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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6 0
第一章
89年,我二十出头,穿着一件七个扣子只剩下四个的蓝粗布上衣,走在村东那条老槐树下的土路上,一脚一个坑,叮当响的不是钱,是我兜里那把生了锈的铁钥匙。
那钥匙是我爹留下的,锁我们家那扇总也关不严的木门。
我常想,锁不住风,还想锁住命?
风从门缝里窜进来,灶台上那口黑锅像是睡熟的老牛,时不时嘶一口热气,没菜没米的时候,那口锅看着人,也像盯着罪人一样,我跟它对视一会儿就心虚。
我啥也没有,只有一张瘦脸,一个结实的后背,和一双能走路的脚。
哦,还有村里人给我取的外号,叫“叮当响”。
我没觉得丢人。
谁年轻的时候没穷过?不过话说回来,像我这么穷的,真不多。
第二章
村里有个寡妇,姓吴,叫吴小花。
她家住在我家东边三户,门口挂一串辣椒,红得像过年的灯笼,一串串垂下来,风一吹,辣椒叶子在阳光里发亮,像被人涂了油。
她男人是前年冬天走的,去城里帮人盖房,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没回来。
那会儿她还年轻,二十七八,头发总用一根黑橡皮筋随手扎着,扎得不紧,散几缕下来,靠在耳朵上,有时候她低头挑菜,那几缕就挂在脸颊上。
她眼睛大,不是那种笑起来像弯月的,是那种看人的时候像要问你点啥的,黑白分明,里头藏着锋利。
她有个儿子,小名叫疙瘩,七岁,跑来跑去总是光着脚,脚丫子黑黑的,脚趾头缝里总会夹着沙子。
我第一次真正看清她,是在春天,地里麦苗刚起头,风一过像有人悄悄摸过一层绿绒。
她提着个搪瓷饭盒,从我家门口经过。
那饭盒表面掉了好几块漆,露出银白的铁皮,叮铃——一晃一响。
我那会儿刚从工地回家,工地就在县城北,修公路的,给人打杂,一天八块钱,扣掉吃喝,剩下两块。
那两块钱,回到家就像找不见了,说不清哪去了,可能被风吃了。
我在门槛上蹲着,把鞋里吐出来的泥敲掉,敲得很细心,像有人会来检查一样。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
“你这鞋,能再穿一年。”她说。
我抬头,愣了两秒。
她又说,“吃了没?”
我说,“吃了。”
谁肯承认没吃呢?脸面这个东西,在饭面前不值钱,可还是要拿着它挡一挡,好像挡住了饥饿似的。
她“哦”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今儿中午多烧了一些,带点给你?”
她说得自然,就像说“今儿的风挺大”。
我嘴巴一张一合,最后只是点头。
她把搪瓷饭盒递给我,盖子没有扣紧,盖沿上还粘着一粒白米。
“没啥好的,豆角焖面,油大了点。”
她笑了笑,露出来的牙齿不那么白,有黄渍,但整齐。
我接过饭盒,手心一热,心里“咚”地一下,又觉得有点别扭。
“改天我……”我想说还你,还什么?还是还人情?还能还回去一盒豆角焖面?
她“嗯”,点了点头,“你把干净盒子给我就行。”
她转身走,脚步轻,脚上穿的是一双布鞋,鞋底磨得薄了,走起路来没声儿。
那天我吃到晚上,才把那盒焖面吃了个底朝天。
面有点坨,油光光,豆角煮得烂烂的,咸淡刚好,带一点锅巴的焦香。
我在黑暗里,拿着筷子刮饭盒底,刮得“吱吱”响。
第三章
那之后,她隔三差五就给我送点东西。
有时候是一碗小米粥,黄灿灿的,冒气。
有时候是一碟榨菜,咸香咸香,吃一口能多吃半碗饭。
有时候是她自己做的馒头,手掌大,表面有手指按出来的坑,好像每个坑里都按了一个叮嘱:“趁热吃。”
她送的时候,总是这么几句话:
“吃吧。”
“别省着。”
“明儿去县里?路上带着。”
她说话不拖泥带水,也不问多余的话,来去利落。
村里的人嘴不利落,心眼却活络起来了。
有人在井边洗衣服,右手扭,左手拧,眼睛斜一边看,带着笑,不说话,笑声在水面上抖开。
有人在地头抽旱烟,看见她往我家走,拿烟锅敲敲鞋底,笑,“照顾照顾。”
也有人暗地里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叮当响,你悠着点。
我听见,装没听见。
人活着嘛,嘴长在别人脸上,衣裳穿在我身上,饱不饱,冷不冷,我自己知道。
第四章
我穷,穷得叮当响,可我也有点脾气。
我不爱欠人情,但我更不爱欠肚子的情。
每天太阳三杆了,我去村口的临时集市帮人扛麻袋,一袋一块钱,主家舍不得多给,连水都是别人喝完剩下的。
临近中午,肚子里饿得“咕噜咕噜”,我也装作没事,背着麻袋走过石板路,肩膀上磨出三两道红印。
到下午,工地上散场,天边的云像烤焦的馍皮,薄薄一层,黑里透黄。
我坐在水泥袋上抽粗烟,烟呛人,呛得我眼泪出来,咳嗽两声,心里头憋着那股气——
走投无路的时候,人会有奇怪的想法。
比如,我想过去南方,去广东,听说那边工厂多,招人随便招,工资一月能给到八十块。
八十块是什么概念?能把我家那口大锅填满半个月吧。
可我没有路费。
我拿了两次去镇上找同学,借钱,发现他最近也紧,女儿生病了,要买药。
我就不再开口。
那天晚上,星星稀稀落落,月亮像一片白萝卜片,被人切得有点斜,放在天边。
我从工地回来,走到村口老槐树下,看见她坐在石凳上,抱着膝盖。
她穿了件浅灰色的外套,领子略脏,袖口有两道油渍,头发随意扎着,手臂露了一截,皮肤白。
她看见我,抬手招呼,“回来啦。”
“嗯。”
她递给我一个包,外头是报纸包着的,上面印着“人民”两个字,印糊了。
“烧饼,趁热。”
她笑,脸上有光。
我接过,报纸边缘都被油染透了,手指沾了一点温热的油,我舔了一下,咸香,嘴唇抿了又抿。
“谢谢。”
她看我一眼,又看天。
“我问你个事。”
我心里一紧,“你说。”
她很慢很慢地说,“你啊,想不想……尝咸淡?”
那瞬间,我愣了。
脑子里一堆东西炸开,有人笑,有人骂,有人咳嗽,还有那锅里的泡冒上来又灭下去的声响。
“什么咸淡?”
我装糊涂,明明心里一跳一跳。
她笑了,笑意里有点调皮,“就是……家里做菜,不知道咸了淡了,总得有人尝一尝。”
她顿了一下,眼睛盯着我,“我没别的意思。”
风从槐树上落下来,叶子沙沙响。
我咽了一口唾沫,脸有点发烫,我知道她话里有别的意思。
就像你掀开锅盖,闻见的是鸡汤味儿,可里面其实还有半勺陈醋。
“我……你说咋弄?”
我这句说完自己都想笑,像在谈生意。
她低头抿了一下嘴角,“你不怕人说,就帮我拾掇一下地,把那口墙给补补。”
“我怕人说?”
我冷笑了一声,脊背挺直了点。
“我怕饥饿。”
她抬起眼,看着我那眼神变得很认真,她说,“那就好。”
第五章
第二天,我去了她家。
她家的门框上钉了两颗钉子,斜斜的,门帘是花布的,紫底白花,洗得有点发灰,边角散了线。
院子里晒着几条被单,风一吹,被单连成一片,像白旗。
我一进门,疙瘩在院子里玩玻璃弹珠,他手上攥着五颗,眉毛挤成一团,正跟隔壁家的小胖子“碰”呢。
“叔来了。”疙瘩尖声叫我。
我有点不习惯被叫“叔”,我自己也还像个小伙子。
“你妈呢?”
“屋里。”
我把鞋底在门槛上蹭了两下,进去。
屋里摆着一张木桌,桌面上有刀口,刀口里塞着菜叶子干了的纤维,像是无声的皱纹。
灶台在里间,碗架上摆着五六个碗,有崩口的,有脱釉的,统一的,是洗得很干净。
她系了围裙,背对着门,肩胛骨在薄布底下起落,像两只小翅膀,她往锅里一丢什么,油“哗”一下热了,香气一下子就窜到鼻子里。
“你来了。”她回头,眼角扬了一下,“水开了,待会儿下面。”
“行。”
我去院子里,把东西搬出来——她说要补的墙在东边,昨晚的雨把那角落的泥墙泡坏了,一按能掉一撮。
我搬了砖,和了泥,抹墙,手指头抹过去,泥顺着我指背滑下来,挠得我心里发痒。
屋里传来“嘶啦”的声音,像什么东西在热锅里翻滚,空气里夹着蒜的辛辣和酱油的甜。
我揉着泥,心里就跟着锅里的菜一样,热起来。
她抬头看我一眼,“水多了。”
“啥?”
“你那泥,水多了。垒不住。”她笑,“你这手,怕是手软。”
我“哼”一声,心里冒起一阵不服气。
“你来?”
她摇头,“我不懂这个。”
她倒是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手从我手背边绕过去,拿了边上那小盆,伸进去捞了一把土,撒到泥里,手指轻轻一揉。
“不难,跟和面一个理。”
她那手很细,指节很圆,指甲干净,手掌有一点粗糙,像是常年洗碗洗出来的干裂,靠近了能闻见一点香皂的味道,淡淡的柠檬香。
我心口猛地一动,又把头别开。
“真会说。”我说,“连和泥都能说成和面。”
她笑出声,牙龈露了一点,眼尾有细细的纹路,像水面荡开的圈。
“我就那点本事。”
第六章
中午,疙瘩端着碗坐在门槛上,碗里是肉末酸豆角盖在米饭上。
他吃得很快,吃一口就咽,咽得喉咙鼓一下,又平,又鼓,像一只小青蛙。
“别噎着。”她说,给他倒水,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头发像细草。
她给我盛了饭,饭碗摆到我面前,米饭热腾腾,一股甜香。
“来,尝尝。”
她说的“尝尝”,我侧头看她,心里咯噔一下。
我拿起筷子扒拉了两口,咸淡正好。
她问,“咸不咸?”
“正好。”
“我觉得淡一点。”
她皱了一下眉。
“淡了?”
她把勺子伸过来,再加了一点盐,用筷子搅,低头尝了一下汤,嘴角咬住了勺子边,抬眼盯我,“怎么样?”
我靠在椅子背上,装作要认真评判。
“稍咸,配饭正好。”
她哼了一声,“嘴挺刁。”
我心里倒是有点得意,像是拿到了一张不知哪来证书的厨师。
吃完饭,疙瘩扯我的衣角,“叔,教我弹珠。”
我蹲下来,手指按在地上,示意他如何用虎口瞄准,食指指腹发力,玻璃球“啪”一下出去,打在那颗目标珠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看见没?手指要紧,力气要跟着眼睛。”
疙瘩一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舌头从嘴角伸出来一点点,认真得像在做数学题。
她在一旁看着,笑,“你瞧你那表情,跟他爹小时候一样。”
她说着,声音突然低了半度。
屋里一下子静了一下,只有墙角里虫子叫。
我不想抬手去挡她的那个“他爹”,也不想去揭任何旧伤。
我换了话题,“墙补好了,下午晒晒,明儿再抹一层。”
“好。”
她回过神,眼睛里那一点湿意没落下来,微微仰头,让它退回去。
第七章
在她家干活,我讲究节奏。
早上来,搬砖和泥;中午吃饭;下午抹墙;傍晚把院子扫一下,顺便把灶台也擦一遍。
她一开始不让,说“你客气,我来。”
我说,“你做饭,我干活,分工嘛。”
她笑,“好嘞。”
村里的风言风语像水里的漂浮物,有时候飘过来,撞一撞你的腿肚子,让你想抬脚却又不好意思。
有一天,顺子他娘在巷口拦住我,笑得像手里攥了我什么把柄,“叮当响啊,你给小花家干活,咋不去给你自家找个媳妇?”
我把担子往肩上一扛,“我没钱。”
“没钱也得娶。”她又顺嘴带了一句,“你俩要是看上了,乡里乡亲的,我们闭一只眼。”
她那眼神里有东西在打转,像油花,滑。
我不想接她的话,直接走了。
人有时候,不解释就是硬气。
解释反倒像认了。
第八章
晚上,她收了衣服,院子里有一股晒衣服的味道,太阳的味,皂粉的甜味,夹着衣服潮气的暖。
她把一只白色的衬衣抻平,夹子夹在衣角,有点费劲,因为衣角湿重。
我伸手去帮她,她回头瞪我一下,“我来,我来。”
“你那‘我来’,一会儿又喊人拿凳子,一会儿又喊人给勾子。”
她扁了一下嘴,“你嫌我烦?”
“我怕你摔。”
她停了一下,笑出来,“好啊,怕我摔。”
她笑的时候,不再压着自己的笑容,整张脸开了,像门前的辣椒开了花。
她把衣服晾好,站在院子里,两只手背在后面,抬头看天,天边只有薄薄一层云,月亮清清地挂着,像一块瓷。
“你说,天上那块儿亮,会不会掉下来砸到我们屋顶?”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想啥呢。”我笑,“砸下来,我们赶紧拿盆去接。”
她转头看我,又笑。
“真会接。”
我又把墙角的砖摆了摆,手背上被蚊子咬了一口,痒,我忍着没挠。
她看见,抓起我手腕,指甲轻轻在那地方绕一圈。
“挠挠。”
那一圈,轻得跟羽毛似的,却从皮肤一直挠到骨头里,挠到心里。
我轻轻把手抽回来,咳了一下,“谢谢。”
我们都不再说话。
空气里像挂了一层透明纱。
第九章
日子就这么,过着过着,似乎有了另一种味道。
我开始算账,不是算钱,是算我一天能帮她做多少事,算她一天该做多少饭,算她这一周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替她去磨米。
我也会开始留心她的小癖好。
比如,她切菜切到一半,会把刀放在案板左边固定的位置,手指习惯性地在刀背上碰碰,像是跟它说话。
她洗碗,先洗碗,再洗锅,顺序永远不改。
她睡觉前会在床边把窗扣看一遍,确定扣得牢,再摸一摸,像摸孩子的额头。
这些小动作,跟她话里的“尝咸淡”一样,带着生活的盐。
村里人开始有更多闲话。
有一天午后,我在她院子里抡铁锨翻地,顺子他娘探头看了一眼,退回去,跟身边的人小声说,“这两个人,不对劲。”
人多的地方,总有人扯着嗓子,“寡妇门前是非多。”
我把铁锨往地上一插,插深一点,土抖落下来,阳光落在板锹的边缘,反光刺眼。
我不想解释,更不想让别人把我们之间那些悄悄的好,拖到日头底下晒。
我以为她也一样。
但她不一样。
有一次,村头开会,队长喊大家交公粮,派工,安排明年的田地分配。
人很多,吵吵嚷嚷,儿童在地上画格子跳格子,男人拿着烟袋锅,把烟草点着,呛得咳嗽。
她站在人群里,穿了一件白衬衫,外面搭着一件灰色外套,头发扎得紧,眼睛像井里的水,深。
顺子他娘过来,绕着弯说了几句,意思是她守不住寡,叫她收敛点。
她笑了,笑得很淡,淡得像一杯放了一整夜的茶。
她说,“我做饭做累了,找个人尝一下咸淡,有错吗?”
我听到了,心里那口气一下子提起来,又掉下去。
她站在太阳下,脸上没有慌张,也没有愁苦,她像在替她自己,也替这个村里所有一个人扛着家的女人说话。
“我有手有脚,不偷不抢。”
“我让人尝一口,没叫人端走锅。”
这些话像石头,一个一个,砸在人群的水面上,溅起水花,也让水里那些滑腻的东西躲开去了。
顺子他娘怔了一下,没再说话,扯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走开。
队长咳了一声,转头装作没听见。
第十章
那天晚上,我没去她家。
我在自己家门口坐到很晚,月亮从东走到西,路上走过一只狗,抬腿在我家院门口做了个记号,跑远了。
我觉得冷,打了个喷嚏。
我万分感激她这个人,甚至不止感激。
但我开始害怕。
害怕自己有一天走不动,永远困在这个村子里,困在她的院子里,困在那口锅的咸淡里,跟着她的步子,一点点走到老。
这话说起来像是甜蜜,可我心里有一根刺。
我想过离开,去南方,去那个据说夜里灯都亮着的地方,工厂的机器像心脏,不停。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去了她家。
她在灶台前,火苗舔锅底,蓝色的火边缘卷着黄。
“你昨天怎么没来?”她不抬头,问。
“累。”
“嗯。”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沉默,像什么事都没有。
“我可能要走一段路。”我终于说。
她停了一下,手悬在空中,很短一瞬,她又落下,“你说的那个,广东?”
“嗯。”
“多久?”
“不知道。”
她低头拢了一下头发,耳后露出一点白白的皮肤,像一片刚剥下来的蒜的内层。
“什么时候?”
“下个礼拜。”
她吸了一口气,呼出来,化在油烟里,湿了一下空气。
“好。”她说,“那这几天,把该做的做完。”
她没说“你别走”,也没说“我等你”。
她说“做完”。
那一刻,我觉得她比我勇敢。
第十一章
要走的风吹起来,总带一点离散的味道。
那几天,我拼命干活,把院子角角落落收拾得利索,把墙抹了第二层,把她门口的台阶用水泥重新抹平,把灶台的边角用砂纸磨光滑。
我去镇上买了一把新锁,替她把门锁换了,新的锁亮,钥匙在手里沉甸甸。
她看见我换了锁,笑,“你是不是心里一直记着你那把钥匙的事?”
她能看我心里头。
我笑,“锁住风。”
“锁不住风,锁得住心安。”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我,她看着门槛,像在对门槛说。
她还给我缝了一件衣裳。
她把我那件掉了三个扣子的蓝粗布上衣拿去,拆了袖口,剪了又缝,缝的时候针脚很密,线头藏在内层。
“别说我手艺。”她递给我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都是他妈缝。”
我把衣服拿在手里,像拿了一只不敢用力摸的东西。
“我舍不得穿。”
“穿,衣服就是穿。”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凶。
那天晚上,我们在院里坐着,疙瘩睡了,小小的身子缩在被子里,像一团暖乎乎的面团。
天很黑,星星很多。
她突然说,“你听过一个说法没?”
“啥?”
“人一生中的盐,早早就定好了,谁爱吃咸,谁爱吃淡,一半是嘴,一半是命。”
“又玄乎了。”我笑,“你这话从哪儿听来的?”
“我妈说的。”
她妈我见过一次,矮小的一个女人,说话利索,人却柔软。
我想了一下,没接她的话,心里头却记住了。
“你走了,路上若是吃不惯饭,就喝汤,汤,能吞下去。”
她说着,语气像往锅里放盐,轻轻撒。
我点头。
“别老想着省钱,省着省着人就没了劲。”
“嗯。”
“写信,看不懂字就让人念。”
我笑,“我不至于。”
她也笑。
那一晚我们没说太多,也没说“别走”那样的话。
话太多,反而像泼出去的水,捧不回。
第十二章
走的日子到了。
我背了个布包,里面是她给我缝的衣服,一包干粮,三只煮鸡蛋,她塞我手里,还塞了一张纸,折得很整齐。
“到地方再看。”
我把纸揣进兜里,心里像揣了一只暖手炉。
她送我到村口。
老槐树下,风像上一回那样,叶子沙沙。
她站在我面前,眼睛亮,却不湿。
我突然想起那天她说的“尝咸淡”,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也笑了,“这一路,自己尝。”
“你呀,有时候嘴上甜,心里还硬。”
我耸讨了下鼻子,鼻尖发酸,强行扯回去,“我走了。”
“走吧。”
没拥抱。
没握手。
没有过分的礼节。
她拉了拉我包上的带子,确保结扎得紧。
我走了几步,回头,她还站在那儿,手背在身后,脸微仰,看我,像看天。
我把头低下去,脚步更快一点。
第十三章
火车站人挤人,背到背,汗味、饭香、烟味混在一起。
我在站台上挤了两个小时,买了站票,手里握着一根馒头,嘴里嚼着,馒头发甜,是她给我做的。
火车进站,铁皮外壳被太阳晒得烫,门打开,大家涌进去,有人喊丢了孩子,有人喊让一让。
我挤上车,在门口站着,背靠着门,脚下是堆开的瓜皮。
火车开了。
铁轨边的野草往后退,村庄往后退,天也似乎在往后退。
我掏出了那张纸,展开,纸上写了好几行字。
她字写得端端正正,像她掰面条的样子,一根一根。
她写,“你去了,一切都新,别怕,一样的饭,一样的水,一样的人,只是讲不同的话。”
她写,“有人对你不好,你不必比他更不好,躲开就行。”
她写,“每一个锅都有它自己的咸淡,你自己的咸淡,你自己尝。”
她写,“我不等你,但我会过日子。”
最后,她写,“路上小心。”
我把纸折起来,放回兜里,又掏出来,看了一遍,再放回去。
我有点傻。
我想她看见我这样,会笑我。
我也跟着笑了一下,笑完眼睛有点模糊。
第十四章
南方的风,带着湿。
我在工厂里的第一份工作,是给皮鞋打胶。
工厂里机器轰隆,声音像潮水,没完没了,胶水的味道刺鼻,戴着口罩也顶不住,时间长了,嗓子里像有一层胶皮。
师傅姓池,安徽人,瘦高,说话带鼻音,手速快,常常一道工我还没贴完,他已经贴了两道。
“快点,快点。”他催。
我“嗯”。
第一月的工资下来了,八十六,扣了三十块伙食费,剩五十六。
我把钱揣进裤兜里,下班后到邮局排队,给家里寄了三十。
给她,我不知道能不能寄。
她不是我的谁。
她是一个在我最饿最冷的那段时间里,把一口咸淡递到我嘴边的人。
我回到宿舍,宿舍里挤着十几个人,床上床下都是脚,鞋味、汗味、烟味糊成一道墙。
我把剩下的二十六块放到枕头下,躺下。
窗外雨声音细,像有人在布上拉丝。
我突然很想吃她做的酸豆角肉末饭。
第十五章
第二个月,工资多了十块。
第三个月,我把手指头上磨出来的茧掀起来,茧底下新的皮嫩,碰一下,疼得我回不过气。
那天晚上,我去食堂排队,前面一个江西小伙跟后边一个四川大姐吵起来,声音大,人群都回头看。
四川大姐就说,“你哪根碗盏比我大?”
江西小伙回,“你个娘浪滴。”
两个人吵到最后也就是你一句我一句,骂得热闹,自有一股火。
我端着盘子找地方坐,一个福建人挪了一下屁股,给我留了个空。
他问我,“老弟,哪里来的?”
“北方。”
“北方哪?”
“河南。”
“哦,河南人厉害,能吃苦。”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笑里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夸。
我笑,“能吃苦,但不想老吃苦。”
他点点头,“谁想老吃苦。”
我突然想起她说,“省着省着,人就没了劲。”
我决定给她写信。
第十六章
我写了三封,撕了两封。
第一封太短,我写“我到了”“我挺好”“别担心”,我觉得像报平安的电报。
第二封太长,我写了从火车站到工厂的每一步,写了宿舍里谁打呼,谁起夜,谁把袜子乱扔,写到最后我自己看得烦。
第三封,我写了二十来行。
我写,“每天都有人和我说不同的方言,南方的口音有时候像唱歌。”
我写,“我们工段里最厉害的是一个四川大姐,手上带着护腕,动作飞快,她说家里有两个儿子,老公在外打工。”
我写,“我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拿起筷子在嘴边比划,想你问我咸不咸。”
我写,“我在食堂吃不惯,煮菜水多,好像汤。”
我写,“我会好好干活,也会好好吃饭。”
最后,我写,“你要好。”
我把信装进信封,写上她家的地址,贴上邮票,投进邮箱。
那一刻,我心里像有人在按鼓,咚、咚。
第十七章
等回信,是一件慢的事。
南方的雨也慢,滴滴嗒嗒,连绵,像絮语。
等了二十多天,我下班回宿舍,宿舍门口有一个戴红袖章的大妈,拿着一沓信。
“叮当响——哦,叫啥小名?河南的,这个是你的吧?”她翻一翻,念出我的名字。
我跑过去接,“是我的。”
我捏着薄薄的一封信,感觉它很厚。
我小心剥开信封,怕把里面的纸扯坏。
她的字,还是那样,一笔一画。
她写,“你说南方的口音像唱歌,我笑了,村里的顺子,他唱歌五音不全。”
她写,“疙瘩掉了两颗牙,讲话漏风,笑起来像小老头。”
她写,“我今儿做了辣子鸡,咸淡试了三次,最后放了一点点糖,味道匀了。”
她写,“你说食堂菜像汤,你就当汤喝。”
她写,“墙上那层泥你抹得真好,昨晚下雨,墙没掉皮,我摸了一把,稳的。”
她写,“我买了一个新碗,白底蓝边,端在手里喜欢,你回来我让你先用。”
最后,她写,“好好活。”
我看着这些字,心里一股暖涌上来,热到了眼眶。
我像个傻子,在人满屋子的宿舍里捂着嘴笑,然后又伸手去揉眼角的湿。
第十八章
日子有了信,就像饭有了菜。
我和她一月一信,最多时候两信。
她写她的地里种了什么,辣椒是否红了,院子里那只母鸡生了几枚蛋,疙瘩在学校被老师表扬或者挨了尺板,我写工厂谁离职了,谁又来了,宿舍里的蟑螂越来越大胆,夜里爬到我的枕头边,我一掀被子把它们拍死,第二天还会有新的。
有一次,她写,“村里人说起你,有的说你好,有的说你不定回来,你不用管。”
我写,“我是往前走,但我不是跑,跑是逃,走是走路,走路的人,脚底有根。”
她回,“你这话,读起来像书。”
我笑,“我读过两年书。”
又有一次,她在信末尾添了隐隐约约的一句,“我这两天胃疼,可能是吃辣太多,你别担心。”
那天我加班,加到夜里十一点,机器轰鸣的声音像从耳朵钻到了脑袋里,我收工回到宿舍,躺着,想她在月光下走到院子里捧着肚子,咬牙的样子,心里一阵发紧。
我第二天请假吗?
不行,我请不了假,流水线是一条,少一人不行。
我只有把她牢牢地想一遍,像把一个瓶子里的盖子拧紧。
我给她回信,“少吃辣,吃粥。”
她回,“嗯。”
她的“嗯”,永远就是那么一个字,像她的点头,轻轻的,却有力。
第十九章
工厂里经常换人。
有一个湖南的年轻人,叫阿宇,二十一岁,来三天就走,说受不了味道。
我说,“你回去做什么?”
他耸耸肩,“回去种田。”
我忽然羡慕他。
有时候你能走,是因为你有一种回去的保证。
我没这种保证。
她是一个人要扛一个家的,我不能说“我回去陪你”,我也不能说“我不回”。
她不是我的“谁”,她只是一个把一口饭递到我嘴边的人。
这种关系,在村里的眼睛里,要么是“要好”,要么是“说不清”,但在我心里,它是一个很清楚的重量。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她在灶前,把盐罐里的盐一粒一粒挑起来,说“这个多了”“这个少了”。
我在旁边看,急,“你别兑我的。”
她笑,“你那口味,偏淡。”
我醒过来,枕头旁边的信压出了一道痕。
第二十章
一晃,九零年过去了,到了九一年。
工厂临时涨了一次工资,我一年回了一趟家。
火车在冬天跑得比夏天慢,车窗上结了一层薄霜,我用呼吸呵了一下,抹开,一道圆圆的洞,洞外是白。
我到村口,老槐树一动不动,树干上裂开的纹像老人的掌纹,深深浅浅,藏了很多故事。
她从远处走过来,穿了一件黑棉袄,帽子没戴,头发上有一点霜,白白的。
“回来啦。”
“嗯。”
她看了看我,眼睛里有一点惊讶,“你黑了。”
“南方晒。”
她笑,“不错,显得精神。”
我们都没有要拥抱的意思,也没有要握手的意思。
我们走到她院子里。
她把炉子旺起来,锅里煮着排骨萝卜汤。
“你来了,我得让你大口喝汤。”
她的汤鲜,咸淡像我们之间那个不起眼却一直存在的线,拉得刚刚好。
疙瘩听见动静,从里屋跑出来,一口气喊,“叔——”
他长高了,脸还细,眼睛里有亮。
他直接抱住我的腰,我一时不知道手放哪里,尴尬又开心。
“你都这么高了。”
“你回来呀。”
“嗯。”
那晚我们吃饭,说的都是些日常。
她说,“你那边呢?”
我说,“还行。”
她点头,“你看起来站得住。”
我说,“你的墙还稳不稳?”
她笑,“稳,你抹了个好墙面。”
我们在同一个桌边,手里各自拿着碗,汤里有几块白萝卜,晶莹的。
她说,“尝尝咸淡。”
我低头喝一口,“正好。”
她“嗯”,嘴角一抬,“你那口味,还是偏淡。”
第二十一章
我在村里住了七天。
这七天,我白天帮她挑水,修门,把屋脊的瓦重新摆齐,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天。
有一天晚上,村里停电,天黑得像锅底,星星亮得像撒盐。
她在门口磨刀,刀在磨石上“唰唰”,我帮她提水,水在桶里晃,发出“哗啦”的声。
“你那边,有没有想找人?”她突然问。
我一愣,“什么人?”
“对象。”
她说得直白。
我把桶放下,水波荡了两圈,“干嘛问这个?”
“别人总问。”
她把刀递给我,“试试利不利。”
我拿刀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利。”
“那就好。”
她没有接着她的话说,我也没回答。
我们都让那个问题像远处一只偶尔叫一声就不再叫的鸟飞过去了。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赶集,她买了布,买了两个碗,买了一点盐,盐装在一个小纸包里,纸包边缘染白,透出晶莹的颗粒。
她把那小包盐轻轻往上抖了一下,像抖出一点雪花。
“盐得用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第三天,我去看我娘。
我娘住在村西头,身体还好,只是背驼了,头发白得很,像一层浅浅的霜。
我娘看见我,眼睛里攒了一整天的水,没流下来,她只说,“好。”
她知道我经常去吴小花那里。
她没说什么。
她也知道我拿不起任何东西去许诺。
“好好过。”
她说。
我点头。
第七天,我要走。
她没送到村口。
她站在院子里,靠在门框上。
“走吧。”
“嗯。”
“路上小心。”
“嗯。”
“写信。”
“嗯。”
这“嗯”三声,像三颗钉子,把我们各自的脚步钉住,又放开。
第二十二章
九二年,我在南方换了工作,从皮鞋厂转到一个电器厂,组装电风扇,工资涨了一点,忙的时候一个月一百五,空的时候八十。
我开始学会了两件事情。
一是算时间,哪一天可以休,哪一天加班,哪一天发工资,哪一天能寄钱回去。
二是跟不同地方的人打交道,广东的、广西的、湖南的、江西的,大家口味不一样,脾气不一样,但聚在一起,都在为吃饭。
我碰见过一个东北的老哥,四十多了,还在流水线上,“我老婆跑了,孩子跟我娘。”
他说得很云淡风轻,像在讲别人家的事。
我们两个夜里加班时对视了一眼,突然很想笑,笑里有点苦。
我更想写信。
写信成了我各方面的盐,撒一点,日子就有味道。
她回信说,她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学着骑,两次摔了膝盖皮,第三次终于骑稳,“我绕着村骑一圈,像风一样。”
我能看见她骑自行车的样子,头发在风里飘,眼睛亮。
她还说,疙瘩在学校老师夸他会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叔》,她没有给他改,让他照原样交了,我心里“噗通”一下,觉得脸热。
第二十三章
信里有一次她提了一件事。
“村里又有人说我,你不用管。”
她写得很轻淡,但我看这几个字,手背上那片老茧突然痒。
我回信,“谁说,我回去揍他。”
她回,“你揍谁?人家一句话,像沙,风一吹就没了,你却把它捧在手心里,手心磨了泡。”
她的比喻总是这样,生活化,准。
我笑,“我这人,手心本来就厚。”
她回,“厚也别磨破。”
第二十四章
后来,工厂里出了事。
一个机器压到了人,断了手。
全车间出奇安静,只有机器还在轰,像没意识到刚刚吃了一只手。
那人是个福建小伙,平时很爱笑。
出事那天,他的笑像被风吹灭的蜡烛。
这件事让大家都有点怕。
晚上,我们宿舍有人背着东西走了,说“去别处试试。”
我去了医院看那个福建小伙,床边站着他的老婆,胖胖的,哭得眼睛肿,像熟过头的桃子。
我看见那只被切断的手,眼睛里一阵眩晕。
回来后,我给她写信,我写,“我们每个人像手指,在机器上摆来摆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压一下。”
她回,“你让师傅看着点你,自己看着自己。”
我笑,“这不是废话?”
她回,“不是废话。”
她的“不是废话”,就是她在说“这很要紧”。
第二十五章
九三年。
她在信里说她做了两坛子咸菜,萝卜和黄瓜,埋在地里,冬天吃。
“咸淡你不在,我自己尝。”
她带着一点骄傲。
我在信里说,我打算年底回去一趟。
“回来就回来,别在信里说太多。”
她总是这样,不喜铺垫。
年底,我回去了。
村里泥冷,风里有一股切鼻子的味道。
她穿棉袄,手插在袖筒里,走起路来整个身子晃一点。
我看着她笑,她也笑。
我们进屋,她把围裙系上,拿起勺子,勺子在她手里像工具。
我替她拿碗烧水,她说,“你放盐不小心,盐少了。”
我说,“你来。”
她说,“你来。”
她把盐罐递给我,像递给我一段绳子。
我撒了一小撮。
她尝了一口,点头,“正好。”
她笑。
我们这种默契,像在水里练出来的,我们各自踩着水花,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该抬头换气。
第二十六章
那天晚上,我们在灶台边坐着,火光把她的脸映得更白。
她突然说,“我有件事。”
“说。”
“我娘给我介绍了一个人。”
我一愣。
她看着火,“你别急。”
我没吭声。
她继续,“他是镇上的木匠,三十六,没啥坏毛病,手艺好,人老实。”
“你觉得呢?”
我问的时候,声音不像我自己。
“我没答应。”
她把火钩伸进炉子,用力拨了一下柴。
我等她说下去。
“我不拒绝,也不是说等你。”
她抬头看我,那一刻,她的眼睛很安静,也很坚定。
“我过日子,一直是往前过。”
“你在南方,过你的,别背着我,别想着我不成家。”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能已经在心里排演了很多遍。
我听着,喉咙里发紧。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假装不去面对这个问题,但她把它放在了我面前,我们两个都看见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
我最后说了这样一句,像个懦夫。
她笑了一下,笑里有点可惜,“不用说。”
我们安静了很久。
火安静地烧,柴安静地裂开,“噼啪”。
她忽然说,“你以为的盐,可能在别人那里叫糖。”
我没听明白。
她说,“我意思是,每个人嘴里咸淡不同,不一定非得跟着某一个人。”
她把话说开了。
我心里那个结,没解开,反而又打了一结。
第二十七章
我回到南方,忙,忙到没有时间给她写长信。
我一看到那句“我娘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心里就像有一个锈掉的钉子,嵌在墙里,不疼,却隐隐作响。
过了两个月,我收到她的信。
她写,“我答应了。”
我的手抖了一下。
她写,“他对我和疙瘩都好。他也会做饭,但他做菜咸,咸得很,我让他少放。”
她写,“我不会让你担心。”
她写,“你回来,我们吃饭,我照样叫你尝。”
最后,她写,“好好过。”
我把信拿在手里,坐在宿舍窗前,窗外的雨下得密,我手里的纸被水汽熏得有一点软。
我突然很想笑,笑这世界像条河,每个人都在河里各自踩水,你想牵住对方,实际上都只是各自把自己站稳。
她答应了,不是背叛,不是移情,她只是往前过了一步。
第二十八章
我没有回信。
我在厂里多加了几天班,手背上起了两个泡,破了,疼得人想骂人。
我没有骂,我把手背放在冰水里,冷得打颤,我突然想起她的“盐”,想起她的“我不等你,但我会过日子”。
我下班回到宿舍,在床上躺着,天花板上有一尘不落的蜘蛛网,蜘蛛不动。
整个宿舍里只有风扇在转,转得慢。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没有图像,只有那几句字,黑白的,像板书。
第二十九章
过两周,我写了信。
我写,“恭喜。”
我写,“好好过。”
我写,“你做菜他爱咸,你就做淡一点,让他吃饭多吃一口。”
我写,“我的咸淡我自己尝。”
我写完,笑了。
我觉得我是个傻子,又觉得我终于不是之前的那个傻子。
我把信投出去,心里那口气终于出来一点。
她回信,“过得还行。”
她写,“他修了我屋里的桌子,像样。疙瘩叫他‘木匠叔’,不叫‘爹’,他也不逼。”
她写,“有时候,夜里会想起你把泥抹得那么平,我用手摸那墙,也会笑。”
她写,“你别担心我。”
第三十章
她结婚,我没回去。
我猜她不希望我回去。
我继续在工厂,夜里梦见她的辣子鸡。
我在厂门口的小摊买了一份辣子鸡,咸,辣,辣得我鼻涕直流,我边吃边笑。
老板以为我被辣到,递我水,“喝,喝。”
我摆手,“好吃。”
第三十一章
九四年。
厂里有人开始说深圳、东莞更好,工资高,机会多。
我有点心动,背包里的那封她的信跟其他几封一起,压在衣服缝里,我每次收拾行李的时候都会摸一摸它们,像摸一个小石头,不大,握在手里踏实。
我去了深圳。
深圳的楼多,脚手架像蜘蛛撑开的脚。
工地上的人更多,喊声更大,晚上夜市亮堂,一排排摊位像小船,漂在灯光上。
我在一个工地上干活,砖要一块一块抬,胳膊上的肌肉一块一块撑出来。
我在深圳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广东人,叫阿琴,二十二岁,笑起来露两颗虎牙。
她卖粥。
我在她摊子上吃过三次粥,她记住我,第四次我去,她说,“你那个‘淡口’,加点咸菜?”
我愣了一下,笑,“你也看出来我爱淡。”
“看出来。”她端粥的手很稳,“你喝粥的时候动作不好看,但很认真。”
“动作还分好看不好看?”
她笑,“你拿勺子像拿铲子。”
我们就这么说笑。
我突然明白,她像她,都是知道咸淡的人。
第三十二章
我没跟阿琴多接触,我只是偶尔去喝她的粥。
有一天晚上,我在她摊子旁边坐了会儿,她收摊,擦桌子,动作利落。
她说,“你看起来心里有事。”
“没有。”
她抬眼看我,“没有?”
我沉默两秒,“有。”
她把抹布拧干,“心里那些事,好像粥,煮着煮着就糊了,糊了就不好吃。”
“那吐了重煮?”
她笑,“你家里谁给你煮?”
她这一问,把我堵住。
“没有人。”我笑,“我自己。”
“那就更得慢火。”
她不像她。
她说话不带什么暗意,她是真把日子当成粥来煮。
第三十三章
九五年,我回了一趟家。
她在院子里晒辣椒,红的辣,晒得像要发火。
她看见我,笑,“回来啦。”
我说,“嗯。”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肩宽,皮肤黑,脸上有笑纹。
他冲我点头,“你就是小吴常说的那个……朋友?”
我点头。
“我姓李,木匠。”
他伸手过来,我跟他握了一下手,手掌厚,指头硬,“你好。”
“你好。”
我们没有多说话。
午饭,我们三个人坐一桌,还有疙瘩。
他很自然地夹菜给我,“吃,多吃一点。”
我说,“你也吃。”
他笑了,“我们自家人,不用客气。”
他不是坏人。
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防备,也没有打量。
那顿饭,我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
她时不时抬眼看我,我们眼神遇上,像两条小鱼在水里碰了一下,又各自游走。
下午,我帮他在屋里装了一个新置物架,我们一起抬木板,他一边抬一边说,“你小吴说,你手脚利索,正好帮帮。”
我笑,“我在外面也就靠这个吃饭。”
他笑,“靠手吃饭的人,不丢人。”
这话我爱听。
第三十四章
晚上,她悄悄塞给我一个纸包,“你路上带着。”
我打开,是她做的咸菜,萝卜干,辣椒籽粘在上面。
我看她,她抬下巴,“你别嫌。”
“我哪敢嫌。”
她笑,“你敢。”
我们两个都笑。
她没说“你不要再来了”或者“你常来”,她只是把咸菜递给我。
我觉得我们之间那条线还在,没断,只是它换了材质,从麻线变成了钢丝,细细的,却更结实。
第三十五章
后来这几年,通信慢慢变少了。
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
她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圆圆的脸,一看就好带。
她写,“她出生的时候,你没在,我也没想让你在。”
她写,“我会把她带到你当年抹的墙边,让她摸摸。”
这句话听起来怪,我却懂。
我也遇到了一个人。
阿琴。
她后来开了一个小店,卖粥也卖小菜,我去了几次,多去几次,她笑我,“你这是想套我的菜谱?”
我说,“我想套你的咸菜。”
她笑,“你嘴甜。”
我们慢慢在一起,她不会问我过去的事,她只问,“你今天累不累”“晚上吃什么”“你锁门了吗”。
我跟她说起“尝咸淡”的话,她笑出声,“这话说得好。”
我说,“是她说的。”
她点头,“她是个知道咸淡的人。”
第三十六章
九九年,我结了婚。
婚礼很简单,在深圳租的房子里摆了两桌,工友来了几个,阿琴的堂姐堂弟来了几个,我们喝了点酒,放了鞭炮,烟屁股踩了两脚,鞭炮纸红红地铺在门口,像铺了一个热乎的地毯。
晚上的时候,我坐在床边,想到她。
我写信给她。
“我结婚了。”
她回信,“恭喜。”
她写,“好好过。”
她写,“你要常常尝。”
第三十七章
一晃,又十年。
两千九年,我回乡。
我带着阿琴,带着我们的小子,小子五岁,跑来跑去,嘴里嚷嚷。
村里变了,砖房都翻新了,老槐树还在,树干更粗,树皮更裂。
她在院子里晾衣服,衣服一件一件,像旗子。
她转头看我,看阿琴,看孩子。
她笑,“你这露天三件套。”
她走过来,拍了我肩,“你瘦了。”
“你胖了。”
她瞪我,“你才胖。”
我们都笑。
她把阿琴拉进屋,两个人说话,女人们都有自己的话要说。
她看我儿子,“手脚灵活。”
我儿子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道拿她家的小板凳当车,坐在上面滑来滑去,“吱吱”。
她的女儿跑出来,跟我儿子抢那个小板凳,两人扯来扯去,最后她女儿把板凳一推,“哐当”,我儿子坐在地上,愣了一秒,没哭,爬起来接着追。
她看着这两小孩,笑得像花。
这画面像一碗碗清粥白饭,简单,养人。
第三十八章
我们一起吃饭,阿琴和她聊天,她问,“你在深圳做什么?”
“卖粥。”
她笑,“你们两个命里都带粥。”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感慨,随后又收回去,“你呢?尝咸淡?”
阿琴笑,“这家伙,嘴刁得很。”
我也笑。
她给我们端了一盘她自己做的咸菜,切得薄薄的,摆得整齐。
“尝尝。”
我夹了一片,入口,咸淡刚刚好。
我抬眼看她,她也抬眼看我,我们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第三十九章
晚上,我和她在院子里坐着,阿琴在屋里哄孩子睡,李木匠在屋里打木头,声音有节奏。
她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我说,“还行。”
“阿琴好。”
“嗯。”
“你那手,还会老把套的袜子放哪儿找不着?”她笑。
“抓出来就穿。”
她叹了一口气,“男人。”
我说,“你呢?”
她说,“也还行。”
“也会烦,也会笑。”
“会和他吵架?”
“吵。”
“吵啥?”
“咸淡。”
她看了我一眼,笑,“他做菜老是咸,我做淡,他嫌淡,我嫌咸。”
“后来呢?”
“后来我们学会了,各自拿自己的碗,自己加盐。”
我笑。
她也笑。
第四十章
她家屋里的那面墙,还在。
我走过去,伸手摸它,墙皮滑,指尖经过,觉得有一点微微粗糙,这粗糙像时间留下的胡茬,不痛不痒,却真实。
她靠在门口看我,“你这人,认墙。”
“认人认物。”
“认命呢?”
“半认。”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
她说,“人总得往前走。”
我说,“我知道。”
她看着我,“你当年走的时候,我想过拉你。”
她第一次说这话。
“后来我没拉。”
“谢谢你没拉。”
我们互相看着。
笑了一下,又把眼睛移开。
第四十一章
深秋的晚风里,有一种清清的凉。
她说,“你那会儿问我‘咋弄’,我没答你,其实答案很简单。”
“嗯?”
“尝咸淡,自己尝,别老问别人。”
“那你当时让我尝?”
“那就是让我尝你这个人。”
她说完这句,有点不好意思,拿脚在地上蹭了一下。
我笑,“那你尝出什么了?”
“你淡里带咸。”
“啥意思?”
“你外表淡,心里咸,咸在心里,外面看着不显,一旦遇到事情,噌一下就出来一点,够用。”
我“哈”了一声,“你还挺会说。”
她笑,“我这几年跟人学会了夸。”
“夸得好。”
阿琴在屋里喊,“来睡了!”
她回头,“来了!”
她冲我摆摆手,“去吧,明早起来喝粥。”
“好。”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阿琴煮了粥,我们端到院子里一起吃。
她两口喝完,“这粥好。”
阿琴笑,“你嘴刁。”
她点头,“我嘴刁,我承认。”
她像当年的她,笑起来不遮不掩。
我看着她,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满足,像吃完一碗刚刚好的面,汤底不肥不腻,咸淡适中。
这感觉有点慢,也有点迟,但不晚。
第四十三章
我们在村里住了三天,第四天要走。
她送到村口,老槐树下,风还是那样,叶子还是那样。
她说,“走吧。”
我说,“嗯。”
她说,“别忘了尝。”
我说,“我不忘。”
她笑,“这句话你比我说得还顺。”
我笑。
我们握了握手,这一次,握了,手心都是茧,厚,热。
阿琴站在旁边,也笑,她伸手去握她,“以后常来。”
“来。”
我们就走了。
第四十四章
有时候,我会想起八九年的那天,她站在我家门口,搪瓷饭盒散掉的漆边露出银白,小心翼翼却自然地说一句,“吃吧。”
我在很多场合也会对自己说,“吃吧。”
我学会了在别人给我的一口饭里,自己去尝咸淡。
我也学会了不要把自己的口味硬塞给别人。
有的人喜欢咸,有的人喜欢淡。
有的人喜欢辣,有的人喜欢甜。
无所谓,只要那一口能吞下去,能把人一点点活下去。
第四十五章
有人问我,“你这么多年,记着什么?”
我说,“一口饭。”
记着的还有一个人,她用她的方式让我在一段最苦的日子里没有把自己弄成一朵苦瓜花。
我们后来都成了各自家庭里的那个人,手机里有各自的账单,厨房里有各自的盐罐,夜晚里有各自的呼吸声。
偶尔相逢,偶尔相望。
偶尔在心里拿出那封旧信,展开,看看那一句,“路上小心”。
这世界那么大,我们每个人走在自己的路上,风来风去,口味变来变去。
你问我,想不想尝咸淡?
想。
一直想。
尝的不仅是菜,是人,是命,是那一口吞下去之后,肚子里踏实一点,心里踏实一点。
我在南方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个小盐罐,阿琴嫌我矫情,我说,“这是我的仪式感。”
她笑,“仪式感也要有。”
她吃饭的时候有时会抬眼问我,“咸不咸?”
我本能地想说,“正好。”
然后我会认真尝一下,“再淡一点。”
她笑,“你嘴上淡,心里咸。”
我笑,“瞧你学她那套。”
她说,“她说得好。”
第四十六章
前两年,我回老家看我娘。
她老了,走路慢。
她坐在屋门口晒太阳,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针线。
她看见我,笑,“回来了。”
我点头。
我给她端水,她喝一口,眼睛半闭,很享受。
“你啊,当年要是留在村里,也就那样。”
我“嗯”。
“你走了,也好。”
她说完,叹了一口气。
“那小吴,她好。”
我说,“好。”
我们俩就这么一致地用那个“好”字,简单。
有时候,简单的字最重。
第四十七章
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窗外的天被晚霞烫成一片暗红,像翻炒到最后一刻的辣椒。
桌上摆着一盘咸菜,一碗白粥。
我抬起勺子,勺子碰到碗沿,“叮”的一声,像当年我兜里那把铁钥匙。
我突然想起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现在在我深圳的小抽屉里,偶尔翻到,拿出来,沉甸甸的。
它锁不住风,但它锁住了一段时间。
它让我知道,人在最穷的时候,有时候需要的是一扇能关上的门,有时候是一个能打开的口,有时候是一次认真尝过咸淡之后的“正好”。
我把咸菜送入口里,咸味一出来,唾液就涌。
我笑。
第四十八章
很多年后,我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冬天。
她站在镇上的菜市场门口,戴着黑色的饭店帽,穿着罩衣,手里提着两把青菜。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哎了一声。
“你怎么在这儿?”
“回来看看。”
“好。”
我们在市场门口站着,身边人来人往,卖肉的砍骨头,“咔嚓”一声一声,卖鱼的喊,“活的活的!”
她问,“阿琴好不?”
“好。”
“孩子呢?”
“上学。”
她点头,“你还会尝?”
“尝。”
她笑,“那就行。”
我们互相看了两秒,她说,“我得回去做饭了。”
“去吧。”
“别在这儿发呆。”
“我走了。”
她转身走,背影一点一点融进人群。
我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啊,这人群啊,就像一锅沸水,冒着泡,冒着蒸汽,咕嘟咕嘟,每颗泡都是一个小故事。
你永远看不够,也永远尝不尽。
我回过身,往前走,脚步自然,就像那年我转身,往南方走。
第四十九章
你要是问我,89年那会儿,村里寡妇给你送饭,有天她问你:想不想尝咸淡?
我会说,我想。
当时我想的是吃一口盐味的菜,热乎的那个。
后来才知道,那一问,不是问菜,是问我有没有胆子,去面对自己的日子,自己的口味。
她递给我的,不止是饭,是一条通往日子的路,一条平凡的路,一个人站在灶台前,另一个人把墙抹平,先把眼前吃饱,再把后面的路走稳。
你看,这些道理,听起来很朴素,像用大白话念出来的经。
但这样的经,才管用。
第五十章
晚饭后,我家小子现在长大了,高中。
他拿着筷子敲碗,被他妈瞪,“敲什么?”
他说,“看你们两个人每天吃饭像开会。”
阿琴笑,“有什么不对?开饭会。”
我抬眼,“你尝一下。”
他咬了一口,皱眉,“淡。”
阿琴拿盐罐递他,“自己加。”
他倒了一点,尝一口,又倒一点。
我看他,笑,“学会了。”
他抬头,“学会啥?”
“学会尝自己的咸淡。”
他看我,可能不大懂,但记在心里。
过几年他会懂。
我突然很想给她写信,告诉她,我儿子会自己加盐了。
但我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去邮局,还会不会打开那只装过无数次信件的抽屉。
我就不写了。
我坐在桌边,把碗里的汤舀出来,喝一口。
“正好。”
第五十一章
有时候我会想,人生就是一口锅。
锅底有火,火有大有小。
锅里有什么,有时候你能决定,有时候你不能。
你能做的,就是把舀出来的一勺,送到嘴边,尝。
尝到了,就知道咸淡,知道下一勺要怎样;尝不到,就一直搅,一直烦,一直糊。
她当年那一句“想不想尝咸淡”,像一个调味瓶,放在我手里。
我用了三十年才用顺手。
这段话听起来有点夸张,但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第五十二章
夜深了。
窗外有风。
风像水一样从百叶窗缝里挤进来。
我把桌上的盐罐拧紧,关灯,听见阿琴在里屋翻身的动静,听见楼下有人锁门,“咔哒”一下。
我躺下,闭眼,脑海里是老槐树,村东的土路,搪瓷饭盒的“叮当”,还有她在灶台前回头那一眼。
我笑了一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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