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西山福田公墓,吴石将军墓前总有人悄悄放下鲜花。今年是他牺牲75年,也是台湾光复80年,这位“潜伏英雄”的故事,该让更多人知道。1947年,经人引...
2025-11-02 0
我今年四十九,绝经了。
这事儿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到岁数了,身体这台机器该报废的零件就得报废。
潮热、盗汗、心慌,还有那说来就来的无名火,像个不定时炸弹,捆在我身上。
我儿子小杰在外面念大学,一年回不来几趟。偌大个家,就我一个人,守着楼下那间半死不活的“慧英面馆”。
前段时间,我和一个比我大五岁的老头子在一起了。
他叫宋清远,街坊都喊他老宋。
一个退休的中学历史老师,老婆前几年肝癌走了。
我图他什么呢?
我经常半夜醒过来,睁着眼问天花板。
图他老?图他头发花白?图他身上那股子洗不掉的、混合着书卷和孤独的旧气味?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我们俩的开始,就像我那锅熬了半天没撇干净浮沫的骨头汤,不清不爽,浑浑浊浊。
老宋是我们面馆的常客。
他总是一个人来,永远是靠窗那个最角落的位置,永远是一碗清汤牛肉面,不要香菜,多加点醋。
话不多,吃完就走,钱放在桌上,不多不少,刚刚好。
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干净。
一个老头子,能把自己收拾得那么利索,不容易。指甲剪得短短的,没有一点黑边。衬衫领子洗得发白,但绝对没有黄渍。
不像我那个早就滚蛋的前夫王建军,袜子能穿成化石,油腻的指甲缝里能刨出二两土。
那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我趴在桌上打盹。
更年期的瞌睡说来就来,挡都挡不住。
我正梦见我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骂我不好好学习,突然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巨响给惊醒了。
“老板娘!老板娘!”
是对面小超市的胖婶,嗓门能掀翻屋顶。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魂还没归位。
“你家那排气扇是不是要炸了?跟拖拉机似的,吵得我脑仁疼!”
我抬头一看,那台跟了我十年的老伙计,正一边发出“哐当哐当”的悲鸣,一边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壮烈牺牲。
我心里“咯噔”一下。
妈的,又得花钱。
我踩着凳子上去,想看看是哪儿的螺丝松了。人一上了年纪,手脚就不利索,晃晃悠悠的,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你下来!危险!”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我低头,是老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凳子下面,伸着手,做出一个随时准备接住我的姿势。
他脸上带着点焦急,眉头拧着。
“我没事。”我嘴硬。
话音刚落,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仰。
完蛋了。
我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我这把老骨头,摔一下不得散架?
结果没摔着。
我掉进一个算不上多结实,但很稳当的怀抱里。
一股淡淡的、像太阳晒过的旧书本一样的味道,钻进我鼻子里。
是老宋。
他接住了我。
我活了四十九年,除了我爸,这是第二个男人这么抱我。
第一个是我那个天杀的前夫,还是在婚礼上。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就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快得不像我这个岁数该有的。
“没事吧?”他把我扶稳,很快松开了手,保持着距离。
我脸“刷”一下就红了,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那股子邪火又上来了。
“没……没事。”我结结巴巴的。
他没再说什么,自己踩着凳子上去,三下五除二,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个螺丝刀,拧了几下。
“哐当”声停了。
世界清静了。
“老毛病,轴承老化,得上点油。彻底修好得换零件。”他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
“多少钱?”我从兜里掏钱。
这是我的习惯,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男人的人情。
他摆摆手,笑了。他笑起来眼角有很深的皱纹,但不难看。
“一碗面就行。”
那天,我破天荒地多给了他两块牛肉。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还是每天来吃面,但不再是吃完就走。
有时候店里忙,他会顺手帮我收一下碗。
有时候下雨,他会多待一会儿,跟我聊几句天气。
我们聊的都是些屁大点事。
今天的白菜又涨价了。
隔壁的狗又跟谁家的猫打架了。
电视里那个明星又离婚了。
这些话,我平时都憋在心里,没人说。我儿子嫌我烦,前夫觉得我俗,街坊邻居,说深了怕人笑话,说浅了又没意思。
跟老宋说,却刚刚好。
他是个顶好的听众,不插嘴,不评价,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那感觉很奇妙,就像我心里淤积多年的垃圾,终于找到了一个回收站。
有一天,他吃完面,没走。
“小林,”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我能请你……去看个电影吗?”
我愣住了。
电影?
我上次看电影,还是我儿子上小学,学校组织看的《地道战》。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觉得有点可笑,“我都多大岁MA了,看什么电影。”
“年龄跟看电影没关系。”他很认真,“最近有个讲二战的片子,评分很高。”
我看着他。
他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期待,又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突然觉得,拒绝他,有点残忍。
“……行吧。”
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可能是我太久没被人这么郑重地邀请过了。
也可能,是我那天穿了件新衣服,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老。
去看电影那天,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关了店门。
我在镜子前照了半天。
镜子里这个女人,眼角有了细纹,脸色有点蜡黄,头发里夹着几根怎么也拔不完的白发。
我叹了口气,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一条很多年没穿过的连衣裙。
是当年刚离婚时,为了给自己打气买的。结果一次也没穿过。
有点紧了。
我深吸一口气,才把拉链拉上。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
也很滑稽。
林慧英啊林慧英,你都快五十的人了,还学小姑娘谈恋爱吗?
你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电影院里黑漆漆的。
我们中间隔着一个放爆米花的桶。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电影演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满脑子都是旁边这个男人。
他的呼吸声。
他偶尔调整坐姿的细微声响。
他伸手拿爆米花时,不小心碰到我手指的温度。
我的心又开始“咚咚咚”乱跳。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妈的,这更年期,还带返老还童功能?
电影散场,外面下起了小雨。
“我送你回去。”他说。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老式雨伞,伞面很大。
我们并排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雨点打在伞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他把伞大半都倾向我这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了。
我闻着空气里潮湿的泥土味,混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旧书味,心里突然很平静。
就好像,这辈子纷纷扰扰的,到这儿,突然就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屋檐。
走到我家楼下,他停住脚步。
“上去吧。”
“……嗯。”
我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我回头看他。
他还站在原地,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老宋。”我喊他。
“嗯?”
“要不要……上来喝杯热茶?”
我说完就后悔了。
我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林慧英,你疯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好。”
那天晚上,他没走。
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
没有干柴烈火,没有激情澎湃。
就像两杯温吞水,倒在了一起,慢慢地融合,分不清彼此。
我躺在他身边,听着窗外的雨声,第一次觉得,这个空了这么多年的房间,好像没那么冷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我转头看他。
他还在睡,呼吸均匀。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不再紧致的皮肤。
这是一个老头子。
一个实实在在的,比我大五岁的,老头子。
我心里突然一阵恐慌。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爬起来,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逃到了楼下的面馆。
我点上火,烧水,切葱,剁肉。
我需要让这些熟悉的声音和动作,把我拉回到现实里来。
“慧英面馆”的老板娘,林慧英。
一个离了婚,独自拉扯大儿子,每天跟油盐酱醋打交道的,四十九岁的中年妇女。
而不是一个跟老头子搞“黄昏恋”的疯婆子。
他下楼的时候,我已经煮好了两碗面。
一碗是我的,重油重辣。
一碗是他的,清汤,没放香菜,多加了醋。
“醒了?”我没看他,假装在擦桌子。
“嗯。”
他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老位置上。
我们谁也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吃面。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
他放下筷子。
“小林,”他看着我,“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抢过他的话,声音又冷又硬,“我们都老大不小的了,别整那些没用的。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我说完,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怕看到失望,或者别的什么。
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我忍不住,偷偷抬眼瞄他。
他还是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有无奈,有……疼惜?
“行。”他最后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站起来,从兜里掏出钱,放在桌上。
不多不少,两碗面的钱。
然后他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我突然觉得,我心口那个地方,好像被挖掉了一块。
空落落的,比他没来之前,还要空。
我一屁股坐下来,看着他吃过的那只碗。
眼泪“吧嗒”一下,就掉进了碗里剩下的那点汤。
我图他什么?
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我图的,可能就是那份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图他记得我不吃什么,喜欢什么。
图他会在我踩着凳子摇摇晃晃的时候,紧张地在下面护着我。
图他在下雨天,会把伞都倾向我这边。
这些屁大点事,王建军一辈子都没为我做过。
他走了以后,一连一个星期,都没再出现。
面馆还是那个面馆,生意还是那样。
但我好像丢了魂。
切菜会切到手。
下面条会忘了放盐。
有一次,有个客人要加辣,我迷迷糊糊把一整瓶醋都倒了进去。
客人火了,指着我鼻子骂。
“你这老板娘怎么回事?想男人想疯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对了。
我就是想他了。
想得抓心挠肝。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股子邪火又上来了。
浑身燥热,心慌得厉害。
我摸到床头的药瓶,想吃两片安眠药。
摸了半天,摸到的是老宋那天落下的那把螺丝刀。
冰凉的,沉甸甸的。
我握着那把螺丝刀,眼泪又下来了。
林慧英,你没出息。
一个老头子而已,就把你弄成这样?
你当年跟王建军离婚,净身出户,带着个拖油瓶,不也挺过来了吗?
现在日子好过了,反倒矫情起来了。
我骂自己,骂得越狠,心里就越难受。
第二个星期,我终于扛不住了。
我关了店门,第一次在白天,走到了他家住的那栋楼下。
老式家属楼,墙皮都剥落了。
我站在楼下,像个做贼的,抬头看着三楼那个关着的窗户。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
我也不知道我上来要干什么。
跟他说我后悔了?
跟他说我想他了?
我说不出口。
我这辈子,就没跟人低过头。
我就这么站着,从中午站到太阳偏西。
腿都站麻了。
就在我准备放弃,打道回府的时候,楼道门开了。
老宋从里面走出来。
他提着一个菜篮子,看样子是准备去买菜。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我。
我们俩都愣住了。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时间好像静止了。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你……”
“我……”
我们俩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住。
气氛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我……路过。”我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烂透了。
我家离这儿,隔着八条街。
他没戳穿我。
他只是看着我,然后叹了口气。
“上来坐坐吧。”
我跟着他上了楼。
他家跟我家完全不一样。
没有一丝油烟味,到处都是书。
客厅,卧室,甚至阳台上,都堆满了书。
阳台上还养了很多花花草草。
一盆君子兰开得正好,叶子油光锃亮,花朵像一团火。
“你养的?”我没话找话。
“嗯,”他给我倒了杯水,“养了十几年了。”
“真好看。”
“你喜欢?”他看着我,“喜欢就送你。”
我心里一动。
“不用,我养不活。”
我们又沉默了。
我捏着水杯,手心全是汗。
“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他说。
“我……我就是……害怕。”
“害怕什么?”他问。
“怕……”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怕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动了真心,最后又是一场空?
怕别人指指点点,说我为老不尊?
怕我儿子知道了,觉得我丢人?
这些话,在我心里绕了千百遍,就是说不出口。
“小林,”他突然走到我面前,轻轻握住我的手,“你听我说。”
他的手很温暖,干燥,带着薄薄的茧。
“我们都这个岁数了,活了半辈子,什么没见过?别人的看法,没那么重要。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管好自己就行。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得为自己活。”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是小年轻,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我就觉得,跟你在一起,踏实。”
“两个人,做个伴,一起吃吃饭,说说话,挺好。”
“你要是觉得我哪里不好,你就说。你要是还害怕,我们就慢慢来,不着急。”
我看着他诚恳的眼睛,听着他朴实的话。
我心里那堵又高又厚的墙,好像“哗啦”一下,就塌了。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我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孤独,害怕,全都哭了出去。
哭得像个孩子。
他没说话,就那么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那天以后,我们就算正式在一起了。
没有仪式,没有宣告。
就是他每天下班,会先到我店里来。
我忙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书。
不忙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收拾东西,然后关店门,一起去买菜,回家做饭。
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平淡,但熨帖。
我知道,街坊邻居背后肯定没少议论我。
“你看林慧英,都快入土的人了,还找了个老头子。”
“肯定是图人家的退休金呗。”
“一把年纪,也不嫌臊得慌。”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以前,我可能会冲上去,跟她们撕。
但现在,我不在乎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怎么说。
我自己的日子,冷暖自知。
我以为,最大的坎,是我儿子小杰。
他暑假回来那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特意让老宋那天别来。
小杰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妈,我想你了。”
我鼻子一酸。
“瘦了。”我摸着他的脸。
“哪有,学校食堂伙食好着呢。”
我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饭桌上,我旁敲侧击。
“小杰啊,妈跟你说个事。”
“嗯?你说。”他埋头扒饭。
“就是……妈……最近……处了个朋友。”
他扒饭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男的?”
“……嗯。”
“多大?”
“……五十四。”
他“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
“妈!你搞什么鬼?五十四?比我爸还大!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他图你什么?图你这家破面馆?”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扎在我心上。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你胡说什么!”我气得发抖,“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妈,你都快五十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这个年纪,还想着谈恋爱?你不觉得丢人吗?”
“丢人?”我“霍”地一下站起来,“我一个人把你拉扯这么大,我丢过人吗?我凭自己本事挣钱吃饭,我丢过人吗?我现在想找个人做伴,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我怎么就丢人了?”
“我告诉你,林慧英!你要是敢跟他来往,你就别认我这个儿子!”
他吼完,摔门就出去了。
我看着一桌子没动的菜,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瘫在椅子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是想过点正常人的生活,就这么难?
那天晚上,老宋来了。
他看我眼睛红红的,就知道出事了。
“小杰回来了?”
我点点头。
“他……不同意。”
老宋沉默了一会儿。
“我来跟他谈谈。”
“别!”我拉住他,“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别去。”
“躲不是办法。”他拍拍我的手,“他是你儿子,我迟早要面对的。放心,我有分寸。”
他去找小杰了。
我一个人在店里,坐立不安。
我不知道他们会谈些什么。
我怕他们打起来。
一个是我最爱的儿子,一个是我好不容易才下决心要共度余生的人。
我一个都不想失去。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老宋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低着头的小杰。
小杰走到我面前,声音小得像蚊子。
“妈……对不起。”
我愣住了。
“宋……宋老师跟我聊了很多。他说……他对你是真心的。他说……你这些年,太苦了。是我……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没想过你。”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掉眼泪。
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心里又酸又软。
我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
“傻孩子,妈怎么会怪你呢。”
我转头,感激地看着老宋。
他站在一边,微笑着看着我们母子,眼神温柔。
我不知道他跟小杰说了什么。
但从那天起,小杰再也没反对过我们。
他甚至开始叫老宋“宋老师”。
有时候还会开玩笑,说老宋把我养胖了。
日子好像就这么顺风顺顺地过下去了。
我甚至开始觉得,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要这么安安稳稳地到头了。
结果,生活总是在你觉得安逸的时候,给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王建军回来了。
我那个像噩梦一样的前夫。
他是在一个下午,闯进我的面馆的。
几年不见,他更老了,也更邋遢了。
头发油得能炒菜,一身的酒气,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慧英。”他一进来,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当时正在和面,手一抖,一盆面粉差点扣在地上。
“你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来看看你。”他搓着手,眼神躲躲闪闪。
“我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来吃面,给钱。要是不吃,就滚。”
对于这个人,我连一丝一毫的客气都不想给。
“慧英,你别这样……我们好歹夫妻一场。”
“夫妻?”我冷笑,“你跟那个女人滚上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夫妻?你把家里最后一点钱都卷走,扔下我和几岁的小杰,让我们娘俩喝西北风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们是夫妻?”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店里零星的几个客人都看了过来。
他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
“林慧英!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今天来,是找你有正事的!”
“我跟你没什么正事好谈!”
“我儿子出车祸了!需要钱做手术!三十万!”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我愣住了。
他说的儿子,是他跟那个女人生的儿子。
“你儿子出车祸,关我什么事?找你老婆要去!”
“她跑了!那个,一听说要花钱,卷着铺盖就跑了!”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慧英,你得帮我!就当……就当借我的!我以后肯定还你!”
“还?”我气笑了,“王建军,你这辈子说过的话,有哪句兑现过?我没钱!就算有,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你没钱?我听说你找了个有钱的老头子!他不是退休教师吗?肯定有积蓄!”
他竟然连老宋都调查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给我滚!马上滚!”我抄起旁边的擀面杖。
“林慧英!你敢不给钱,我就天天来你这儿闹!我让你生意都做不成!我还要去找你那个宝贝儿子,告诉他他妈是个多么狠心的女人!”
他开始撒泼,耍无赖。
这是他最擅长的伎俩。
我被他气得眼前发黑,心口一阵绞痛。
更年期的心悸,又犯了。
我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就在这时,老宋从后厨出来了。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刚才正在帮我切肉。
他把菜刀“啪”地一下,剁在案板上。
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
王建军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老宋擦了擦手,走到我身边,扶住我,“重要的是,这里不欢迎你。”
“我找我前妻,关你屁事!”
“现在,她是我的女人。”老宋看着他,眼神平静,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要钱,是吗?”老宋问。
王建军眼睛一亮。
“对!三十万!”
“三十万,没有。”老宋说,“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系医院的基金会,申请大病救助。我也可以帮你问问以前的学生,有没有在交管部门的,看看事故责任认定,能不能走保险。这些,都比你在这儿撒泼有用。”
他顿了顿,继续说。
“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从今以后,不许你再来骚扰慧英和孩子。不然,我不仅不会帮你,我还会报警。你这种行为,叫寻衅滋事。”
王建军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头子,竟然这么不好对付。
他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钱占了上风。
“……行。”他咬着牙说。
老宋真的帮他联系了。
找了学生,问了政策,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天。
最后,事情解决了大半。
王建军拿到了一笔钱,虽然不够三十万,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从那以后,他真的再也没出现过。
事情过去后,我问老宋。
“你为什么要帮他?那种,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老宋正在阳台上给他的君子兰浇水。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是帮他。我是帮你解决一个麻烦。”
“用钱能解决的麻烦,就不算麻烦。我不想让他,像个苍蝇一样,老在你身边嗡嗡叫。”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那么宽厚,那么可靠。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老宋。”
“嗯?”
“谢谢你。”
他转过身,摸了摸我的头。
“傻瓜。”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故事的高潮和结局了。
一个英雄救美的俗套故事。
没想到,生活这个编剧,比我想象的,要狗血得多。
那件事之后没多久,小杰放寒假回来了。
他跟老宋的关系,已经很融洽了。
三个人在一起,真的有了一点家的样子。
那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放一个家庭伦理剧。
老宋看着电视,突然感叹了一句。
“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容易。”
小杰接了一句:“可不是嘛。我们班有个同学,家里条件特别不好,他爸前段时间还出了车祸,听说为了凑手术费,他妈都急白了头。”
我当时没在意,顺口问了一句。
“这么惨啊?哪个医院的?”
“好像是……市三院。”
我心里“咯噔”一下。
王建军他儿子,住的就是市三院。
不会这么巧吧?
“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我试探着问。
“好像叫……王浩。”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
王浩。
王建军和那个女人的儿子,就叫王浩。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老宋。
老宋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宋……宋老师,”小杰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您怎么了?妈,你怎么了?”
“你那个同学,”我声音发颤,“他爸……是不是叫王建军?”
小杰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妈,你怎么知道?”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感觉天旋地转。
老宋……他怎么会……
“宋清远!”我尖叫起来,一把推开他,“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那个王浩是你资助的学生!你帮王建军,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学生!”
“慧英,你听我解释!”他想拉我。
“我不听!我不听!”我像疯了一样,“你一直在骗我!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我没有!”
“你就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哭喊着,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杯子,果盘,遥控器……
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就像我的心一样。
小杰吓傻了,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妈,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骗!我被王建军骗了半辈子,现在还要被他骗!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一个德行?”
我指着老宋的鼻子,破口大骂。
那些我平时绝对说不出口的脏话,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全都涌了出来。
我骂他虚伪,骂他自私,骂他把我当猴耍。
他一直没有还口,就那么站着,任由我骂。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都在发抖。
最后,我骂累了,哭累了。
我瘫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抽干了水的鱼。
“你走。”我说。
“慧英……”
“我让你滚!”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无奈,还有我看不懂的疲惫。
然后,他转身,默默地走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老宋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没出门。
我不吃不喝,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
小杰在外面敲门,求我,我也不理。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老宋那张脸。
他给我修排气扇的样子。
他陪我看电影的样子。
他在雨里为我撑伞的样子。
他抱着我,说“我们慢慢来”的样子。
他挡在我面前,对王建军说“她是我的女人”的样子。
还有最后,他被我骂得狗血淋头,却一声不吭的样子。
我越想,心就越疼。
疼得喘不过气。
第四天,小杰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他端着一碗粥,跪在我床前。
“妈,你吃点东西吧。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他哭着说。
“妈,我错了。我不该告诉你那件事。宋老师……他其实……”
“别跟我提他!”我打断他。
“妈!”他加重了语气,“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宋老师他,早就知道王浩是我爸的儿子了!是在王浩爸爸出事之前就知道的!”
我愣住了。
“他资助王浩,已经两年了。那时候,他还不认识你。他就是看那孩子可怜,学习又好,才帮他的。”
“至于王建军来闹事,宋老师帮他,真的是为了你。他怕你心软,又怕你为难。所以他自己出面,把事情揽下来了。”
“这些,都是他后来告诉我的。他不让我跟你说,他说,他怕你觉得他别有用心,怕你多想。”
小杰把手机递给我。
“这是宋老师给我发的微信。你自己看吧。”
我颤抖着手,接过手机。
屏幕上,是老宋发给小杰的一长段话。
他说,认识我,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他说,他知道我前半生过得苦,所以后半生,他想让我过得好一点。
他说,王浩的事情,是他处理得不好,没有提前告诉我,是他的错。
他说,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让我难过。如果他的离开,能让我心里舒服一点,他愿意离开。
最后一句是:
“替我照顾好你妈妈。她有更年期,脾气不好,但心是好的。别跟她犟嘴。”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手机屏幕上。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这个被生活磨得浑身是刺的女人,用我最尖利的刺,扎伤了那个最爱我,最想保护我的人。
我把他推开了。
我把他亲手推开了。
“他去哪儿了?”我抓着小杰的胳膊,声音嘶哑。
“他说……他去南边他妹妹家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我疯了一样从床上跳下来。
我要去找他。
我必须去找他。
我要当面跟他说,我错了。
我要跟他说,我不能没有他。
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睡衣就往外冲。
我跑到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火车站!快!”
车子在城市里飞驰。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急如焚。
我不知道他坐的是哪一趟车。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追上他。
我只知道,如果这次我错过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火车站里,人山人海。
广播里播放着嘈杂的列车信息。
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人群里冲撞,寻找。
一个一个站台,一个一个候车室。
没有。
没有他的身影。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在一个角落的吸烟室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背。
是老宋。
他正在点烟,手有点抖,点了两次才点着。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老了十岁。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对方。
谁也没有说话。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最后,还是我先开了口。
我朝他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我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老宋,对不起。”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伸出手,也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很紧。
“回来就好。”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回来就好。”
我们没有去南方。
我们回了家。
回到那个有我,有他,有小杰的家。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不,比从前更好。
我们之间,好像再也没有了任何隔阂。
我不再是那个浑身是刺的林慧英。
他也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宋清远。
我们就像两棵依偎在一起的老树,根紧紧地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我的更年期,好像也好了很多。
潮热盗汗的次数少了,心也不那么慌了。
那股子无名火,也很少再来了。
医生说,心情好,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是啊。
心情怎么能不好呢?
每天早上醒来,身边有他。
白天,我们在面馆里,一个和面,一个切菜。
晚上,我们一起散步,一起看电视。
周末,小杰回来,我们三个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围在一起吃饭,聊天。
有一次,我问老宋。
“老宋,你说,我们这算不算……黄昏恋啊?”
他正在看报纸,闻言,放下报纸,很认真地看着我。
“不算。”
“嗯?”
“我们这不叫黄昏恋。”他说,“黄昏,是结束。而我们,是开始。”
“是晚年的,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看着他,笑了。
眼角的皱纹,好像都舒展开了。
我四十九岁,绝经了。
前段时间,我和一个比我大五岁的老头子在一起了。
我现在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人生半坡,夕阳也暖。
有他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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