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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09 0
断续的家香
"越是知识分子家庭,越容易断香火。"村里老支书的一句话,让我六十岁生日的饭桌顿时安静下来。
儿子嘴角抽动了一下,放下筷子,眼神飘向窗外,窗外槐花正开得热闹。
我叫王学民,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高原这片土地上,老宅的青砖小院已经传了五代。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那年高考恢复不久,全村轰动。
乡亲们敲锣打鼓,送我去县城坐那辆破旧的绿皮大巴。
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紧握我的手,眼里含着泪花:"咱王家祖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指望你这根独苗出息了。"
那时候,考上大学比现在中了彩票还稀罕,全公社的大喇叭广播站念了三天我的名字。
母亲偷偷把压箱底的两块银元和一张林彪题词的红色纸币塞进我的褡裢,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压岁钱,攒了一辈子就为了孩子念书。
大学四年,我省吃俭用,靠着国家补贴和半夜代抄笔记赚的外快,硬是咬牙熬了下来。
宿舍里六个人,大家晚上挤在昏黄的灯光下,用砖头垒起的"火炉子"煮方便面,香味和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毕业后,我留在省城当了大学老师,分到一间十八平米的筒子楼单间,用黑白照片和几盆文竹装饰简陋的空间。
单位食堂的腊肉炒青椒是我最爱的菜,三毛钱一份,每次打饭都要多盛些米饭拌着吃。
那时候,有个工作就是天大的福气,何况是个"铁饭碗"。
结婚那天,我和爱人坐着拖拉机去照相馆,她穿着借来的红裙子,笑得像二月里的山桃花。
日子平稳如水,省吃俭用攒钱添置了缝纫机、收音机,又过几年才换上了个板凳大小的黑白电视机。
儿子王明远出生那年,我刚评上讲师,全家人都往院子里搬了椅子,听我讲大学里的新鲜事。
村里人都说,王家祖坟冒青烟了,祖宗保佑出了个读书人,改变了全家的命。
儿子从小就比我聪明,三岁能背唐诗,五岁会算两位数乘法,村里人都夸他是"神童"。
我省下工资给他买了《十万个为什么》,那书被他翻得起了毛边,晚上打着手电筒还要看两页才肯睡。
小学时,他经常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对着成群的麻雀说要飞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棵老槐树已有百年树龄,据说是我曾祖父栽的,树干粗得三个人合抱不过来。
每到夏天,满院飘香,我摘槐花回来,母亲就做成槐花饼,香甜软糯,是儿子最爱吃的点心。
"爸,我长大了也要当大学老师,像您一样。"儿子小时候常这么说,我心里甜滋滋的,觉得这就是最大的骄傲。
眨眼间,儿子上了重点高中,又考进了北京最好的大学,村里人都说王家祖宗积德了。
我和爱人省吃俭用,把寄去的生活费压在最低,可还是偷偷往信封里多塞两张票子,生怕孩子在大城市里受委屈。
儿子比我更争气,硕士毕业后公派到德国留学,我拿着他寄回来的明信片,向村里每一个人炫耀。
明信片上印着异国的高楼和广场,背面是他工整的字迹:"爸,这里很好,您别担心。"
回国后,他在北京一家研究院工作,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声音从遥远的话筒里传来,总是说"很忙"。
五年前,他告诉我要和同事小张结婚,我和爱人高兴得一宿没睡,开始张罗着准备'三转一响'的嫁妆——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
可儿子在电话那头笑着说:"爸,现在不兴这个了,我们什么都不缺。"
婚礼办得很简单,他们只请了几个朋友在饭店吃了顿饭,连个像样的婚纱照都没有。
我有些失落,但想着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是这婚后几年,他们迟迟不见动静,亲戚们见面就打趣问:"小明家的,啥时候抱孙子?"
我每次都讪笑着应付:"年轻人事业忙,慢慢来呗。"
心里却一天比一天着急,直到这次他们回来,我终于忍不住问起,他们却异口同声表示不打算要孩子。
"现在年轻人都讲究丁克。"儿媳小张是个温婉聪明的姑娘,轻声解释道,"我们不是不负责任,恰恰是考虑太多。"
"什么丁不丁克的,那是外国人的玩意儿!"我气得拍桌而起,碗筷哐当作响,"咱王家单传了五代,到你这就断了?"
"爸,您这思想太旧了。"儿子皱眉反驳,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人生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那是为了啥?你们那些新潮思想,我是越来越不懂了!"我声音都变了调。
爱人在桌子下面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学民,别急,有话好好说。"
餐桌上的气氛像结了一层冰,谁都不再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看向窗外,正好瞧见邻居老李抱着孙子经过,老头子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老李家世代种地,祖辈连大门都出不去,儿子李满仓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娶了隔壁村的姑娘,孙子都三岁了,胖乎乎的像个小年糕。
每次见了我都嘿嘿直笑:"王老师,我家小子虽然没出息,可传宗接代这事儿门儿清!"
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尘封多年的相册,泛黄的照片记录着我们的过往。
照片里,我穿着蓝色工装,怀抱襁褓中的儿子,脸上写满自豪。
那时我刚评上讲师,工资从四十三块五涨到五十二块,妻子身体弱,省吃俭用买了半斤奶粉给儿子补充营养。
照片背面,写着儿子的生辰八字和重量:七斤六两,多亏了爱人坐月子时喝了两个月的鸡汤。
窗外雨点敲打着玻璃,檐角的雨滴汇成细流,哗啦啦地奏着单调的曲子。
我的心也跟着一滴滴往下坠,觉得胸口堵着一块石头,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爱人察觉我的心事,坐在床边轻声说:"学民,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做父母的,心里着急也没用。"
"你说这叫什么事!"我把相册重重合上,"咱们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就是为了让王家香火在他这儿断了?"
"现在年轻人不愁吃穿,顾虑多,工作压力大,城里的房子一平米几万,养孩子花钱如流水..."爱人絮絮叨叨地说着现实问题。
我摆摆手打断她:"少给他们找借口!我们那会儿条件多艰苦,不一样把他拉扯大了?"
爱人也不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啊,就是拧不过这个弯儿,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
穿过村子,沿着小路,来到村后的小山坡上,这里是我们王家的祖坟。
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那些名字串联起我们家族的历史。
王德厚、王守信、王宏图,一代代勤劳朴实的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凡而朴实的生活。
初升的太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野地里的牵牛花刚刚张开脸庞,沾着晶莹的露珠。
站在这里,我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失落,仿佛百年传承即将从我手中断裂,祖先的期望就要落空。
"学民,发什么呆呢?"村支书老赵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拄着拐杖,手里拎着一把镰刀,应该是来割猪草的。
老赵比我大几岁,年轻时是村里的会计,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却把三个儿子送进了大学。
"赵哥,你说这事怪不怪,咱村现在越是读书人家,越不愿生孩子。"我愁眉苦脸地问他。
老赵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知识改变命运,也改变观念啊。"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你弟弟王学文不是也这样?城里人想得多,顾虑也多。"
我弟弟比我小五岁,在市里一所中学教书,住着单位分的两居室,墙上挂满了各种奖状。
他四十岁才娶了个同校老师,两人都没打算要孩子,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孩子。
每次过年回来,大家都不好意思提这茬,父母在世时,没少为这事掉眼泪。
"我琢磨着,这些年,咱村里考出去的十几个大学生,有一半都没成家或不生孩子。"老赵叹了口气,烟灰抖落在地上,"读书越多,思想越复杂。"
"可这不对劲啊!"我急切地说,"知识难道是用来断绝后代的?"
老赵摇摇头:"学民,时代不同了,你想想,咱们那会儿,为啥非得生儿子?还不是怕老了没人养?现在国家政策好,养老不愁,年轻人想法自然不一样。"
我哑口无言,只能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回家路上,我经过村小学。
操场还是那片黄土地,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如山泉,勾起我无数回忆。
记得儿子上学那会儿,我每天骑自行车带他上下学,风雨无阻。
冬天的早晨,他坐在后座上,小手冻得通红,还执拗地背着课文,那认真劲儿让路过的人都夸。
忽然,我看见儿子和儿媳站在校门口,正和校长说着什么,校长一脸喜色,不住地点头。
我快步走过去,刚想开口,儿子就看见了我:"爸,您怎么在这儿?"
校长热情地拉着我的手:"王老师,你儿子真有出息啊!答应给咱学校捐电脑,还要建个小图书室!"
晚饭时,儿子主动提起这事:"爸,村小学现在条件还是太差,我们商量着捐点书和电脑,让孩子们也能接触外面的世界。"
"你们城里人闲得慌?"我语气有些刻薄,后悔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儿媳小张不慌不忙地说:"叔叔,我们虽然选择不生育,但不代表不关心下一代。这世上的孩子,不一定非得是自己的血脉,也可以是千千万万个孩子的未来。"
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闷头扒饭,觉得嘴里的饭菜都没了滋味。
几天后,村里传来消息,老李家孙子患了急病,需要去省城治疗。
老李一听医药费,脸都白了,那是他们家一年的收入啊。
没等我开口,儿子已经联系了北京的专家,并垫付了手术费。
看着儿子忙前忙后的样子,一会儿打电话联系医院,一会儿安慰老李家人,我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从小在我膝下长大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稳重周全了?
那个老爱缠着我问"天上的星星为什么眨眼睛"的小男孩,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为他人排忧解难。
村里人都夸他:"王老师家的娃,有本事还不忘乡亲,比那些忘恩负义的强多了!"
夜深人静,我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望着满天星斗发呆。
儿子悄无声息地走来,递给我一杯热茶,茶香氤氲在夜色中。
"爸,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他低声说,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瘦,"但我们不是无情无义。"
槐树上的蝉鸣此起彼伏,像极了我们年轻时的热闹光景。
"我和小张商量过,准备在村里建个图书室,每年暑假回来义务教学。"儿子轻轻说,"想把咱家的这份读书种子,种到更多孩子心里。"
"这能一样吗?"我仍不甘心,"你外公临终前还握着我的手说,要我传宗接代,别断了香火啊!"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爸,您还记得小时候教我的那首诗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儿子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血脉传承是一种方式,精神传承是另一种。"
"我们想把知识和希望,播撒给更多的孩子。这些孩子,或许不姓王,却能在心里记住我们的好,这不也是一种传承吗?"
我一时语塞,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说不清是认同还是抵触。
"您不必现在就理解,但请您相信,我们的选择,不是不孝,不是不在乎家族,而是想用另一种方式,让王家的精神和情怀,流传得更长远。"
儿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地敲在我心上。
那晚我彻夜难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把儿子培养成才,让他走出了这个小山村,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
可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要他按照我的意愿生活?
第二天,我去了学校。儿子和儿媳正给孩子们上课,黑板上写满了公式和单词。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孩子们专注的脸上,那些或圆或瘦、或黑或白的小脸,都写满了求知的渴望。
我站在门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刚当上老师时的情景。
当年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认真记笔记的样子,那种成就感和幸福感,是任何物质享受都比不上的。
放学后,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儿子面前:"王老师,这道题我不会..."
儿子蹲下身,耐心地讲解着,就像当年我教他一样。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香火延续,不仅仅是血脉相传,更是精神与价值的接力。
儿子虽然不生孩子,但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延续生命的意义。
我们王家的传承,或许不是香火的绵延,而是知识的传递和精神的延续。
晚上,我拿出了一直珍藏的家谱,那是爷爷临终前交给我的。
泛黄的纸页上,记录着王家几代人的起起落落,有的人子孙满堂,有的人孤独终老,但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族增添了一笔色彩。
"爸,这是什么?"儿子好奇地问。
"咱们王家的家谱。"我轻轻抚摸着那本厚重的册子,"我一直以为,只有生儿育女才能传承家族。但今天我才明白,香火不只是血脉,还有精神。"
儿子眼睛亮了起来:"爸,您..."
"别急着高兴,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有个孩子。"我叹了口气,"但即使没有,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因为我知道,你们会用自己的方式,让王家的精神活下去。"
回家途中,我经过那片祖坟。
远远望去,墓碑静静矗立,见证着时光流转。
天上飘着薄云,阳光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觉得,那些光斑,像是一个个小生命,明明灭灭,却永不消失。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香火相传——不是一支单薄的血脉,而是照亮许多人生命的光。
回到家,我对儿子说:"明年暑假,咱们一起来给村里孩子上课吧,我教语文,你教理科。"
儿子惊讶地看着我:"爸,您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我摆摆手,"人活一辈子,让更多人记住你,比只有一个孩子记住你,不是更好吗?"
我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那棵百年老槐。
它的根深深扎进土里,枝叶却向四面八方伸展,遮荫了一方天地。
春来花开,秋去叶落,生命以它自己的方式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香火,或许就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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