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人员突然清退,工资补偿怎么算?江西、四川那边的网友吵翻天了 编外人员这阵子是真心头大,前几天还在食堂排队吃饭,过两天直接被通知要清退,要不就是微信...
2025-11-21 0
我叫李慧芳,今年五十五。
从纺织厂退休内退,一个月三千出头的退休金,不多,但在我们这个三线小城,够用了。
女儿林静在北京,一年回不来一趟。老伴走了五年,这五年,日子就像那台用了十几年的旧冰箱,外面看着还行,里面空空荡gao,开门一股子凉气,关上门,就只剩下嗡嗡的、单调的、要死不活的电流声。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对着四面墙说话。
有时候,我甚至会故意把遥控器藏起来,然后满屋子找,就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干,让这屋里有点活人的动静。
“妈,你得走出去。”林静在电话里说,背景音里是地铁报站的嘈杂声,“去跳跳广场舞,报个老年大学,或者……我给你在婚恋网站上注册个账号?”
我对着电话嗤之以鼻:“胡闹!你妈我这把年纪了,还上赶着找人嫌啊?”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谁不想身边有个人,能说句热乎话,递杯热乎水呢?
这天,老同事王姐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功德无量”的兴奋劲儿。
“慧芳!我给你物色了一个!绝对靠谱!”
我心里一咯噔,嘴上还端着:“什么呀就给我物色了,我用你操心?”
“哎呀,你听我说完!”王姐在那头唾沫横飞,“也是咱们厂的,以前后勤处的,姓周。老婆前几年也没了,孩子在外地。人特别老实,话不多,但心热。我寻思着,你俩这情况,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捏着电话,手心有点出汗。
姓周,后勤处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印象。
“我……我这都多大岁数了,算了吧。”我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五十五怎么了?五十五就不能追求幸福了?你看看你现在,一个人过得跟个孤寡老人似的!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三点,南湖公园门口,不见不散!”
王姐“啪”地一下挂了电话,没给我任何反悔的余地。
那一晚上,我翻来覆去没睡着。
衣柜里的衣服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这件嫌老气,那件嫌颜色太跳。最后选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配一条深色的长裤。
镜子里的我,眼角有了细纹,头发里也夹了银丝。我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那支几乎没用过的口红,对着嘴唇笨拙地抹了抹。
太红了,像吃了死孩子。
赶紧用纸巾抿掉大半,留下一层淡淡的粉,这才觉得顺眼了点。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南湖公园门口。
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三点整,一个男人朝我走了过来。
他比我高半个头,微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也花白了,但看着很精神。
不是我想象中那种不修边幅的邋遢老头。
他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走到我面前,有点不确定地问:“是……李慧芳同志吗?我是老周。”
那一瞬间,我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像秋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不灼人。
“是,我是。”我点点头,脸有点发烫。
我们俩就这么在公园门口站着,一时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他先开了口:“要不,咱们进去走走?”
“好。”
南湖公园我来了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
空气里好像都飘着一股子甜丝丝的味道。
他话不多,但总能找到话说。
“这几棵柳树,我记得刚栽下的时候,才胳膊粗。”
“你看那水鸟,一动不动,跟个假的一样。”
他不说自己多有本事,也不吹嘘孩子多有出息,说的都是些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我那颗因为紧张而紧绷的心,一点点松弛下来。
我也开始说话,说我退休前在车间里怎么带着徒弟,说我女儿在北京工作多辛苦,说我养的那盆吊兰又发了新芽。
他一直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或者“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那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我说的那些鸡毛蒜皮的、没人愿意听的废话,在他这里,都成了值得倾听的故事。
夕阳西下,给湖面镀上了一层金边。
“肚子饿了吧?”他忽然问。
我这才发觉,是有点饿了。
“公园门口有家老菜馆,味道不错,我请你。”他说得那么自然,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我没拒绝。
菜馆里人声鼎沸,油烟气混着饭菜香,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点了三个菜,一个红烧鱼,一个地三鲜,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点了两个家常菜。”他把菜单递给我,“你再看看?”
“够了够了,太多了。”我赶紧摆手。
这三个菜,都是我爱吃的。
邪了门了。
鱼一上来,他先夹了一筷子最嫩的鱼肚子肉,仔细地把刺挑干净,放进我碗里。
“尝尝,这家鱼做得地道。”
我愣住了。
这个动作,只有我老伴做过。
一瞬间,眼眶有点发热。我赶紧低下头,扒拉了一口饭,把那股酸涩咽了下去。
“怎么了?不合胃口?”他看我半天没动筷子,关切地问。
“没,没有,挺好的。”我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就是……好久没人给我夹菜了。”
他听了,也沉默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和我一样的,孤单的底色。
“我也是。”他轻声说,“一个人吃饭,做什么都没滋味。有时候下了面条,端到桌上,一扭头想跟人说句话,才想起来,屋里就我一个。”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轻轻地攥住了。
疼,但是又有一种被理解的暖意。
这顿饭,我们吃得很慢。
聊了很多。
聊以前厂里的事,聊各自的孩子,聊退休后的生活。
越聊越觉得,我俩太像了。
像两只在寒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后惊喜地发现,对方的怀抱,竟然是温暖的。
吃完饭,他去结了账。
我抢着要给,他把我按在座位上:“第一次吃饭,哪有让女士掏钱的道理。”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薄的茧,碰在我胳膊上,一股电流从接触的地方窜遍全身。
我脸又红了。
走出菜馆,天已经全黑了。
“我送你回家吧。”他说。
我们俩并排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谁也没说话,但气氛一点也不尴尬。
到了我家楼下,我停住脚步。
“我到了,谢谢你啊,老周。”
“客气什么。”他笑了笑,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显得特别柔和,“今天……我挺高兴的。”
“我也是。”我说的是真心话。
“那……我上去了?”
“好。”
我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
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见我回头,他冲我挥了挥手。
我的心,像喝了一罐蜜。
回到家,屋里还是那股熟悉的、冷清的味道。
可我的心情,却完全不一样了。
我打开所有的灯,在屋里转了一圈,哼着不成调的歌。
手机响了,是他的短信。
“到家了吗?早点休息。”
简简单单几个字,我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
我回:“到了,你也早点休息。”
很快,他又回了过来:“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的样子。”
我的脸“轰”的一下,烧得比发高烧还厉害。
五十五岁的人了,被一句土得掉渣的情话,撩得心神不宁。
我捏着手机,不知道该回什么。
想了半天,回了一句:“别胡思乱想了。”
发出去就后悔了,这话说得,怎么像个不解风情的老古板。
果然,他没再回我。
我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是不是我话说重了,把他给得罪了?
正懊恼着,电话响了,是他。
我赶紧接起来:“喂?”
“慧芳。”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没胡思乱想,我想的都是真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我……”我结巴了。
“慧芳,我知道,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说这些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这人,藏不住话。”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很认真,“从下午在公园门口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我后半辈子要找的人,就是你了。”
“真的,我没开玩笑。”
我握着电话,感觉自己像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第一次被告白,紧张,激动,又有点不敢相信。
“你……你太快了,咱们才认识一天。”
“一天怎么了?有的人认识一辈子,也走不进心里去。有的人,见一面,就够了。”他说得斩钉截铁。
“慧芳,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想有个家,想有个人,晚上能给我留一盏灯,早上能喝到一口热粥。”
“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孤单。
是啊,我太孤半了。
这五年,我最怕的,就是天黑。
天一黑,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我自己。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能把人活活逼疯。
“我……”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别急着回答我。”他很体贴,“你好好想想。但是慧芳,我是真心的。”
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瞒你说,我现在就坐在我家客厅,这屋里,冷得像冰窖。我那房子,自从她走了,就没个家的样子了。东西乱七八糟,我也懒得收拾。做饭也是,一个人,随便对付一口得了。”
“我真羡慕你,能把家里收拾得那么干净,把自个儿照顾得那么好。”
我心里一动。
一个念头,像一棵胆大包天的野草,猛地从心底里钻了出来。
“你……你住哪儿?”我问。
“就在离南湖公园不远的一个老小区,叫……安居苑。”
安居苑,我知道,离我家就三站公交车。
“你……你等着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心脏“怦怦”地快要跳出胸膛。
我疯了吗?
我一定是他妈的疯了!
一个刚认识不到十个小时的男人,我居然要半夜三更跑去他家?
可是,脚却不听使唤。
我抓起沙发上的外套,穿上鞋,冲出了家门。
夜里的风很凉,吹在我发烫的脸上,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犹豫了。
要不,还是回去吧?这太不像话了。
可是一想到他说的“冷得像冰窖”,想到他那声孤单的叹息,我的脚又迈开了步子。
去看看。
就去看看。
大不了,看完我就回来。
我这样对自己说。
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安居苑”的名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奇怪。
我假装没看见,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到了安居苑门口,我付了钱,下了车。
给他打电话:“我到了,你在几号楼?”
他好像很惊讶:“你真来了?!”
“嗯。”
“……6号楼,3单元,401。”
我走进黑漆漆的楼道,声控灯坏了,我摸着黑,一级一级地往上爬。
心跳得比爬楼还累。
401的门开着,他站在门口,好像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屋里的灯光从他身后照出来,给他镶上了一道金边。
“快进来。”他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还是那么暖。
我跟着他走进屋。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和他说的差不多,东西摆得有些乱,但看得出,他尽力收拾过了。
沙发上搭着一件没叠的衣服,茶几上放着一个没洗的茶杯。
但地上是干净的,没有灰。
这让我心里舒服了一点。
“让你见笑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会拾掇。”
“挺好的。”我说的是实话。比起那种一尘不染、冷冰冰的样板间,这种带着生活气息的凌乱,反而让我觉得亲切。
他在饮水机旁给我接了杯水。
“喝口水,暖和暖和。”
我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
他也坐了过来,离我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们俩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慧芳。”他先开了口,声音有点沙哑,“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的冲动,“我就是想……来看看。”
“看了感觉怎么样?”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
“挺……挺好的。”
“那……你愿不愿意,让这里,以后也成为你的家?”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期待和真诚。
我活了五十五年,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是被人如此迫切地需要着。
不是作为谁的妈,不是作为谁的同事,而是作为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纯粹地需要着。
那种感觉,足以摧毁我所有的理智和防备。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
那笑容,像孩子一样纯粹,又像一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国王。
他慢慢地,慢慢地向我靠近。
我没有躲。
我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一阵食物的香气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但还留着余温。
昨晚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我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天啊!
我,李慧芳,一个五十五岁的寡妇,居然跟一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睡了!
这要是让我女儿林静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我赶紧坐起来,身上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
床头柜上,我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那里。
我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炒菜声。
我走过去,倚在门框上。
他穿着一件旧背心,系着一条有点油腻的围裙,正在灶台前忙活。
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正专注地颠着勺。
晨光落在他宽厚的背上,那一刻,我看得有点痴了。
这不就是我幻想了无数次的,家的样子吗?
他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到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醒啦?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就好。”
他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我心里那点仅存的慌乱和羞耻,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洗漱台上,他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新的牙刷和毛巾。
牙膏都替我挤好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藏不住的春意。
我好像,又活过来了。
餐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盘金黄的炒鸡蛋,还有几根刚炸出来的油条。
“快吃,趁热。”他把筷子递给我。
我喝了一口粥,火候正好,软糯香甜。
“真好喝。”我由衷地赞叹。
他嘿嘿一笑,像个得了表扬的孩子:“你喜欢就好。”
我们俩面对面吃着早饭,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看着他,他正在专注地对付一根油条,吃得津津有味。
他的眉毛很浓,鼻子很挺,嘴唇的轮廓也很好看。
我越看越觉得,他长得真不赖。
我心里甜得冒泡。
我终于,又有家了。
我终于,又不是一个人了。
我忍不住想,等会儿就给林静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告诉她,她妈找到了一个多好的男人。
我甚至开始盘算,等他哪天有空,带他去见见王姐,好好谢谢她这个大媒人。
我还想……
等等。
一个极其荒谬、极其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我的大脑。
我拿着勺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小米粥从勺子边沿滑落,滴在桌上。
我……
我好像……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王姐介绍的时候,说他姓周。
昨天见面,他自我介绍,说“我是老周”。
我一直“老周”“老周”地叫他。
可是……
他的全名是什么?
周什么?
周建国?周卫东?周志强?
我疯了一样在脑子里搜索着,可是一片空白。
我完全,彻底,不知道。
我跟一个连全名都不知道的男人,睡了一晚上。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把我所有的喜悦和甜蜜,浇了个透心凉。
“怎么了?”他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噎着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关切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该怎么问?
“那个……大哥,咱俩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啥?”
这话说出来,我李慧芳的老脸往哪儿搁!
我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没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忽然想起点事。”
“什么事啊,这么要紧?”他给我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饭。”
我心不在焉地把鸡蛋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不行,我必须得知道。
我得想个办法。
“那个……老周啊。”我试探着开口,“咱们……咱们也算认识了。以后要长久处下去,总得……总得加个微信吧?”
对,加微信!微信上总有名字吧!
我真是个天才!
“应该的,应该的。”他一拍大腿,“你看我这脑子,昨天就该加了。”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从卧室里拿出他的手机。
是一台很旧的国产智能机,屏幕上还有几道裂纹。
他笨拙地点开微信,调出他的二维码。
我赶紧拿出我的手机,扫了一下。
“滴”的一声。
屏幕上跳出了他的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湖水,看着挺有意境。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微信名。
我心头一凉。
他的微信名,叫“随遇而安”。
不是“周XX”,也不是任何带姓氏的名字。
“好了。”我故作镇定地添加了好友。
“我这手机,不太会用。”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我儿子教我的。”
“你儿子……在哪儿工作啊?”我抓住机会,想从侧面打听点信息。
“哦,他在南方,做点小生意。”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
“那……他叫什么名字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嗨,提他干嘛。”他摆了摆手,把话题岔开了,“快吃饭,饭都凉了。吃完饭,我带你出去逛逛,给你买几件新衣服。”
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想说。
他在回避。
为什么?
一个人的名字,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开始在我脑子里盘旋。
他不会是个骗子吧?
他不会是……在逃的通缉犯吧?
我越想越害怕,后背一阵阵发凉。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还在热情地给我夹菜,笑容还是那么温和。
可这张脸,在我眼里,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我开始怀疑,昨天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善解人意的男人,和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肯透露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慧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终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我没事。”我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怎么就吃饱了?你才吃了几口。”
“我早上吃得少。”我站起身,“那个……我得回家一趟。”
“回家?回哪个家?”他拉住我的手,笑着说,“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他的手,昨天我还觉得温暖,今天,却觉得有点冰凉。
“我……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女儿……对,我女儿等会儿要跟我视频。”我胡乱找了个借口。
“视频?那就在这儿视频呗,我正好也见见咱闺女。”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行!”我几乎是尖叫出声。
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我的意思是,我跟她视频,有些私房话要说,不方便。”我赶紧找补。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那眼神,让我有点发毛。
然后,他松开了手,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有点僵。
“行,那你回去吧。早点回来,中午我给你做红烧肉。”
“……好。”
我像个逃兵一样,落荒而逃。
走出那栋楼,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不敢回头,快步走到公交车站,跳上了一辆车。
坐在公交车上,我看着窗外,脑子乱成一锅粥。
我是不是太多疑了?
也许人家就是不习惯在微信上用真名呢?也许人家就是跟儿子关系不好,不想提呢?
他对我那么好,那么体贴,怎么会是坏人呢?
可是,一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的人,真的能信吗?
我掏出手机,点开他的微信。
朋友圈是空的,一条都没有。
我的心,又凉了半截。
这太不正常了。
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一条朋友圈都不发?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桌上还放着我昨天出门前喝水的杯子,好像已经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我该怎么办?
是就此打住,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把他拉黑,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一想到他为我做的那顿早饭,想到他看我时那温柔的眼神,我的心就软了。
这把年纪,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动心的,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
手机响了,是林静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赶紧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挤出一个笑容,接通了视频。
“妈,你干嘛呢?半天才接。”林静那张放大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没……没干嘛,刚上了个厕所。”我心虚地撒谎。
“你气色不错啊今天。”林静端详着我,“抹口红了?哟,还穿了件新衣服。有情况啊,老太太!”
“胡说什么呢!”我嘴上反驳,脸却红了。
“还嘴硬!说,是不是去相亲了?王阿姨都跟我邀功了!”
我拗不过她,只好承认了:“就……见了一面。”
“怎么样怎么样?人靠谱吗?”林静一脸八卦。
“挺……挺好的。”我含糊地说。
“什么叫挺好的?多大年纪?干什么的?家里什么情况?长得帅不帅?”
面对女儿一连串的炮轰,我更心虚了。
“就……跟我差不多大,也退休了……”
“叫什么名字啊?”林静问到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我卡壳了。
“叫……叫老周。”
“我问你大名!谁问你姓什么了!”林静翻了个白眼,“妈,你不会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的沉默,已经给了她答案。
视频那头,林静的表情从八卦变成了震惊,然后是愤怒。
“李慧芳!你是不是疯了?!你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去相亲?你还觉得挺好?!”
“我……”
“你什么你!你多大个人了!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现在骗子那么多,专门骗你们这种单身的老头老太太,你不知道吗?!”
林"静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我耳朵嗡嗡响。
“他不是骗子!”我忍不住为他辩护,“他人很好!”
“好?他对你好什么了?”
“他……他给我做早饭,给我夹菜,还说要给我买衣服……”我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这些,不都是骗子惯用的伎俩吗?
“我的天啊!”林静在视频那头抱住了脑袋,“妈,我求求你了,你清醒一点!这些糖衣炮弹,你吃了多少年了,怎么还上当!”
“你别说了!”我恼羞成怒,“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他!”
“我不知道?我知道你昨天晚上没回家!”林静忽然说。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呆住了。
“王阿姨不放心你,半夜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她又打到我这儿来了。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一个都没接!李慧芳,你老实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我完了。
我彻底完了。
我握着手机,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不会……在他家过的夜吧?”林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我闭上了眼睛。
“李慧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林静的声音都变了调,“你才认识他一天!一天啊!你就跟他回家过夜了!你……你还要不要脸了!”
“林静!”我终于爆发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懂什么!你懂我一个人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懂那种屋子里空得能听见回声的感觉吗?你懂那种半夜醒来想找个人说话,却只能抱着枕头哭的滋味吗?”
“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我好的人,一个能跟我说说话的人,你就要把他打成骗子!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好吗?”
我吼完,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视频那头,林静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疲惫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妈,我不是见不得你好。我是怕你被骗。”
“我不是三岁小孩,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你有分寸会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人回家?妈,你听我的,这个男的,绝对有问题。你马上把他拉黑,不要再联系了。”
“我不!”我固执地摇头。
“妈!”
“除非你拿出证据,证明他是个骗子!否则,我不会放弃的!”
我说完,就挂了视频。
我瘫在沙发上,放声大哭。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男人,跟自己的亲生女儿吵成这样。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
万一……万一他不是骗子呢?
万一他只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万一,他就是我后半生的幸福呢?
我擦干眼泪,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自己去查。
我要查清楚,他到底是谁。
我点开他的微信,把那张深蓝色湖水的头像,截了个图。
然后,我给王姐打了个电话。
“喂,王姐,我慧芳。”
“哎哟,慧芳啊!怎么样怎么样?成了吧?我听老周说,你俩可投缘了!”王姐的声音还是那么热情。
“王姐,我想问你个事。你跟这个老周,很熟吗?”
“不算很熟,就是以前在厂里一个大院住过,后来他搬走了。怎么了?”
“他……他全名叫什么,你知道吗?”
“周……周什么来着?”王姐在那头想了半天,“哎哟,你瞧我这记性,时间太长了,记不清了。就记得大家都叫他老周。人挺老实的,没错啊。”
线索断了。
我心里一阵失望。
挂了电话,我看着那张头像截图,忽然想起来,林静之前教过我一个东西,叫什么“以图搜图”。
我笨拙地在手机上操作了半天,终于把那张图片上传到了一个搜索网站上。
屏幕上开始转圈圈。
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搜索结果出来了。
大部分都是一些风景图片,什么“宁静的湖面”“蓝色壁纸”之类的。
我往下滑了滑,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是我想多了。
就在我准备关掉页面的时候,最下面的一条链接,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本地论坛的帖子,标题是——《警惕!“深情大叔”专骗中老年妇女,附照片!》
我的手,开始发抖。
我颤抖着,点开了那个链接。
帖子里,详细描述了一个专门针对离异、丧偶中老年女性的诈骗团伙。
他们通常伪装成老实本分的退休职工,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甜言蜜语,迅速获取对方的信任和感情。
然后在“同居”后,编造各种理由,比如“投资项目”“儿子做生意周转不灵”“自己生病需要手术”等等,骗取钱财。
帖子的最后,附了几张骗子的照片。
其中一张,是一个男人站在湖边的背影,穿着一件蓝色的夹克。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那身形,那件夹克,我化成灰都认得。
就是他!
而另一张照片,是他微信头像的原图。
那片深蓝色的湖水,根本不是什么风景照,而是这个论坛帖子里,一个受害者拍下的,骗子带她去过的某个水库!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天旋地转。
我仿佛被人从万丈高楼,一脚踹了下去。
骗子。
他真的是个骗子。
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体贴的话语,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
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演出来的。
我,李慧芳,一个自以为精明了一辈子的女人,竟然被一个骗子,耍得团团转。
我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又可悲,又可笑。
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是他发来的微信。
“慧芳,怎么还不回来?我红烧肉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我看着那行字,那个笑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胃里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我把昨天晚上吃下去的,今天早上吃下去的,全都吐了出来。
好像要把我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所有愚蠢的、自作多情的幻想,全都吐干净。
吐完之后,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没有再哭出声。
因为我知道,我不配。
这是我自找的。
是我自己,因为孤单,因为寂寞,因为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亲手给我自己挖了一个坑,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我该怎么办?
报警?
我拿什么报警?
他没问我要钱,没对我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我去派出所,跟警察说:“警察同志,我跟一个男人睡了,结果发现他可能是个骗子,但我没有证据,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警察会怎么看我?
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就这么算了?
把他拉黑,从此江湖不见,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我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他可以玩弄我的感情,欺骗我的信任,然后毫发无损地,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下一个“李慧芳”?
不行。
绝对不行。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双眼红肿,头发凌乱,像个疯子。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李慧芳,你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要让他,付出代价。”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从我心底升起。
我擦干脸,回到客厅,拿起手机,给他回了微信。
“就回。肉多炖一会儿,炖烂点,我牙口不好。”
发完,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搜索记录,删掉了那张截图。
然后,我给林静打了个电话。
“静静。”我的声音很平静。
“妈?你……你没事吧?”林静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心。
“我没事。”我说,“静静,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
“妈,你别这么说,我……”
“你听我说完。”我打断她,“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帮我查一下,安居苑6号楼3单元401的房主是谁,租给谁了。你不是有同学在派出所吗?你让他悄悄地查,不要惊动任何人。”
“妈,你要干什么?”林静的语气紧张起来。
“你别管,你按我说的做就行。”我的语气不容置疑,“查到了,马上告诉我。”
“还有,接下来的几天,不管我跟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惊讶,不要干涉。相信我,妈有分寸。”
挂了电话,我换了身衣服,甚至还补了点口红。
然后,我走出了家门。
再一次走向那个叫“安居苑”的地方。
这一次,我不是去奔赴一场爱情。
我是去奔赴一个战场。
我,李慧芳,要亲手,把这个骗子,送进他该去的地方。
回到那个“家”,红烧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是熟悉的、温和的笑容。
“回来啦?快洗手,准备吃饭。”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冷。
演。
你接着演。
我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我微笑着点点头:“好香啊。”
饭桌上,他不停地给我夹肉。
“多吃点,看你瘦的。”
“这肉,我炖了两个小时,入口即化。”
我来者不拒,大口大口地吃着。
我吃下的不是肉,是我的愤怒,我的屈辱。
“好吃吗?”他期待地问。
“好吃。”我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老周,你手艺真好。能娶到你的女人,肯定很幸福。”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可惜啊,她没那个福分。”他很快恢复了自然,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晦气。”
我心里冷笑。
是啊,不说你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老婆了。
咱们来说点别的。
“老周啊。”我放下筷子,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儿子,在南方做什么生意啊?”
他又开始回避:“嗨,小打小闹,挣点辛苦钱,不值一提。”
“怎么会不值一提呢?再小的生意,也是老板啊。”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我这辈子,就佩服你们这些会做生意的人。不像我,在工厂里干了一辈子,死脑筋。”
我的吹捧,显然让他很受用。
他挺了挺胸膛,开始有点飘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他故作谦虚地说,“主要吧,是做点……投资。”
“投资?”我眼睛一亮,“哎呀,那可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活儿!我听说,一般人可做不来,得有门路,有内部消息才行!”
我把他捧得高高的。
他果然上钩了。
“那是。”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没点门路,那不叫投资,那叫赌博。我儿子他啊,就认识那么几个‘高人’。”
“高人?”
“嗯。”他点点头,凑近我,“慧芳,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最近,就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来了。
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做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什么机会?”
“一个新能源项目。”他压低声音,说得煞有介事,“国家扶持的,内部拿到的份额,不对外。投十万,一年,翻一倍。”
“翻一倍?!”我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假的?这么好的事?”
“那当然!”他拍着胸脯保证,“要不是看你是我自己人,我才不跟你说呢。这份额,抢都抢不到。”
“可是……十万块,太多了。”我面露难色,“我一个退休工人,哪有那么多钱。”
“你有。”他笃定地说,“你那点退休金,是攒不下钱。但是,你老伴走的时候,厂里不是给了一大笔抚恤金吗?再加上你们以前的积蓄,十万,肯定拿得出来。”
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
王姐那个大嘴巴!
我脸上露出犹豫和挣扎。
“这……这是我养老的钱,我女儿说了,不能乱动。”
“什么叫乱动?”他有点急了,“这叫投资!叫钱生钱!你想想,十万块,放一年,就变成二十万。到时候,咱们拿着这钱,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日子,多舒坦!”
他开始给我画大饼。
“咱们可以去海南买个小房子,冬天就去那边过冬。天天看海,吃海鲜。”
“咱们还可以去欧洲,去看看那些电视里的城堡教堂。”
“慧芳,你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难道你真想守着那点死钱,在这个小城市里,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吗?”
他的话,很有煽动性。
如果我还是昨天那个李慧芳,我可能真的会心动。
但是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继续演,“这么大的事,我得……我得跟我女儿商量一下。”
“跟她商量什么!”他一听我要找林静,脸色立马就变了,“她们年轻人懂什么!就知道把钱放银行里,那点利息,还不够通货膨胀的!”
“慧芳,这事,你得自己拿主意。钱是你的,幸福也是你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听女儿的吧?”
他开始挑拨我和林静的关系。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低下头,做出被说动的样子,沉默了很久。
“那……让我想想。”
“还想什么呀!”他有点不耐烦了,“这机会,稍纵即逝!我跟你说,后天,份额就截止了。你要是再犹豫,可就没了!”
后天。
时间这么紧。
看来,他是想速战速决。
“那……好吧。”我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我投。”
他一听,立刻喜笑颜开。
“哎!这就对了!”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慧芳,你相信我,这绝对是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收网的时候,到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静发来的消息。
“妈,查到了。房子是租的,短租三个月。用的是一个叫‘张伟’的身份证,照片我看了,就是他。这个张伟,有诈骗前科,去年刚放出来。”
张伟。
原来,他叫张伟。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自称“老周”的张伟,忽然觉得他很可悲。
连一个真实的名字,都不敢示人。
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那……钱怎么给你?”我问。
“你明天去银行,把钱取出来,现金。”他说得干脆利落,“千万别转账,转账目标太大,容易被银行监控。”
想得真周到。
连怎么规避风险都想好了。
“好。”我点点头。
“慧芳,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儿。”他把我搂进怀里,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强忍着恶心,没有推开他。
“等咱们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个大钻戒,把你风风光光地娶进门!”
我靠在他那并不温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张伟,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去银行取钱。”我对他说。
“我陪你去。”他立刻说。
“不用。”我拒绝了,“你目标太大,跟我一起去,反而引人注意。你就在家等我好消息。”
我这么说,正中他下怀。
他巴不得撇清关系。
“那也行。你路上小心点。”他叮嘱道,“取了钱,直接打车回来,别坐公交。”
“知道了。”
我拿着我的银行卡和存折,出了门。
但我没有去银行。
我直接去了我家附近的派出所。
接待我的是一个很年轻的民警,姓李。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他讲了一遍。
从王姐介绍,到公园见面,到当晚同居,到我发现疑点,再到他让我投资。
我讲得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愤怒。
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还把我跟林静的聊天记录,以及林静发给我的,关于“张伟”的信息,都给他看了。
小李警官听完,表情变得很严肃。
“阿姨,您能这么冷静、理智地来报案,非常了不起。很多受害者,到了最后一步,都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摇摇头,“就是觉得,不能让他再去害别人了。”
“您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小李警官说,“您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
“您先回家,假装钱已经取回来了。他一定会让你把钱交给他。等他拿到钱,人赃并获的时候,我们就会行动。”
“需要我带窃听器之类的吗?”我电视看多了。
小李警官笑了:“不用那么复杂,阿姨。我们会派便衣在您家楼下布控。您只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其他的,交给我们。”
“好。”
走出派出所,阳光刺得我眼睛有点疼。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半。
我没有立刻回安居苑。
我先回了趟自己的家。
我打开衣柜,把我最喜欢的那件红色连衣裙拿了出来。
那是有一年过生日,林静给我买的。我一直嫌太艳,压在箱底没穿过。
我换上它,又化了个淡妆。
镜子里的我,看起来精神了很多。
然后,我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旧皮箱。
皮箱里,是我所有的积蓄。
当然,不是十万。
我把大部分钱都转移到了另一张卡里。
皮箱里,我只放了一万块钱现金。
上面铺了一层,下面,全是旧报纸。
我提着这个沉甸甸的“十万块”,再次走向了安居苑。
我推开门的时候,张伟正焦急地在客厅里踱步。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皮箱。
“取回来了?”
“嗯。”
他把皮箱放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打开。
看到那厚厚的一沓红色的钞票,他的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芒。
他随手抓起一沓,放在嘴边亲了一口。
“我的好慧芳!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甚至没有去检查下面是不是报纸。
在他眼里,我已经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对他深信不疑的傻女人。
他把皮箱合上,拉到墙角。
“慧芳,你先坐会儿,我去打个电话,跟那边确认一下。”
他拿着手机,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知道,他是在给他的同伙报信。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着。
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几分钟后,他从卧室里出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搞定了!那边说,份额给咱们留着了!明天一早,我就把钱送过去!”
“太好了。”我配合地露出笑容。
“慧芳,今天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他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晚上,我带你去吃大餐!”
“好啊。”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的陌生。
我甚至想不起来,两天前,我是怎么会对他“一见钟情”的。
是因为他那句“我也是一个人”的叹息?
还是因为他为我挑鱼刺的那个动作?
或许,都不是。
我只是太孤单了。
孤单到,但凡有个人,对我露出一丝丝善意,我都会像个溺水的人,不顾一切地抓住那根救命稻草。
哪怕,那只是一根,有毒的稻草。
晚上,他真的带我去了一家高档西餐厅。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西餐。
我笨拙地拿着刀叉,不知道该怎么用。
他很耐心地教我。
“左手拿叉,右手拿刀。从外到里,一道一道用。”
他的样子,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
就像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伴侣。
如果不是我知道真相,我恐怕真的会沉沦在他编织的这张情网里,万劫不复。
“慧芳,来,我们喝一杯。”他举起红酒杯。
“为了我们的未来,干杯。”
我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猩红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像血。
我一饮而尽。
这顿饭,我吃得异常平静。
他还在不停地描绘着我们美好的未来。
去海南,去欧洲,买钻戒,环游世界。
我听着,微笑着,点头。
心里却在倒数。
回到安居苑,已经很晚了。
他看起来很高兴,喝了点酒,脸颊泛红。
“慧芳,今天早点睡。明天,咱们的好日子,就正式开始了。”
他把我抱进卧室,把我放在床上。
他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我推开了他。
“我……我今天有点累。”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也是,跑了一天银行,是该累了。行,那你早点休息。”
他体贴地帮我盖好被子,关上灯,走了出去。
我听见,他把那个装钱的皮箱,拖进了他的卧室。
然后,是锁门的声音。
我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了他卧室开门的声音。
他起来了。
我赶紧闭上眼,装睡。
我听见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然后是大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他走了。
带着我的“十万块”,去奔赴他的“好日子”了。
我睁开眼,坐了起来。
结束了。
我拿出手机,给小李警官发了条信息。
“他走了。提着一个黑色的旧皮箱。”
很快,小李警官回了过来。
“收到。阿姨,您在家等消息。”
我下了床,走到窗边。
我看到,他提着皮箱,快步走出了小区门口。
就在他准备上路边一辆黑色轿车的时候,几辆警车,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
几个便衣警察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那个黑色的皮箱,掉在地上,摔开了。
里面的旧报纸,撒了一地。
我看到,他被按在地上,那张英俊的、温和的脸,因为震惊和愤怒,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我拉上了窗帘。
一切,都结束了。
警察来了,取证,做笔录。
我把所有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那个短租的房子,我没有再待下去。
我收拾好我的几件衣服,离开了那个让我做了两天美梦,又让我摔得粉身碎骨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彻底底地洗了个澡。
我用了半瓶沐浴露,想把那个人留在我身上的所有气息,都洗掉。
洗完澡,我给林静打了个电话。
“静静,事情解决了。”
“妈!”林静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说,“好得很。”
“妈,对不起,前天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我笑了,“我该谢谢你。要不是你,你妈我这次,就真的栽了。”
我们母女俩,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
我第一次,那么坦诚地,跟她聊我的孤单,我的脆弱。
她也第一次,那么耐心地,听我讲我的心事。
挂了电话,我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卧了两个荷包蛋。
我坐在餐桌前,一个人,慢慢地吃着。
外面,太阳出来了。
阳光照进屋子,暖洋洋的。
我忽然觉得,这屋子,好像没有那么空了。
这日子,好像,也还有点盼头。
一个星期后,王姐扭扭捏捏地上了门。
“慧芳啊……那个……那个老周的事,我听说了。我对不起你,我……”
“不关你的事,王姐。”我给她倒了杯水,“你也是好心。是我自己,没带眼识人。”
王姐坐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跟我提过给我介绍对象的事。
我也没再想过。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不,也不完全是。
我报了一个老年大学,学国画。
我还开始跟着小区的阿姨们,跳起了广场舞。
每天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还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
但心里,却不再觉得那么慌了。
我开始学着,给自己找乐子。
学着,跟自己和平相处。
半年后,我接到了小李警官的电话。
他说,张伟的那个诈骗团伙,被一网打尽了。
他因为是主犯,又有前科,被判了十年。
十年。
听到这个数字,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的人生,他的结局,都与我无关了。
挂了电话,我继续调着我的颜料。
画纸上,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梅花。
红色的,开在皑皑白雪里。
就像我那件,只穿过一次的红色连衣裙。
也像我,李慧芳,这五十五年的人生。
虽然经历过风霜雨雪,但骨子里,总还有那么一点,不肯认输的颜色。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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