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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年我下乡,借宿大队长家,半夜他闺女摸进我被窝:我身上冷

热点资讯 2025年11月12日 06:20 1 admin

很多年后,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大学教授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脸庞,偶尔还会想起1978年,陕北那个叫大雁滩的村子,以及那个在寒夜里钻进我被窝,轻声说“我身上冷”的姑娘。

78年我下乡,借宿大队长家,半夜他闺女摸进我被窝:我身上冷

那一年,我十九岁,名叫陈瑾,是最后一批从上海下乡的知识青年。我的命运,连同那个年代无数年轻人的命运,都像被风吹起的黄土,不知道会落在哪里。而王红菱这个名字,连同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和柴火混合的气味,成了我此后半生都无法释怀的一笔旧债。

我最终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片贫瘠的土地,实现了我对我母亲的承诺。可我总觉得,我的人生是从那间漏风的土坯房里,从那个冰冷的夜晚开始,真正欠下了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账。

故事,要从我扛着行李,第一次踏进大队长王满仓家的那个黄昏说起。

第1章 黄土、油灯与一碗滚烫的面

1978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更早,也更决绝。西伯利亚的寒流像一头无形的野兽,肆无忌惮地掠过陕北高原,把沟沟壑壑里的最后一丝绿意都吞噬得干干净净。我,陈瑾,一个在上海石库门里长大的青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一辆颠簸的解放牌卡车扔在了大雁滩的村口。

脚下的黄土冻得像铁块,行李卷被我勒得死紧,里面是我全部的家当:两件换洗的棉衣,几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数理化课本,还有母亲偷偷塞给我的一小罐麦乳精。风从塬上刮下来,像无数把小刀子,割得我脸颊生疼。我缩着脖子,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萧瑟的村庄,土坯墙,茅草顶,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心里那点残存的豪情壮志,瞬间被冻成了冰坨子。

“新来的知青吧?跟我走。”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粗粝、沉稳,像这里的老榆树皮。

我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腰间系着一根麻绳,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这片土地亲手雕刻出来的。他就是大雁滩的生产大队长,王满仓。

我局促地喊了一声:“王大队长。”

他点点头,没多余的话,只是接过我肩上最沉的那个包袱,颠了颠,说了句“不轻省”,便转身带路。我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巨大的脚印,走进了这个即将吞噬我青春的地方。

知青点还在修缮,是几间废弃的旧窑洞,四处漏风。王满仓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咋住人?先去我家,挤一挤。”他的话不容置疑,带着一种长年发号施令的威严。我不敢推辞,只能连声道谢,心里却忐忑不安。对于我们这些外来的“文化人”,大队长的家,就像是皇城根下的衙门,充满了未知和敬畏。

王满仓的家在村子最东头,一个独立的院落,三间正房,两间偏房,在整个大雁滩都算是顶好的屋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热气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我身上的部分寒意。屋里很暗,只有一盏煤油灯在桌上跳跃着豆大的光芒,将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一个中年妇女从灶房里迎了出来,是队长的婆姨,刘婶。她话不多,脸上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愁苦,但手脚却很麻利。她接过我的行李,又给我端来一碗热水,让我暖手。

“红菱,给你陈瑾哥端饭。”王满仓对着里屋喊了一声。

门帘一挑,一个姑娘走了出来。她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梳着两条粗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她就是王红菱。她的脸庞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很亮,像两汪清澈的泉水,但在那清澈里,又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和倔强。她看到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飞快地在我脸上掠过,便垂下了眼睑,显得有些怕生。

她端来一碗面,白生生的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飘着几星葱花。在那个连白面馒头都算奢侈品的年代,这无疑是最高规格的款待。我一路上饥肠辘辘,此刻闻到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脸一下子就红了。

“吃,娃,到了这就跟到自家一样。”王满仓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旱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那一晚,我吃得狼吞虎咽,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刘婶和王队长看着我,脸上露出淳朴而满足的笑容。只有红菱,她安静地坐在炕沿上,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低头纳着鞋底,一针一线,极为专注,仿佛屋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偶尔,她会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与我对上,然后又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移开。

饭后,刘婶给我安排了住处。西边的偏房里,盘着一个土炕。她已经提前把炕烧得滚烫,又抱来一床崭新的被褥。被面是俗气的大红牡丹,但摸上去厚实、温暖,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陈知青,你先将就一晚。这屋子久不住人,有点冷,被子厚,你盖严实点。”刘婶细细地嘱咐着。

我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连连点头。躺在温暖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张一齐涌了上来。我裹紧了被子,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家庭,让我感到一丝不安,但那碗滚烫的面条和这烧得暖烘烘的土炕,又让我心里生出一股踏实的暖流。

我以为,这就是我在大雁滩生活的开始,辛苦,但总归是有人情味的。我从未想过,就在这个夜晚,一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会将我的人生彻底搅入一个无法预知的漩涡。

夜深了,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极轻的响动惊醒。是门轴转动的声音,细微得像老鼠在啃木头。我屏住呼吸,借着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我的炕边。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是贼吗?可这穷乡僻壤的人家,有什么值得偷的?

那个黑影在炕边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然后,我感觉被子的一角被轻轻掀开了,一股夹杂着寒气的、属于女性身体的独特气息钻了进来。紧接着,一个冰凉柔软的身体,贴着我的后背,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那身体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我能清晰地闻到她头发上皂角的气味,和白天那个叫王红菱的姑娘一模一样。

是她?她想干什么?

我的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震惊、恐惧、疑惑,还有一丝年轻人本能的慌乱。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被视为金科玉律的年代,一个姑娘半夜钻进一个陌生男人的被窝,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如果被人发现,她这辈子就毁了,而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外来知青,下场只会更惨。

我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你……”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在我身后,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我耳边响起:

“我……我身上冷。”

第2章 暗流、算计与一双纳好的鞋垫

“我身上冷。”

这五个字像五根冰针,瞬间刺穿了夜的寂静,也刺穿了我所有的惊慌和猜测。声音是王红菱的,颤抖、无助,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脆弱。我僵硬的身体在那一刻有了一丝松动。是啊,这偏房久不住人,土炕的热气到了半夜早已散去大半,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她一个女孩子,或许是真的冷得受不了了。

可理智又在疯狂地向我敲着警钟。再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怎么敢做出这种事?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她父母的授意?王满仓白天对我那过分的热情,刘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这碗荷包蛋面……一切都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可能:他们看上我这个“城里人”了,想把我招做上门女婿。

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冒出一层冷汗,比红菱带进被窝的寒气更让我彻骨冰凉。我来这里,是为了响应号召,更是为了在广阔天地里复习功课,等待时机考大学,回到思夜想的上海,回到病榻上的母亲身边。我的人生规划里,从没有扎根农村这一项。

被窝里的气氛尴尬而危险。红菱的身体依旧冰凉,紧紧地贴着我,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我能感受到她平稳下来的呼吸,似乎在我身边找到了温暖,渐渐放松下来。可我却如坐针毡,每一秒钟都是煎熬。我不敢推开她,怕惊动了外屋的王满仓夫妇;更不敢接受她,那将意味着我默认了一种我根本无法承担的责任。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煎熬着,直到窗户纸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红菱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动了动,然后悄无声息地从我被窝里钻了出去,像来时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消失在门外。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第二天一早,我在饭桌上再次见到了王红菱。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低着头给我盛了一碗玉米糊糊,递过来的时候,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我看到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王满仓和刘婶则热情地给我夹着咸菜,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炕冷不冷。

“挺……挺好的,不冷,很暖和。”我言不由衷地回答,眼睛不敢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一顿早饭,吃得我味同嚼蜡。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这种无声的暧昧和压力包裹着,透不过气来。白天,我跟着队里下地干活,挖渠、平地、拾粪,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我试图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来麻痹自己,也想向王满仓证明,我不是一个吃白食的娇气书生。王满仓对我愈发满意,时常在社员面前夸我“有文化,还肯吃苦,是块好料子”。

而红菱,她从不明说,却用各种方式表达着她的亲近。我的脏衣服,只要放在盆里,第二天一早就会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我的搪瓷缸里,总会有人悄悄续上滚烫的热水。有时候我晚上看书,她会借口纳鞋底,坐在我的煤油灯下,默默地陪着我,一言不发。

那盏小小的煤油灯,光晕只能照亮桌子的一角。我埋头在数理化的公式海洋里,她则低头在针线里穿行。我们之间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沉默却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我能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炽热、专注,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期盼。我只能假装不知道,把头埋得更低。

村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传到了我的耳朵里。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带着羡慕和一丝戏谑。“陈知青有福气啊,要当大队长的东床快婿了。”“你看队长家那闺女,魂都跟人跑了。”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我开始刻意地躲着红菱。她端水来,我借口不渴;她想帮我缝补衣服,我说自己来。我的疏远,她都看在眼里。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明亮,渐渐变得黯淡,像蒙上了一层灰的星星。有时候在院子里碰上,她会定定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走开。

这种冷暴力让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她是个好姑娘,勤劳、善良,只是用错了方式。在她的世界里,或许这就是表达喜欢的唯一途径——直接、笨拙,却无比真诚。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

矛盾终于在一个下雪的午后爆发了。那天队里收工早,我回到家,看到红菱一个人在院子里洗衣服。那么冷的天,她的手冻得通红,像两根胡萝卜。一盆衣服洗完,她费力地端起来,想去晾衣绳上。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连盆带水摔倒在雪地里。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她。“没事吧?摔着哪了?”

她摇摇头,眼圈却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滚烫的泪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凝结成霜。她不看我,只是哽咽着说:“你别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我急了,想去拉她的手。

她猛地甩开我,声音里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我……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讨厌吗?不,我不讨厌她,甚至有些心疼她。可我更害怕她这份沉甸甸的感情。

“红菱,你听我说,我们……”

“你不用说!”她打断我,倔强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陈瑾,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这些乡下人。你读过书,你是城里人,你早晚要走的。可我……我就是喜欢你,不行吗?”

她的告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激起千层涟漪。我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她那双写满执拗和痛苦的眼睛,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王满仓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了院子里的一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有骂红菱,也没有质问我,只是用那双深邃得像古井一样的眼睛,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那一晚,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晚饭时谁也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吃完饭,王满仓把我叫到了他的屋里。

他盘腿坐在炕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陈瑾,你是个好娃,叔知道。我们家红菱,也是个好姑娘,就是性子犟了点。”

他顿了顿,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继续说:“叔也不跟你绕弯子。你要是真心对红菱好,愿意留在大雁滩,我王满仓就把她交给你。以后这大队长的位子,也是你的。你要是没那个心,就趁早断了她的念想,别耽误她。”

这番话,无疑是最后的通牒。要么接受,蛋。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就在这时,刘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双崭新的鞋垫,递到我面前。“陈瑾,这是红菱给你做的,纳了好几个晚上呢。你试试,合不合脚。”

我接过那双鞋垫,入手温热。蓝色的土布上,用白线密密地纳着“平安”两个字,针脚细密、均匀,看得出主人的用心。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这双鞋垫,像一个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我的脚上。

第3章 抉择、谎言与一封来自上海的信

王满仓的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那双绣着“平安”二字的鞋垫,更是滚烫得烙手。我把它放在枕头下,却感觉整个枕头都在发烧,连带着我的梦境也变得焦灼不安。

我彻夜未眠。窗外,雪花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也仿佛要将我所有的退路都掩埋。我面前摆着两条清晰无比的路:一条是留下来,娶了王红菱,当上大队长的女婿,从此告别城市的喧嚣和 অনিশ্চ定的未来,在这片黄土地上安稳地度过一生;另一条是拒绝,彻底断了红菱的念想,但代价可能是失去王满仓的庇护,甚至被他视为仇人,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寸步难行。

我的脑海里,两个身影在激烈地交战。一个是穿着碎花棉袄,眼含泪光的王红菱,她的眼神里有期盼,有委屈,也有一份不顾一切的执着。另一个是远在上海,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我下乡前,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嘱咐:“瑾儿,别忘了读书,有机会一定要考出去,妈等着你回来。”母亲的期望,是我在这艰苦岁月里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不能留下来。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我的人生不在这里,我的梦想,我的责任,都在那片遥远的黄土地之外。可是,我该如何对红菱说出口?看着她那双纯净的眼睛,任何拒绝的话都显得那么残忍。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躲避之中。我不敢看红菱的眼睛,甚至不敢在饭桌上和她对视。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红菱不再主动和我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事,但她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地跟随着我,像两盏幽怨的灯火。王满仓也变得沉默寡言,抽烟抽得更凶了,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不耐。

我知道,我必须尽快做出一个了断。拖得越久,对她的伤害就越大。

终于,我鼓起勇气,编造了一个谎言。

那天晚饭后,我主动找到了王满仓,说有话想跟他说。我们依旧坐在他的屋里,依旧是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王叔,”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诚恳,“您和刘婶对我的好,我陈瑾一辈子都记在心里。红菱……她是个好姑娘,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王满仓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等我的下文。

我狠了狠心,继续说道:“只是……只是我在上海,家里已经给我订了一门亲事。是我下乡前,我妈给订下的,对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妹妹。我……我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我家里穷,母亲又常年卧病,哪里有能力给我订什么亲事。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他们接受,又能保全红菱颜面的理由。把责任推到一个不存在的“未婚妻”身上,总比直接说“我看不上你的女儿,我要回城”要好得多。

我说完这番话,紧张地看着王满仓的反应。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下变幻不定,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地锁住我,仿佛要看穿我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屋子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煤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有失望,有无奈,也有一丝如释重负。或许,在他心里,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只是一个父亲,想为女儿的幸福赌一把,现在,他赌输了。

“既然这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那就算了。是我们家红菱没这个福分。这事,我会跟她说的。你……你以后就安心在这儿待着,该干活干活,该看书看书,别想太多。”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愧疚。我用一个谎言,伤害了一个姑娘最真挚的感情。

那天晚上,我听到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是红菱在哭。那哭声被刻意压抑着,断断续续,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夜里独自舔舐伤口。每一声抽泣,都像一鞭子抽在我的心上。

从那以后,王家的气氛彻底变了。王满仓待我,恢复了最初那种公事公办的客气,不多一分热情,也不少一分照顾。刘婶看我的眼神里,则多了几分怜悯和疏离。

而王红菱,她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躲着我,也不再对我特殊照顾。她会和我说话,但都是些“吃饭了”、“该出工了”之类的客套话。她的脸上没有了笑容,那双曾经亮晶晶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无光,像一口枯井。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复习中。只有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里,我才能暂时忘记内心的煎熬。我把那双鞋垫,连同我的愧疚,一起压在了箱子的最底层。

时间就在这样尴尬而平静的日子里流逝,转眼到了春天。一天,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是上海来的。我拆开信,是我妹妹写的。信里说,母亲的病又加重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她很想我。信的最后,妹妹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道:“哥,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妈说,那是我们家唯一的指望。”

捏着那封薄薄的信纸,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母亲的病,妹妹的期盼,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必须回去,我必须考上大学!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晚上,我把信的事告诉了王满仓,向他请假,我想回上海探亲。

王满仓听完,沉默了很久。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最后,他点了点头:“应该的,是该回去看看。家里有事,比啥都大。路费够不够?不够叔给你拿。”

我摇了摇头,说我自己有。

第二天一早,我就要走了。刘婶给我煮了十几个鸡蛋,用布包好,让我路上吃。红菱也起了个大早,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的行李又重新捆扎了一遍,打的结比我打的结实多了。

临出门时,她站在院子门口,低着头,不敢看我。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跟我说一句话的时候,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到我手里,然后转身跑回了屋里。

我摊开手心,是一双新的鞋垫。和上一双不同,这双鞋垫上没有绣字,只是用最普通的针法纳得结结实实。

我捏着那双还带着她体温的鞋垫,站在清晨的寒风里,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我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而这个善良、倔强的姑娘,连同我撒下的那个谎言,将成为我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刻画。

第4章 第三方视角:李伟的警告与我的动摇

回到上海,家里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母亲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看到我回来,她浑浊的眼睛里才亮起一丝光彩。她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摩挲着,嘴里念叨着:“瘦了,黑了,在乡下吃苦了。”

我强忍着泪水,笑着告诉她我在大雁滩一切都好,大队长一家对我就像亲人一样。我不敢提王红菱,不敢提那些让我辗转反侧的夜晚。在母亲面前,我必须是一个让她骄傲、让她放心的儿子。

在家待了半个月,母亲的病情稍有稳定,我便执意要返回大雁滩。我知道,高考在即,那几本破旧的课本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有丝毫松懈。临走前,母亲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塞给我,让我买些营养品。我没要,我说队里补助够用。我把钱留给了妹妹,让她给母亲买药。

当我再次回到大雁滩时,已经是初夏。村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知青点已经修好,我们这些知青都搬了过去。我终于离开了王满仓家那个让我备感压抑的院子。

搬出来那天,刘婶帮我收拾东西,眼圈红红的。王满仓依旧话不多,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以后有啥难处,还来家里。”王红菱没有出来送我,我只在窗户的缝隙里,瞥见了她一闪而过的身影。

知青点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对我来说却是一种解脱。我和另一个从北京来的知青李伟住在一个窑洞。李伟比我大两岁,早两年下乡,是个“老油条”了。他为人精明,看事情通透,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似乎早就听说了我和王红仓家的事,看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探究和同情。

一个夏夜,我们俩躺在窑洞外的土坡上乘凉,看着满天的星星。李伟递给我一根自己卷的旱烟,我摆摆手说不会。他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在夜色中慢慢散开。

“陈瑾,”他突然开口,“你小子,差点就成了咱们大雁滩的驸马爷了。”

我心里一紧,没有作声。

“别装了,”李伟笑了笑,“咱们这屁大点的地方,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全村的狗都知道了。王大队长想招你当女婿,这事谁看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把之前编的那个“家里有未婚妻”的谎言又对他说了一遍。

李伟听完,嗤笑一声:“你也就骗骗王满仓那样的老实人。这种鬼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有些恼怒:“我说的都是真的。”

“行,真的,就当是真的。”李伟也不跟我争辩,他弹了弹烟灰,换了个话题,“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你以为你拒绝了,这事就完了?”

“不然呢?”我问。

“天真。”李伟摇了摇头,眼神变得严肃起来,“陈瑾,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伤的,不只是一个姑娘的心,更是王满仓这个大队长的面子。他把闺女送到你被窝里,那是下了血本的。你倒好,转头就把人给踹了。他现在不对你怎么样,不代表他心里没疙瘩。”

李伟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得我透心凉。我之前只考虑了如何脱身,却从未想过拒绝之后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那……那他会怎么样?”我紧张地问。

“怎么样?”李伟冷笑一声,“明着来,他不会。他还要脸面。但暗地里给你使绊子,有的是办法。比如,给你派最苦最累的活,让你没时间看书;再比如,年底评先进、推荐上大学的名额,想都别想有你的份。甚至,给你扣个‘作风有问题’的帽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听得手心冒汗。李伟说的这些,每一样都可能成为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特别是高考,那是我唯一的出路。如果王满仓从中作梗,我的前途就全完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怎么办?”李伟把烟头摁灭在地上,“两条路。要么,你现在回去,跟王满仓服个软,把那姑娘娶了,踏踏实实在这儿当你的土皇帝。要么,你就夹起尾巴做人,干活比谁都卖力,说话比谁都小心,千万别再让他抓住任何把柄。然后,拼了命地复习,就指望高考这一条路。考上了,你鲤鱼跳龙门,天高任鸟飞。考不上,你就等着在这儿烂一辈子吧。”

那一晚,我和李伟聊了很久。他的话虽然糙,但句句在理。他给我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分析了人心的复杂,给我这个不谙世事的书生,上了进入社会的第一堂课。

我开始后怕。我意识到,我的那个谎言,虽然暂时解了围,却也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我不仅伤害了红菱,也得罪了王满仓。

从那以后,我变得更加谨小慎微。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跟着社员们一起下地,专挑重活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晚上回到窑洞,别人都睡了,我还在煤油灯下苦读,常常看到后半夜。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我知道,我没有退路。

我也尽量避免和王满仓一家接触。在路上碰到了,我就远远地低下头,喊一声“王叔”、“刘婶”,然后快步走开。我偶尔会看到王红菱,她比以前更瘦了,也更沉默了。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有一次,村里放露天电影,所有人都去看了。我为了多看两页书,没有去。看到一半,天下起了大雨,电影也放不成了。我正担心李伟他们怎么回来,窑洞的门帘一挑,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是王红菱。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样子很狼狈。她手里拿着一把伞。

“我看你没去,猜你肯定没带伞。这是……我爹让我给你送来的。”她把伞放在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谢谢你,红菱。”

她没看我,只是说:“不用。你……你快看书吧。”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雨这么大,你等雨小点再走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一头扎进了雨幕里。

我看着桌上那把老旧的油纸伞,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我知道,这伞,不可能是王满仓让她送的。这个善良的姑娘,即使被我那样伤害,心里却还记挂着我。

那一刻,我甚至产生了一丝动摇。或许,李伟说得对,留下来,娶了她,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那么好,值得被人真心对待。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摸了摸怀里母亲的照片,那动摇瞬间又变得坚定。我不能,我不能对不起母亲的期望。

我欠红菱的,或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让她彻底忘了我,开始她自己的人生。

第5章 无声的爆发:一场尴尬的喜宴

日子在紧张的劳作和复习中一天天过去。我和王满仓一家,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没有像李伟说的那样给我使绊子,派给我的活和别人一样。但那种无形的隔阂,却像一堵墙,横在我们之间。

转眼到了秋天,庄稼都收了,村里也闲了下来。一天,村里的二柱子要娶媳妇了,他家在村里大摆宴席,请全村人吃酒。二柱子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和王满仓关系不错,我和李伟这些知青自然也都被请了过去。

那天的喜宴很热闹,院子里摆了十几张桌子,人声鼎沸。我被安排和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坐在一桌,王满仓作为大队长,则坐在主桌上,不停地有人去给他敬酒。

酒过三巡,气氛也热烈起来。男人们划着拳,扯着嗓子喊叫,女人们则聚在一起,拉着家常。我不太会喝酒,只是低头吃菜。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邻桌几个妇女的谈话声,她们的声音不大,但说的内容却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耳朵。

“哎,你们看队长家那红菱,又瘦了。这眼瞅着都快十九了,亲事还没个着落。”一个胖女人说。

“还不是被那个上海来的知青给耽误了!”另一个尖脸女人刻薄地说道,“当初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她上赶着人家。结果呢,人家根本看不上她,说是在城里有对象了。这下好了,名声也坏了,十里八乡的谁还敢要?”

“可不是嘛。你说这王队长也是,咋就看上那么个白脸书生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有啥好的?”

“你懂啥,人家是城里户口,有文化。队长是想让闺女跟着享福,脱离这穷山沟呢。谁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闺女又折兵。”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的脸瞬间烧得通红,手里的筷子都快要拿不稳了。我没想到,我的一个谎言,给红菱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和非议。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陈世美”,而她,成了被抛弃的笑柄。

我下意识地抬头,在人群中寻找王红菱的身影。她正和几个姑娘一起,在灶房帮忙端菜。她穿着一件新做的红格子罩衫,大概是为了喜宴特意穿的,但这喜庆的颜色,却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憔悴。她低着头,默默地干着活,对周围的喧嚣和议论充耳不闻,仿佛把自己包裹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壳里。

就在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是村里的二赖子,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王满仓的桌前。

“王……王大队长,我敬你一杯!”二赖子大着舌头说。

王满仓皱了皱眉,但还是端起了酒碗。

二赖子嘿嘿一笑,说:“队长,你家红菱……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啊,那城里来的知青没福气。不过没关系,他不要,我要啊!你把红菱许给我,我保证……保证对她好!”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满仓和那个二赖子身上。二赖子是村里有名的懒汉,三十好几了还娶不上媳妇,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他,那等于跳进了火坑。他这番话,明着是敬酒,实则是在当众羞辱王满仓。

王满仓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噌”地站起来,端着酒碗的手都在发抖。我看到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眼神里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你……你喝多了!”王满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喝多!”二赖子不依不饶,“队长,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那陈知青能睡得,我二赖子就睡不得?”

“啪!”一声脆响。

王满仓把手里的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他指着二赖子的鼻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一个在村里说一不二的男人,此刻却被一个无赖逼到了绝境,所有的尊严和脸面都被人踩在脚下。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

我坐在座位上,浑身冰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刮在我的身上。我多想站起来,冲过去,告诉他们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可我能说什么?说红菱半夜钻我被窝?那只会让她更加万劫不复。说我为了回城撒了谎?那王满仓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就在场面快要失控的时候,王红菱从灶房里冲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用那双死水般沉寂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二赖子。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你再说一句,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那眼神,那语气,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二赖子被她吓得酒醒了一半,讪讪地笑了笑,灰溜溜地溜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喧闹,但气氛已经完全变了。这场喜宴,成了一场闹剧。

王满仓没有再坐下,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家。刘婶跟在后面,不停地抹着眼泪。王红菱把菜刀扔在地上,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坚强的姑娘,崩溃得如此彻底。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喜宴。我没有回知青点,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村外的小路上走着。秋天的风已经很凉了,吹在身上,却吹不散我心里的灼痛和愧疚。

这场无声的爆发,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我心寒。它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自私和懦弱,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怎样无法弥补的伤害。我像一个罪人,钉在了大雁滩的耻辱柱上。

第66章 一封录取通知书与最后的告别

喜宴上的那场闹剧,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大雁滩这潭死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二赖子的话虽然粗鄙,却也说出了许多人藏在心里的揣测。王满仓一家,彻底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满仓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不再在人前大声说话,腰杆也佝偻了许多。他见了我,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欣赏,只剩下疲惫和疏远。我知道,我在他心里,已经从一个“可造之材”变成了一个“麻烦”和“耻辱”的代名词。

而王红菱,则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她很少出门,整天待在家里。我偶尔在路上远远地看见她,她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像是在躲避全世界的目光。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色。

我内心的愧疚达到了顶点。我无数次想过去找他们,想去解释,想去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解释什么呢?道歉又有何用?伤害已经造成,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一的出路,就是考试。我把所有的痛苦和自责,都化作了学习的动力。我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地想抓住高考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没日没夜地看书、做题,窑洞里的煤油灯常常亮到天明。李伟看我这样,摇着头说我“疯了”,但也默默地把他的口粮省下来一些,塞给我,让我多吃点,别把身体熬垮了。

1978年12月,我走进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二个考场。那三天,我几乎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更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等待成绩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村里的冬天依旧寒冷,我的心也跟着结了冰。我照常出工,照常沉默,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直到那天,邮递员那声清脆的“陈瑾,有你的信!”,打破了死寂。

那是一个红色的信封,上面印着“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大字。我颤抖着手拆开,看到了“西安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的字样。

那一刻,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有一种巨大的虚脱感。我成功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我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我拿着录取通知书,第一个去找的人,是王满仓。

我走进那个熟悉的院子,王满仓正坐在门槛上,卷着旱烟。看到我手里的信封,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王叔。”我把通知书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去,凑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还给我,点了点头,说:“好,好啊。是好事。总算是熬出头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王叔,谢谢您这一年来的照顾。要不是您收留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不用说这些。你是个有出息的娃,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走了好,走了,对谁都好。”

“对谁都好”,这五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知道,他指的是红菱。我走了,她才能从这段不堪的过往中解脱出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关于红菱的事,想说一句“对不起”,但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站起身,走进屋里,过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这里是二十块钱,还有几张粮票。拿着,路上用。到了学校,要好好念书,别辜负了。”

我死活不肯要。他却把脸一沉:“让你拿着就拿着!就当……就当我这个当叔的,给你随的份子钱。”

我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走的那天,是个阴天。李伟和几个知青把我送到村口。王满仓和刘婶没有来,我知道,他们是不想面对这离别的场面。

就在车快要来的时候,一个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是王红菱。

她跑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她没有穿那件红格子的罩衫,而是换回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她跑到我面前,站定,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伤感。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又是一双鞋垫。

然后,她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怨恨,也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陈瑾,”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清晰,“你走吧。忘了这里,也……忘了我。去过你的好日子。”

说完,她转身就跑了,两条粗黑的辫子在风中划出两道决绝的弧线,再也没有回头。

我捏着那双还有余温的鞋垫,看着她消失在村子拐角的背影,眼泪终于决堤。

我走了,带着一身还不清的债。

第7章 半生回首,黄土下的那抹红菱

离开大雁滩后,我的人生仿佛按下了快进键。我进入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国营大厂做技术员,后来又考了研究生,留校任教。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成了别人口中成功的“陈教授”。我把母亲和妹妹都接到了身边,给了她们安稳的生活,兑现了我年少时的承诺。

我的人生轨迹,与大雁滩那片贫瘠的黄土地,渐行渐远,似乎再无交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那个叫王红菱的姑娘,和那个叫大雁滩的村庄,总会不经意地闯入我的梦里。梦里,她还是那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少女,用一双清澈又倔强的眼睛看着我,轻声说:“我身上冷。”

我一直珍藏着她送我的那三双鞋垫。第一双绣着“平安”,第二双朴实无华,第三双则是我临走时收到的。它们被我放在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里,连我的妻子都不知道。它们是我青春里一段无法言说的秘密,也是我内心深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我曾想过要回去看看。但这个念头一次次被我压下。我害怕,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回去,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我的出现,会不会再次揭开他们早已结痂的伤疤?

直到2008年,我退休后的第二年,我的一个学生正好要去延安地区做一个扶贫项目调研,地点就在大雁滩附近。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跟着他一起回去。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当车子再次停在那个熟悉的村口时,我几乎认不出这里了。泥泞的土路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破旧的土坯房被一排排崭新的砖瓦房所取代。村口那棵老榆树还在,只是变得更加苍老遒劲。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王满仓家的旧址。原来的院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两层的小楼,看起来是村里最气派的房子。

一个中年汉子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们,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他的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王满仓的影子。我试探地问:“请问,这里是王满仓大队长的家吗?”

“我就是王满仓。”汉子回答道。

我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他应该是王满仓的儿子。我说明了我的来意,说我叫陈瑾,是三十年前在这里插队的知青。

汉子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沉默了许久,才说:“你……进来吧。”

在屋里,我见到了已经白发苍苍的刘婶。她老了很多,背驼了,眼睛也花了。她盯着我看了半天,才认出我来,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是……是陈知青啊……”

我问起了王大队长。汉子告诉我,他爹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掏空了一块。那个像山一样沉默的男人,终究还是化作了这片黄土的一部分。

“那……红菱呢?”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桓了三十年的名字。

提到王红菱,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刘婶转过头去,偷偷抹着眼泪。汉子,也就是红菱的弟弟王强,叹了口气,给我讲了后来发生的事。

我走后没两年,在王满仓的安排下,王红菱嫁给了邻村一个当兵复员回来的男人。那男人人很老实,对她也很好。他们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平淡安稳。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就这样过完一生。

可是,在1995年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冲垮了邻村的几排窑洞。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没能跑出来。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一切。

她没有改嫁,一个人拉扯着丈夫留下的小侄子。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坚强。她开了一片荒地,种果树,养鸡,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劳作中,硬是靠自己撑起了一个家。

“我姐……她前年也走了。”王强的声音哽咽了,“积劳成疾,是肝癌。走的时候,才四十六岁。”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那个鲜活的、倔强的、为我纳过鞋垫的姑娘,就这样……没了?

“她临走前,一直念叨着,说她身上冷。”王强看着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她说,她这辈子,就没真正暖和过。”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在那个曾经带给他无尽愧疚的屋子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如果你有一天还会回来的话。”王强从一个旧柜子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张泛黄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是我当年离开时,留下的那封西安交大的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在通知书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是她的笔迹:

“陈瑾,我不冷了。你,要过得暖和。”

落款日期,是她去世前的一个星期。

我捏着那张纸,感觉有千斤重。我终于明白,她不是恨我,也不是怨我。她只是用她的一生,守着一份最初的、卑微的执念。她把回城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了她的慰藉。

她让我忘了她,去过暖和的日子。可她自己,却在寒冷中走完了孤独的一生。

离开大雁滩的时候,王强带我去了她的坟前。一座孤零零的土坟,立在洒满阳光的山坡上。我把那三双鞋垫,连同那张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一起烧在了她的坟前。

火光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那个钻进我被窝的姑娘。她瑟瑟发抖,对我说:“我身上冷。”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欠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这笔债,跨越了三十年的光阴,成了我灵魂深处,永远无法偿还的重量。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却永远地失去了一个本该用一生去温暖的姑娘。黄土之下,埋葬的不仅是她的身体,还有我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充满了愧疚和遗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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