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尤其温柔，人间皆是挣扎

抖音热门 2025年11月30日 14:40 2 cc

这大概是一天里最不堪重负的时辰了。白日的喧嚣与忙碌，像一锅熬干了水的硬壳，此刻终于“咔”地一声裂开，只剩下疲惫的、带着焦糊味的余响。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在这条回家的、坑洼不平的小路上。两旁是老旧的居民楼，阳台上晾着的衣裳，在风里僵硬地飘荡，像一面面打了败仗、无力垂下的旗子。也就在这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自虐般地抬起了眼，撞见了西天那一片正在腐烂的晚霞。

起初，只是天边一抹病态的、淤青般的妃色，像是谁家女儿失恋后哭花了妆，那胭脂混着泪，在水里晕开一道狼狈的痕迹。但这颜色是活的，它在垂死挣扎，在耗尽最后的气力。不一会儿，那妃色便被一种焦糖似的橘黄吞噬，仿佛是廉价的糖果在滚油里融化，带着一股黏稠的、令人不安的甜腻。再一霎，那橘黄里又渗出些酱紫的沉郁来，一层一层，纠缠着，堆叠着，将半边天空当作一块被反复涂抹、早已看不出底色的旧画布。没有日出时的虚假希望，这日落的光，是诚实的，是残忍的。它毫不留情地将这衰败的光影打在世间万物上。那灰扑扑的屋瓦，被镀上了一层廉价的金箔，反倒更显出破败的寒酸；那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平日里只觉得萧索，此刻在昏黄的光里，像一双双伸向天空、祈求什么的嶙峋瘦骨；就连脚下这粗糙的水泥路面，也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晕，踩上去，只觉得一脚踩进了生活的泥潭。

我看着，心里便有些麻木。这般景致，原是日日都有的，我却好像累得许久不曾为它动容了。脑子里忽然跳出一句不知从哪看来的话，大概是说：

“所有被白日隐藏的丑陋，都会被斜阳无情地钉在墙上。”

说得真是残酷。平日里那些我们假装看不见的、平淡的轮廓，竟都要靠这临终的、最残忍的一瞥，才能显出它们无法回避的真实来。这仿佛不是一种照耀，而是一种审判，一种剥露。白日里那些我们强撑的体面，那些萦绕心头的得失，在这无差别的、广大的衰败里，忽然都赤裸裸地摊开，让你无处可逃。它不同你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这样冷冷地看着你，便让你觉得，这一天的劳碌，甚或是一生的辛苦，都不过是一场徒劳的挣扎。

我的目光从天上收回来，落回这人间。街角卖烤红薯的老人，不再吆喝，佝偻着背，像一块被炉火烤干的木炭，那袅袅的白汽混着甜香，在寒风里挣扎着飘散，仿佛是他仅存的一口气。一个年轻的母亲，面无表情地牵着刚放学的小孩，孩子还在蹦跳着，指着天空咿呀地说着什么，母亲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疲惫地拉着他快步走。他们的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一个追逐，一个逃离，终究没有融在一起。远处高楼里的灯火，也一盏一盏地，冷漠地亮了起来，像一只只窥探的眼睛，与这天光做着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接。

这哪里只是天边的景象呢？这挣扎，分明也洒满了人间。它在那母亲空洞的眼神里，在那烤炉将熄的余烬里，在每一个归家者沉重而拖沓的脚步里。天与地，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疲惫笼罩着。我方才那一点个人的、微末的感伤，在这幅广阔的画卷里，忽然找到了无数个同谋，它不再溶解，反而沉淀下来，结成了一块坚硬的核。

我终于转过身，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天色彻底暗下来了，那最后的霞光，像一声耗尽全力的叹息，终于也沉入墨蓝的夜底色里。四围的灯火，便愈发地明亮与刺眼起来。我心里却不再有先前的麻木，反而被一种尖锐的、滚烫的什么东西给刺痛了，然后，又被一种奇异的、顽固的暖意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