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屿骰一说到梁欢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想到的就是英达的老婆。不过在她插足宋丹丹婚姻之前,她身上的光环可不止这些。她出生在文艺世家,也是北大的才女,更是圈...
2025-10-14 0
凯撒的呼吸像一台老旧的风箱,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扑在我的耳廓上。
潮湿,温热。
带着一股独属于大型犬的、混合了阳光和野性的味道。
我翻了个身,胳膊习惯性地圈住它油光水滑的脖子,手指插进它厚实的皮毛里。
这是我在海南的第三年,也是凯撒陪我入睡的第1095天。
它是一条杜宾,纯黑的,肩高八十公分,肌肉线条流畅得像古希腊的雕塑。
前夫陈峰总说,一个离了婚的单身女人,养这么一条凶悍的狗,是心理变态。
他说,林蔚,你这是在武装自己,你在恐惧,你在拒绝新的生活。
我当时是怎么回他的?
我忘了。
大概是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我抱着凯撒的头,把脸埋在它暖烘烘的颈窝里,告诉它,我们不跟傻子一般见识。
凯撒就用它那粗糙的舌头,一下一下舔我的脸,笨拙地安慰我。
它比陈峰那个自诩为高级知识分子的男人,更懂我。
但今天晚上,有点不对劲。
凯撒很焦躁。
它不像平时那样,找个舒服的姿势就沉沉睡去,而是不停地变换位置,鼻息滚烫,喉咙里还发出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介于呜咽和低吼之间的咕噜声。
我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怎么了,宝贝?”我拍拍它的背,“做噩梦了?”
它没有回应,只是把大脑袋往我怀里拱,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掀下床。
它的身体,烫得像个火炉。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它生病了。
我伸手去摸它的鼻子,干燥,滚烫。
完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冲到客厅去翻医药箱。
体温计,酒精棉,我手忙脚乱,脑子里一片空白。
凯-撒-不-能-生-病。
这个念头,像警报一样在我脑子里尖叫。
回到卧室,我刚把体温计夹在它后腿根,它就猛地一挣,喉咙里发出一声警告似的低吼。
我愣住了。
凯撒从没对我吼过。
哪怕我刚把它从救助站领回来,它浑身是伤,对人类充满戒备的时候,它也只是躲着我,从没对我亮过牙齿。
“凯撒?”我试探着叫它的名字,声音有点发抖。
它不理我,只是用那双灼热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身体紧绷,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
春天。
万物复苏的季节。
也是……动物发情的季节。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凯-撒-发-情-了。
这个认知比它生病了还要让我恐慌。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着满地狼藉的客厅,感觉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沙发靠垫被撕开,棉絮飞得到处都是,像刚下过一场小雪。
我最喜欢的那盆龟背竹,叶子被啃得稀烂,耷拉在花盆边上,奄奄一息。
而罪魁祸首,正趴在阳台上,用一种近乎忧郁的眼神,望着楼下花园里那条正在撒欢的金毛。
它的嘴里,还叼着我的一只毛绒拖鞋。
我走过去,想把拖鞋拿回来。
“呜……”它喉咙里又发出了那种警告的声音,屁股往后挪了挪,把拖鞋护得更紧了。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松口!”我呵斥道。
它不动,只是用那双无辜又固执的眼睛看着我。
僵持了大概半分钟,我败下阵来。
算了。
不就是一只拖鞋吗。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残局。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是陈峰。
我皱了皱眉,划开接听键,开了免提,扔在茶几上。
“林蔚,你那个民宿的续约文件我给你发邮箱了,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了字寄回来。”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公事公办,不带一丝感情。
我们离婚后,唯一的联系就是这栋我用来开民宿的小楼。房子是他的,我租的。
听起来很可笑,对吧?
“知道了。”我一边把棉絮往垃圾袋里塞,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叮叮当当的。”他问。
“收拾东西。”
“又买什么没用的了?”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能不能学着理智消费?一个人的生活成本……”
“陈峰,”我打断他,“你要是打电话来给我上课的,那我现在就挂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线,觉得我不可理喻。
“林蔚,”他放缓了语气,“我只是关心你。你一个人在海南,无亲无故,只有一条狗……”
“我过得很好。”我说,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是吗?”他轻笑了一声,“你所谓的‘好’,就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孤岛上,和一条相依为命?”
“凯撒不是!”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阳台上的凯撒听到我的声音,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朝客厅这边望过来。
“你看,你又激动了。”陈峰的声音冷静得像冰,“它只是条狗,林蔚。它不能替代一个正常家庭能带给你的一切。等你老了,病了,它能给你端茶倒水,还是能送你去医院?”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我的声音在发抖,“你只要记得按时收房租就行了!”
说完,我狠狠地挂了电话。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凯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用它的大脑袋轻轻蹭我的腿。
我蹲下来,一把抱住它,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男人总有办法一句话就让我破防?
为什么我都逃到三千公里之外了,还是摆脱不了他的阴影?
凯-撒-不-是-畜-生。
它-是-我-的-家-人。
我抱着它,像是抱着全世界最后一根浮木。
“宝贝,我们不理他,啊?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我哽咽着说。
凯撒安静地任我抱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像是在安慰我。
然而,我没注意到,它的身体,比昨晚更烫了。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急转直下。
凯撒彻底变了。
它不再是我那个贴心、沉稳的“大暖男”,而变成了一个行走的荷尔蒙炸弹。
它开始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抬腿撒尿,标记地盘。
我跟在它屁股后面,一手拿消毒喷雾,一手拿拖把,一天要拖八遍地,家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骚味还是挥之不去。
它开始对一切柱状物体产生浓厚的兴趣。
沙发腿,桌子腿,甚至是我刚买回来的落地灯,都成了它发泄欲望的对象。
最尴尬的一次,是对门的王阿姨来给我送她自己包的粽子。
我刚开门,凯撒就跟一阵黑色的旋风一样冲了出去,抱住王阿姨的小腿,开始做着不可描述的动作。
王阿姨“哎哟”一声尖叫,手里的粽子洒了一地。
我魂飞魄散,冲上去想把凯撒拉开,但它力气大得惊人,两条后腿死死蹬着地,怎么也拽不动。
王阿姨的脸,从涨红变成了铁青。
“小林啊,”她一边试图挣脱,一边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你家这狗……是不是该管管了?”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不容易把凯撒弄回屋里关起来,我一边给王阿姨道歉,一边帮她捡地上的粽子。
“阿姨,对不起,对不起,它最近……最近有点不正常。”我语无伦次。
王阿姨拍了拍裤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叹了口气。
“小林啊,不是阿姨说你。”她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你一个女孩子家,养这么大一条公狗,本来就……不方便。”
“它……”
“你听阿姨说,”她打断我,“这狗啊,到了年纪,就跟人一样,有需求的。你总不能让它这么憋着吧?憋坏了怎么办?”
我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跟你说,我们小区花园西门那个张大爷,他家养了条小母狗,长得可水灵了。要不……阿姨帮你去问问?”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
给凯撒配种?
这个念头,我从来没有过。
我当初领养它,只是想找个伴,没想过要让它传宗接代。
“阿姨,不用了,我……”
“哎,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王阿姨一脸“我懂的”表情,“这事儿啊,得抓紧。你看它现在这个样子,多难受啊。”
送走了王阿姨,我靠在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屋里,凯撒还在执着地挠着门,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我看着手里那个沾了灰的粽子,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我的生活,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被前夫说教,被邻居安排我的狗的“婚事”。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一条狗的生理需求,搅得天翻地覆。
晚上,我失眠了。
凯撒被我关在客厅,它折腾了半宿,现在终于消停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陈峰的话,王阿姨的话,像两只苍蝇,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它只是条狗。”
“你一个女孩子家,不方便。”
是啊。
它只是一条狗。
可为什么,当它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它什么都懂?
为什么,当我抱着它的时候,那种温暖和踏实的感觉,比任何一个男人的拥抱都让我安心?
我开始回忆和陈峰在一起的日子。
他永远那么理智,那么冷静。
我来例假疼得在床上打滚,他说,林蔚,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每个女人都会经历,你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工作上受了委屈,回家跟他哭诉,他说,职场就是这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要学会适应,而不是抱怨。
我心血来潮想去旅游,他说,下个月要还房贷,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别那么任性。
他永远正确。
永远站在道德和理智的制高点上,审视我的一切。
而我,在他的“正确”里,越来越渺小,越来越压抑。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救助站里那只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是伤的杜宾。
它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但又带着一丝渴望。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我把它带回了家,给它取名凯撒。
我希望它能像个帝王一样,骄傲、强大。
它做到了。
它长得高大、威猛,成了我的守护神。
而我,也在照顾它的过程中,一点点找回了自己。
我们之间,早就不只是主人和宠物的关系了。
它是我破碎生活里,唯一完整的部分。
是我在无数个崩溃的夜里,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可是现在,这个实体,也开始失控了。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床上坐起来。
我得想个办法。
我不能真的带它去配种。
那太荒唐了。
我打开手机,开始搜索。
“狗狗发情期怎么办?”
“杜宾发情期症状。”
“如何缓解公狗发情期焦躁?”
网页上跳出来的信息五花八门。
有的说可以给它买发泄用的玩具。
有的说可以带它去消耗精力,比如长时间的跑步和游泳。
还有的……建议做绝育手术。
绝育。
我看着这两个字,心里一阵抽紧。
那意味着,要剥夺它作为雄性的本能和权利。
这对它来说,太残忍了。
陈峰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会说,林蔚,你又在感情用事了,这是一个科学的、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去他妈的科学。
去他妈的一劳永逸。
我关掉手机,把头埋在膝盖里。
我做不到。
我宁愿每天跟在它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也不想让它挨那一刀。
我决定,用那些温和的办法试试。
第二天,我请了假,带着凯撒去了海边。
我想,让它在广阔的天地里尽情奔跑,把多余的精力都发泄掉,也许会好一点。
一开始,确实很好。
凯撒像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在沙滩上疯狂地奔跑,追逐着浪花。
阳光洒在它黑色的皮毛上,闪着金色的光。
那一刻,它看起来那么快乐,那么自由。
我也被它的情绪感染了,跟着它跑,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在脑后。
我们玩累了,就躺在沙滩上。
我用沙子把它埋起来,只露出一个大脑袋。
它也不反抗,就那么乖乖地躺着,用舌头舔我手心的沙子。
我以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错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牵着一条白色的萨摩耶,从我们身边走过。
那一瞬间,凯撒的身体猛地绷紧了。
它从沙子里一跃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吠叫,挣脱了牵引绳,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朝着那条萨摩耶冲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我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凯撒,回来!”,它就已经冲到了那条萨摩耶面前。
女孩吓得尖叫起来。
那条萨摩耶显然也被吓坏了,夹着尾巴呜呜直叫。
凯撒并没有攻击它,而是绕着它,兴奋地嗅闻,试图爬跨。
我疯了一样冲过去,死死地拽住凯撒的项圈。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边用力把凯撒往后拖,一边向那个女孩道歉。
女孩脸色煞白,抱着她的狗,惊魂未定地看着我。
“你怎么遛狗不牵绳啊!这么大的狗,多吓人啊!”她带着哭腔指责我。
“对不起,绳子刚才挣脱了,真的很对不起。”我狼狈不堪,只能不停地道歉。
周围的人也围了过来,对着我和凯撒指指点点。
“这杜宾犬是禁养犬吧?怎么能带到公共场所来?”
“太危险了,万一咬到人怎么办?”
“这女的怎么回事啊,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那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烫得厉害。
我不再辩解,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拖着还在亢奋状态的凯撒,逃离了人群。
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
凯撒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安静地趴在副驾驶座上,时不时用鼻子拱拱我的胳膊。
我没有理它。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今天的事,给我敲响了警钟。
凯撒的发情,已经不仅仅是给我自己造成困扰了。
它开始具有攻击性,开始对别人造成威胁。
如果今天它不是冲向一条狗,而是冲向一个孩子呢?
我不敢想下去。
回到家,我把它关在笼子里,然后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以为我能处理好。
我以为只要我付出足够的耐心和爱,就能陪它度过这个特殊的时期。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根本,处理不了。
手机在旁边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一看,是本地一个宠物医生的微信推送。
标题是:《关于宠物绝育,你必须知道的几件事》。
我盯着那个标题,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点开了文章。
文章里详细列举了绝育的好处。
可以避免发情期带来的种种麻烦。
可以有效预防生殖系统的疾病,比如睾丸癌、前列腺肿大。
可以改善狗狗的性格,让它变得更温顺、更稳定。
文章的最后,还有一张图片。
是一只金毛,戴着伊丽莎白圈,趴在主人的怀里,眼神温顺而依赖。
图片下面有一行小字:给他一个更长久、更健康的陪伴。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长久的陪伴。
健康。
这不就是我最想要的吗?
我一直以为,保留它的完整,才是对它好。
可如果这种“完整”,会给它带来痛苦,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危险,那我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只考虑了自己的情感,却忽略了它的感受,和潜在的风险。
陈峰说得对。
我又在感情用事了。
这一次,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理智”,或许才是正确的。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那家宠物医院的电话。
“你好,我想咨询一下,公犬的绝育手术。”
我的声音,异常地平静。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这三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没有再带凯撒出去,只是把它关在家里。
我买了它最爱吃的牛骨棒,最喜欢的玩具球,堆在它面前。
它却什么都不要。
它只是趴在笼子里,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不解,有委屈,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哀伤。
每当和它对视,我都感觉心如刀割。
我在做什么?
我在剥夺它的快乐,它的本能。
我在用一种“为你好”的名义,对它进行最残忍的伤害。
好几次,我都想拿起电话,取消手术。
可是一想到海滩上那个女孩惊恐的尖叫,想到邻居们指指点点的目光,我就退缩了。
我害怕。
我害怕凯撒会闯出更大的祸。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因为无法控制它,而被迫和它分开。
相比于失去它,那一刀的痛苦,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
手术前一天晚上,我把它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我给它洗了个澡,用吹风机把它的毛一根根吹干,直到蓬松柔软。
然后,我抱着它,躺在床上,就像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它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异常地安静。
它没有焦躁地乱动,也没有发出那种奇怪的咕噜声。
它只是把头枕在我的胳膊上,身体紧紧地贴着我,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
“凯撒,”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把嘴唇贴在它的耳边,“对不起。”
“但是,你要相信我,我爱你。”
“我会永远陪着你。”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我只知道,那一晚,它的身体不再滚烫,而是带着一丝凉意。
它的呼吸,也不再沉重,而是变得微弱而悠长。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我看着它熟睡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
再见了,我的男孩。
从今天起,你就要变成一个“公公”了。
我带凯撒去医院的时候,它很抗拒。
它死死地扒着车门,不肯下去。
我连哄带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弄进医院。
医生姓李,是个很温和的中年男人。
他给凯撒做了术前检查,抽血,备皮。
凯撒全程都很紧张,身体抖得像筛糠。
我只能一直抱着它的头,不停地跟它说话,安抚它。
“别怕,宝贝,很快就结束了。”
“睡一觉就好了。”
“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当护士过来要把它带进手术室的时候,它发出了凄厉的呜咽声,死死地回头看着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刽子手。
我把它推进了一个冰冷、陌生、充满危险的地方。
李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担心,这是个很常规的小手术,半个小时就好。”
我点点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下来,感觉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手术台上的情景。
冰冷的器械,刺目的灯光,还有凯撒无助的眼神。
我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拿出手机,想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屏幕上,是陈峰发来的微信。
“文件收到了吗?”
我看着那行字,突然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
“陈峰,”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
他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养凯撒是错的吗?你不是一直觉得它是个麻烦吗?”我冷笑着,“现在好了,我带它来做绝育了。我亲手把它变成了一个不完整的‘’。你满意了吗?你是不是觉得,你又一次用你的‘理智’,战胜了我的‘愚蠢’?”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用他那套大道理来教训我的时候,他却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蔚,”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疲惫,“我从来没想过要赢你。”
“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活得那么辛苦。”
“我承认,我以前的方式不对。我总想用我的逻辑去套你的生活,但我忘了,你不是我。你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永远正确的伴侣,而是一个能理解你所有情绪的人。”
“对不起。”
他说。
我愣住了。
这是我认识陈峰十年以来,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愤怒。
而是一种……迟来的释然。
原来,他不是不懂。
他只是,用错了方式。
而我,也一直用我的固执,拒绝了他的靠近。
我们就像两只刺猬,都想拥抱对方,却都害怕被对方的尖刺所伤。
“凯-撒-的-手-术-结-束-了。”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梦游般的声音说。
“嗯,”他说,“好好照顾它。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挂了电话,我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护士出来叫我的时候,看到我这个样子,吓了一跳。
“凯撒主-人,你怎么了?手术很顺利,别担心。”
我胡乱地抹了把脸,站起来,跟着她往里走。
凯撒躺在病床上,还在麻醉中,没有醒。
它的肚子上盖着一块白色的纱布,脖子上戴着一个滑稽的、像灯罩一样的伊丽莎白圈。
它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我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
“宝贝,我们回家了。”
凯撒的恢复期,比我想象的要难熬。
麻药劲儿过去后,它开始感觉到疼。
它不停地呜咽,想去舔舐伤口,却被那个该死的伊丽莎白圈挡住。
它不吃不喝,就那么趴着,眼神黯淡无光。
我心疼得要命,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它,一遍遍地给它换水,把狗粮泡软了送到它嘴边。
它不理我。
它甚至,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它在生我的气。
它不明白,为什么最爱它的妈妈,要让它承受这样的痛苦。
晚上,我不敢睡在床上。
我就在它的窝边打了个地铺,这样它一有动静,我马上就能知道。
深夜,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睁开眼,我看到凯撒正努力地想站起来。
它的后腿在发抖,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我赶紧过去扶住它。
它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怨恨,只有疲惫和依赖。
它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我身上,然后,低头舔了舔我的手。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它原谅我了。
它知道,我还是那个爱它的妈妈。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心疼,都烟消云散。
只要它还在我身边,只要它还愿意相信我,一切都值得。
一个星期后,凯撒拆线了。
它终于可以摘掉那个滑稽的“灯罩”,恢复了自由。
李医生说,它恢复得很好。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所有被它破坏的东西,都扔了。
被撕烂的靠垫,被啃坏的绿植,还有那只被它当成宝贝的毛绒拖鞋。
我要和过去,做个了断。
凯撒似乎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它跟在我身后,看着我把那些东西一件件装进垃圾袋,没有阻拦。
等我收拾完,它走过来,用头蹭了蹭我的腿。
然后,它叼来它的牵引绳,放在我脚边,用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我。
它想出去了。
我笑了。
“好,我们出去。”
我给它系好牵引绳,打开了门。
阳光很好,微风不燥。
楼下花园里,王阿姨正在跟几个老太太聊天。
看到我们,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
“哎哟,凯撒好了?看着精神多了!”
“是啊,王阿姨。”我大大方方地跟她打招呼。
“小林啊,你这事儿办得对!”她朝我竖起大拇指,“这下啊,你就省心了。大家伙儿,也放心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牵着凯撒,慢慢地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它不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见到母狗就兴奋不已。
它只是安静地跟在我身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
它还是那个骄傲的帝王。
只是,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和温柔。
路过西门的时候,我们又遇到了那个牵着萨摩耶的女孩。
她看到我们,下意识地把她的狗往身后拉了拉。
我停下脚步,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凯撒也停了下来,它只是平静地看了那条萨摩耶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女孩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几天前那只疯狂的野兽,会变得如此绅士。
我牵着凯撒,从她身边走过。
我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
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生活,终究是我自己的。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我的选择是对是错。
我只要,对得起我自己的心,对得起我身边的这个小生命,就够了。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点开了陈峰发来的那份文件。
是民宿的续约合同。
租期,五年。
我看着那个数字,突然笑了。
我拿起笔,在签名栏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
林蔚。
然后,我给陈峰回了封邮件。
没有附件。
只有一句话。
“房子,我不续租了。我要买下来。”
是的。
我要买下来。
我要在这个我曾经以为是避难所的地方,真正地扎下根来。
用我自己的名字,我自己的钱。
不再依附于任何人。
手机响了,是陈峰打来的。
我接起来。
“林蔚,你邮件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说,“你开个价吧。”
“你……你哪来那么多钱?”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我只想告诉你,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我先开了口。
“陈峰,”我说,“谢谢你。也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完,我挂了电话。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远方的海平面。
夕阳正缓缓落下,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凯撒走到我身边,把头靠在我的腿上。
我低下头,看着它。
它的眼睛里,映着晚霞,像两颗最璀璨的宝石。
发情期的风暴,终于过去了。
失控的,又何止是凯撒呢?
还有那个,一直活在过去、活在别人眼光里的我。
是凯撒,用它最原始、最野性的方式,逼着我走出了那个自怨自艾的壳。
它让我明白,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真正的强大,不是武装自己,拒绝世界。
而是敢于直面混乱,然后,亲手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
我摸了摸凯撒的头,轻声说:
“嘿,新生活开始了。”
它像是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快的咕噜声。
海风吹来,带着咸湿而自由的味道。
我知道,从明天起,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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