了回去。
我们俩都松了口气,像是躲过了一场不必有的尴尬。
回到我那套老房子,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咔哒」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显得特别响。
这声音,我听了三十多年。
以前,这声响后,迎上来的是另一双温暖的手,一句「回来啦」,一屋子饭菜的热气。
现在,开门的还是我,进门的,多了一个方云。
屋里有股味儿。
一股老房子独有的,混杂着旧书、灰尘和漫长光阴的味道。
我有些不自在,好像自己最隐秘的角落被一个外人窥见了。
方云却好像没闻到。
她把自己的一个小行李箱放在门边,很客气地问:「我住哪间?」
我指了指次卧。
「那间向阳,被子我都晒过了,很干爽。」
她点点头,说「谢谢」,然后就拉着箱子进去了。
门轻轻关上,没锁。
但我知道,那扇门,像一道线,清清楚楚地划开了我和她。
晚饭是我做的。
西红柿炒鸡蛋,醋溜白菜,排骨冬瓜汤。
都是些家常菜,我前妻在世时,我跟着打下手,也学了七七八八。
油烟机轰隆隆地响,锅铲和铁锅碰撞,叮叮当当。
这些声音,曾是我生活里最踏实的背景音。
可今天,它们听起来那么空洞,像是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只有一个笨拙的演员,演给一个沉默的观众看。
方云坐在小饭桌旁,安安静静的,双手放在膝盖上。
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给她那件豆沙红的外套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她看起来,比在民_政局门口时,要顺眼一些。
「吃饭了。」我把菜端上桌。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白菜,细细地嚼。
「咸淡怎么样?」我问。
「正好。」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很浅,像水面上的一圈涟漪,刚荡开,就消失了。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只有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和我们两个人轻微的咀嚼声。
我忽然想起儿子昨天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他犹犹豫豫,话里话外都在提醒我,这个方云,知根知底吗?别被人骗了养老钱。
我当时有点生气,说:「你妈走了五年了,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问过一句吗?」
儿子在那头不说话了。
我知道他也是为我好。
可那种好,像隔着一层棉花打你,不疼,但憋闷。
他们年轻人不懂,到了我们这个岁数,找个伴儿,图的不是钱,不是别的,就是想在夜里咳嗽的时候,旁边有个人能给你递杯水。
就是想在饭桌上,能有个人对你说一句「咸淡正好」。
哪怕,这只是句客气话。
婚后的日子,像温吞水,不冷不热地过着。
我们分房睡。
这事儿,是我提的,也是她默许的。
领证前,我们见过几次面,中间人撮合的。
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园的相亲角,她穿着蓝色的布褂子,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织着毛衣,不说话,也不四处看,像一棵安静的植物。
周围闹哄哄的,全是替儿女、替自己张罗的老人。
只有她那儿,像是有个无形的罩子,把所有喧嚣都隔绝了。
我走过去,跟她聊了几句。
她说话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
她说她姓方,叫方云,以前是小学的图书管理员,退休好几年了。
老伴儿走了三年,孩子在外地,不常回来。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手里的毛线,手指灵活地穿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一闪一闪的。
我忽然觉得,跟这个女人待在一起,心里很静。
后来又见过几次,不是在公园,就是在茶馆。
我们聊得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坐着,喝茶,看窗外的人来人往。
有时候,她会说起学校里的趣事,哪个调皮的学生,哪本被翻烂了的童话书。
我呢,就说说厂里那些陈年旧事,哪个师傅的技术好,哪次生产任务紧。
我们的过去,像两条不相干的铁轨,在退休这个站点,短暂地并列在了一起。
谁也没问过谁的家庭,没问过收入,没问过房子。
这些最实际的问题,我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
或许是觉得,都这把年纪了,那些东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又或许,是我们都害怕,一旦问出口,那点刚刚萌生出的,脆弱的温情,就会被现实的冰冷所击碎。
直到中间人问我:「老李,你觉得方姐人怎么样?人家可是对你印象不错。」
我沉默了很久,说:「挺好的。」
「那你们……?」
「就搭个伴儿过日子吧。」我说。
这话,我说得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婚后的生活,也确实就是「搭伴儿过日子」。
她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我能听到她在自己房间里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然后是去卫生间洗漱的轻微水声。
她走路很轻,像猫一样,总怕吵到我。
等我起床,她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小米粥,煮鸡蛋,还有一小碟她自己腌的酱黄瓜。
粥熬得火候正好,米油都浮在上面,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她会把我的那份盛好,放在桌上,然后自己端着碗,坐在我对面,小口小口地吃。
我们还是不怎么说话。
吃完饭,她收拾碗筷,我去公园遛弯。
这是我多年的习惯。
以前,是我一个人。现在,有时候她会跟着。
她不说话,就跟在我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们看见我身边多了个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们。
有那相熟的,会凑过来开玩笑:「老李,可以啊,找了个这么文静的嫂子。」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方云会微微低下头,脸颊上泛起一点不自然的红。
我知道,她也不习惯。
我们就像两个刚转到新班级的学生,努力想融入这个集体,却又带着各自的拘谨和不安。
家里的改变是悄无声息的。
阳台上多了几盆花,绿萝、吊兰,长得都很好。
沙发上盖了块新的沙发巾,米白色的,上面有淡雅的碎花。
我的书桌上,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旧笔筒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总是插着一两支从公园里捡来的,带着露水的小野花。
这些变化,她从来没问过我。
她就像一只勤劳的燕子,一点一点,衔来新的泥土,小心翼翼地,修补着这个陈旧的巢。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很复杂。
一方面,我感激她带来的这些生机。
这个房子,在前妻走后的五年里,几乎是静止的。
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原来的位置,我害怕挪动任何一件,就好像挪动了,关于她的记忆也会跟着移位。
现在,方V云的到来,像一阵微风,吹动了这潭死水。
可另一方面,我又感到一种恐慌。
她的气息,正在一点一点渗透进这个家的每个角落。
我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汗衫,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方方正正,放在衣柜里,但上面,残留着一股陌生的,属于她的洗衣粉的清香。
那味道,盖过了我熟悉的,混着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我甚至觉得,连空气都变了。
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孤单的,沉闷的空气。
而是掺杂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另一个人的存在的,一种新的混合气体。
我,在慢慢地,失去对我自己领地的绝对控制权。
转折发生在一个很寻常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看了电视。
一部家庭伦理剧,演的是子女争夺财产,把老人气得住了院。
方云看得很投入,看到动情处,眼圈都红了。
我没什么感觉,这些年,类似的事情听得太多,已经麻木了。
电视剧播完,十点了。
「睡吧。」我说,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客厅里一下子暗下来,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一条昏黄的光带。
「嗯。」她应了一声,站起身,回了她的房间。
我也回到我的主卧。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房间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想象着她躺在床上的样子,是和我一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吗?
我们是夫妻。
法律上,最亲密的关系。
可我们之间,比邻居还要生分。
白天,我们有家务、有散步、有三餐饭食可以填充。
到了晚上,当一切都安静下来,那种巨大的空洞和疏离感,就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忽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我们不能一辈子都当「室友」。
我是个男人,六十二岁,身体还算硬朗。
我娶她,不仅仅是为了有个人做饭,有个人说话。
我渴望的,是那种肌肤相亲的温暖,是两个人身体和灵魂的真正靠近。
一个念头,像一棵野草,疯狂地从心底里长出来。
我下了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我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微光,走到了次卧门口。
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她平稳的,悠长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很久。
推开这扇门,会发生什么?
她会惊醒吗?会害怕吗?会觉得我粗鲁,不尊重她吗?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
最终,那股原始的,属于男人的冲动,战胜了理智。
我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比外面更暗。
我只能看到床上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皂角一样的清香。
是她身上的味道。
我俯下身,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她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她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银丝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我看着她,心里那股燥热,忽然就平息了一些。
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想。
老伴儿走了,孩子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被时间抛弃的人,想在彼此身上,寻找一点残存的温暖。
我伸出手,想去抚平她紧锁的眉头。
我的指尖,带着一丝颤抖,慢慢地,靠近她的脸颊。
就在快要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
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没有一丝睡意,清醒得,好像她根本就没睡着,一直在等我一样。
我们对视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凝固了。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狂跳的声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过了几秒钟,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先动了。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躲闪。
她只是抬起手,用一种很轻,但又很坚决的力道,推开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是凉的。
「老李。」她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先回房去。」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狼狈,尴尬,无地自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她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床上,我用被子蒙住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完了。
我想。
这下全完了。
我把事情搞砸了。
她肯定觉得我是个老流氓,是个急色的,不怀好意的坏人。
明天,她会不会就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家?
我不敢想下去。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没敢出房门。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起床了,洗漱,进厨房。
锅碗瓢盆的声音,油烟机的声音,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层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客气的薄冰,被我鲁莽地打破了。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我不知道,那水是温暖的,还是冰冷的。
快八点了,我听见她轻轻敲了敲我的门。
「老李,吃早饭了。」
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我硬着生头皮,打开了门。
她站在门口,穿着那件蓝色的布褂子,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和,没有我想象中的厌恶或者鄙夷。
「快吃吧,粥要凉了。」她说完,就转身回了厨房。
我跟在她身后,像个犯人,走向最后的审判。
饭桌上,还是小米粥,煮鸡蛋,酱黄瓜。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只顾着喝粥。
今天的粥,喝到嘴里,却没什么味道。
「老李。」她忽然开口。
我浑身一僵,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昨晚的事……」
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抬起头,准备迎接她的任何指责。
「你别多想。」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我愣住了。
「我们是夫妻,我知道。」她继续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只是,我心里,还有个坎儿,没过去。」
「坎儿?」我下意识地问。
她点了点头,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那双手,布满了细小的皱纹,指关节有些粗大,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痕 F 迹。
「我老伴儿,」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他走了三年了。可我总觉得,他没走远,还在这屋里。」
我明白了。
她说的,是她自己的家。
「他是个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人很老实,也很倔。」
方云开始说起她的过去,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起她的前夫。
「他喜欢看书,家里到处都是书。他总说,书里有另一个世界。他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本《唐诗三百首》。」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
「我们结婚四十年,没红过脸。他什么都让着我。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操心。我呢,就给他做做饭,洗洗衣,把他照顾好就行了。」
「他总说,方云,你这辈子,什么都不用操心,有我呢。」
「可是,他说话不算数。他先走了,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她说到这里,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掉在了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揪了一下。
我能理解她的感受。
因为,我也一样。
我的前妻,那个爱笑,嗓门大,做事风风火火的女人,她也总说:「老李,你这人,就是太闷了。没事,有我呢,我就是你的太阳!」
她走了以后,我的世界,就再也没有过太阳。
「我不是不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方云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看着我,「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也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我看着她的眼睛,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尴尬和杂念,都消失了。
我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和我一样,都是在时间的洪流里,拼命抓住一块浮木的可怜人。
「我想,」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想让你满足我一个要求。」
她的眼神,无比郑重。
我点了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我想回我原来的家,去收拾一下我老伴儿的书。」
「那些书,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走了以后,我一直没敢动。我怕一动,就把他留下的最后一点气息,也给弄散了。」
「可现在,我想通了。书放在那里,也是落灰。不如,把它们整理出来,捐给山区的孩子。他生前,就一直念叨着,想去支教,可惜身体一直不好,没去成。」
「我想,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这事儿,我一个人,做不来。那些书,太多了,太沉了。我需要有个人,帮我搬,帮我打包。」
她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恳切的,甚至是脆弱的期盼。
「老李,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我答应了。
没有丝毫犹豫。
那个周末,我们一起去了她原来的家。
那是一个很老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小孩子的涂鸦。
她拿出钥匙开门,动作有些迟缓。
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书本的霉味、樟脑丸味和旧家具木头味的,属于过去时光的味道。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但是,到处都是书。
书架上,桌子上,沙发上,甚至窗台上。
整个屋子,像一个巨大的书的仓库。
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窗户里照进来,在空气中,能看到无数飞舞的尘埃。
这里,就是她和她丈夫,生活了四十年的地方。
这里,就是她心里那个「坎儿」的源头。
方云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怀念,有悲伤,还有一种,像是近乡情怯般的胆怯。
「进来吧。」我先进了屋,想打破这种沉重的气氛。
她跟着我走进来,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
「从哪儿开始?」我问。
她指了指客厅那个最大的书架:「就从这里开始吧。」
那是一个顶到天花板的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塞满了书。
我搬来一张凳子,开始一本一本地,把书往下拿。
方云拿来干净的抹布,把每一本书上的灰尘,都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柔。
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每擦一本,她都会翻开扉页看看。
很多书的扉页上,都有字。
是她丈夫的笔迹,清秀,有力。
有时候是一句读书心得,有时候是一个日期,有时候,是写给她的话。
「赠吾妻方云,愿你永远如书中景,岁月静好。」
她看着那行字,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深沉的思念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只能继续,一本一本地,把书搬下来。
让这个空间,被我们共同的,沉默的劳动所填满。
我们干了一整天。
从早上,到傍晚。
把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用绳子捆好。
文学,历史,哲学,还有很多教育类的书籍。
汗水浸湿了我的衬衫,脸上,手上,全是灰。
方云也一样,她的那件蓝色布褂子上,沾满了尘土。
可她的表情,却渐渐地,舒展开了。
那种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的,淡淡的忧愁,好像随着这些书本的被整理,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傍晚的时候,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照进来,给满屋子的书,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们坐在地上,靠着一摞摞捆好的书。
很累,但是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谢谢你,老李。」她忽然说。
「谢什么,我们是夫妻。」我说。
这话一出口,我们俩都愣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自然地,说出「夫妻」这两个字。
她看着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像雨后的天空,洗去了所有的阴霾。
「我饿了。」她说,「我给你做饭去。这附近有菜市场。」
「我陪你一起去。」我说。
我们一起走出那间充满了回忆的屋子,锁上门。
在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第一次,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书,分了三次,才全部搬完。
我找了收废品的三轮车,一车一车地,拉回了我家。
我那个空置了很久的书房,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在家里,给这些书打包。
方云很细致,她把品相好的,适合孩子看的书,都挑了出来,用牛皮纸包好,装进纸箱。
她说,这些是要捐出去的。
剩下的,一些比较专业的,或者比较旧的书,就当废品卖掉。
「留着也是占地方。」她说。
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她不是在处理书。
她是在处理自己的过去。
把那些沉重的,无法割舍的记忆,打包,封存,然后,选择一部分,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这是一个告别的仪式。
而我,很荣幸,成为了这个仪式唯一的参与者和见证人。
打包的时候,我们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指着一本书,告诉我,这是她老伴儿最喜欢的。
「他能把整本《论语》都背下来。有时候半夜睡不着,就在那儿一句一句地背。」
我也会拿起一本连环画,跟她说,这是我小时候,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才买到的。
「那时候,能有本小人书看,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我们的童年,我们的青年,我们的中年。
那些从未对彼此说起过的,属于各自人生的片段,就在这一摞摞的旧书中,被重新翻开,晾晒,然后,分享给了对方。
我发现,她其实不是个沉闷的人。
她知道很多花草的名字,知道哪种鸟的叫声最好听。
她会给我讲,她年轻的时候,跟她丈夫一起,坐绿皮火车去旅行的故事。
她说,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西安。
「城墙根下,风特别大。他给我买了个烤红薯,我吃了半个,剩下半个,他吃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少女般的神采。
我听着,心里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原来,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那么多闪闪发光的时刻。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光,被灰尘掩盖了。
需要有个人,帮你,轻轻地,把灰尘擦去。
书全部打包好那天,我们联系了邮局。
整整十大箱。
填单子的时候,方云在捐赠人那一栏,写下了她丈夫的名字。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上了我的名字。
李和平。
她把两个名字,写得紧紧挨在一起。
看着那张汇款单,我的心里,百感交味。
我感觉,我和她,和她那个从未谋面的丈夫,在那一刻,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解。
我没有取代他。
我只是,在他离开后,替他,陪着他最爱的人,走完剩下的路。
我们,是在完成一种生命的交接。
书寄走之后,方云整个人,都变了。
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也真实了。
她开始主动跟我聊天,问我厂里的事,问我儿子的工作。
她甚至开始,尝试着,改变我的生活习惯。
她会说:「老李,别总抽烟了,对肺不好。我给你泡了菊花茶,清火的。」
她会说:「晚上别总看那些打打杀杀的电视了,伤眼睛。我跟你下盘棋吧。」
她的棋艺,比我好。
我们经常在饭后,坐在客厅的灯下,一盘棋,能下很久。
有时候,她悔棋了,会耍赖,把棋子拿回去。
我也不跟她争,就看着她笑。
那种感觉,很温暖。
像冬日里,守着一炉火。
外面再冷,心里也是暖的。
家里的气氛,也完全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种,客客气气的,死气沉沉的。
而是充满了,生活该有的,琐碎的,温暖的烟火气。
我们会为了一道菜是放酱油还是放生抽,争论几句。
也会在看完天气预报后,互相提醒,明天要加衣服。
儿子再打电话来,听见我这边的背景音里,有方云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还有我们俩的说话声,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欲言又止了。
他会说:「爸,听着你那边挺热闹的。方阿姨,人还好吧?」
「好,好着呢。」我拿着电话,心里美滋滋的。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终于,像个家了。
又是一个晚上。
我们下完棋,已经快十一点了。
「睡吧。」我说。
「嗯。」她应了一声。
她站起身,回了次卧。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涌起了那个熟悉的念头。
但这一次,我没有冲动。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心里很平静。
我告诉自己,不着急。
有些事,是水到渠成,急不来的。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很轻,很轻。
「叩,叩,叩。」
我以为是幻觉。
「老李,你睡了吗?」
是方云的声音。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没,没睡。怎么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
她探进头来,脸上有点红。
「我……我房间的空调,好像坏了。不制热。」
「是吗?我去看看。」
我下了床,跟着她去了次卧。
空调开着,吹出来的,确实是冷风。
我摆弄了半天,也没弄好。
「可能是老毛病了,明天我找人来修。」我说。
「那……今晚怎么办?」她看着我,有点为难。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晚上还是很冷的。
我看着她,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有些瘦弱。
我的心,跳得有点快。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要不,你……你今晚就睡我那屋吧。」
我说完,就觉得脸颊发烫。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我去睡沙发。」我赶紧补充了一句。
「不用。」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很清楚。
她说:「床……挺大的。」
那一晚。
我没有去睡沙发。
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也能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的呼吸,也很急促。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心跳声,在黑暗中,交织在一起。
过了很久,我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有点凉。
但是,没有推开我。
反而,微微地,回握了一下。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满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我们的被子上。
像一层,温柔的,圣洁的光。
我侧过身,看着她模糊的轮廓。
「方云。」我轻声叫她的名字。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
「以后,别分房睡了。」我说。
「……好。」
她往我这边,挪了挪。
我们的身体,轻轻地,靠在了一起。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
很暖。
像揣在怀里的一只,温顺的猫。
我把她,轻轻地,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
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闻到了她头发上,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觉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的,完整和安宁。
我们什么都没做。
就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
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感受着,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漫长的黑夜里,终于找到了彼此,紧紧依偎的温暖。
我知道,从这一夜开始,我们才真正成为了,相濡以沫的,夫妻。
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还很长。
或许还会有争吵,会有矛盾,会有病痛。
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每一个夜晚,都不会再孤单。
我的每一次咳嗽,都会有人递来一杯温水。
我的每一顿饭,都会有人陪在对面。
这就够了。
对于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来说,这,就是人生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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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李湘的女儿因为国外放暑假所以回国内过假期生活,这无疑对于李湘来说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女儿可以跟她一起回国内了,因为李湘为了更好陪伴的女儿,...
2025-08-17 0
这是京银之间的标杆列车,1833公里的距离,7小时24分就可以到达,中间停靠5座车站,在北京到郑州这个区间可以说是贴地飞行的列车了。从北京到银川每天的...
2025-08-17 0
文|观今言史本文内容皆有可靠信源,已赘述文章结尾前言1958年2月,金日成那封要求志愿军撤出朝鲜的电报送到中南海时,毛主席的反应出人意料,他没有拍桌子...
2025-08-17 0
泸州市,古称江阳,位于四川盆地南部,是“川南重镇”,拥有“长江黄金水道”,境内的泸州港,是四川的第一大港。泸州之名,始于南朝梁武帝时期,距今已近150...
2025-08-17 1
最近,有不少网友在社交平台发布短视频,晒出在景区遇见知名演员郑国霖身着古装扮演“李世民”与游客互动的情景。“郑国霖怎么来景区打工了?”许多人纷纷发出疑...
2025-08-17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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