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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7 0
工棚里的五家灯火
我们两口子来城里打工,算起来有三个年头了。刚到这儿的时候,工头领着我们去看宿舍,一推门我就愣了——二十来平米的屋子,用布帘子隔出五个小空间,每一处都要挤下一对夫妻。那时候我心里直打鼓,这日子可咋过啊?
结果住下来才发现,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我们屋的五对夫妻,全是从五湖四海来的。老张和他媳妇是河南的,两口子都在钢筋班,每天天不亮就走,天黑透了才回;隔壁的小李小两口,是刚结婚的年轻人,四川的,小李开塔吊,他媳妇在食堂帮厨;还有东北的老王夫妇,老王是架子工,他媳妇腿脚有点不方便,就在宿舍里帮大家缝缝补补;最后一对是我们家,我男人是瓦工,我呢,就在工地旁边的小超市打零工。
屋子小,隔音自然是差得很。谁家男人干活累了,回来叹口气;谁家媳妇做饭,飘出点油烟味;甚至谁家孩子打来视频电话,叽叽喳喳的声音,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奇怪的是,这么近的距离,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
大家都有默契,做事格外自觉。
早上起来,动作最轻的是小李媳妇。她要去食堂帮忙,得比别人早起半个钟头。每次她起床,都是摸着黑穿衣服,鞋子提在手里,走到门口才穿上,生怕脚步声吵醒了别人。等她走了,老张媳妇才慢慢起来,她会先把自己的小煤炉拎到门口,再点火做饭,烟不会呛到屋里。我们几家起得晚的,起来的时候,门口的空地上已经整整齐齐摆着几家的菜篮子了。
中午午休那阵子,是宿舍最安静的时候。男人上了一上午的工,累得沾着枕头就能睡着。这时候,谁家都不会大声说话,连看电视都要把声音调到最小,手机也都调了震动。有一回,老张的手机忘了调静音,突然响了,他吓得一激灵,赶紧捂着手机跑到外面去接,回来的时候还挨个跟大家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吵着你们睡觉了。”
晚上是宿舍最热闹的时候。大家收工回来,各自在自己的小帘子后面忙活。我男人喜欢喝点小酒,每天晚上回来,我都会给他温上二两,再炒个花生米。老张媳妇手巧,蒸的馒头又白又暄,经常会给我们每家送两个。老王媳妇腿脚不好,我们几家的衣服破了,都拿去给她补,她也不收钱,谁家做了好吃的,端一碗给她,她就笑得合不拢嘴。
小李小两口年轻,有时候会闹点小别扭。有一回,小两口不知道为啥拌嘴,声音不大,但我们都听见了。小李气得坐在床边抽烟,他媳妇趴在枕头上小声哭。没过多久,老张媳妇就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糖水走过去,隔着帘子劝:“闺女,别生气了。出门在外,两口子就是彼此的依靠,有啥事儿不能好好说?”老王也跟着搭腔:“就是,小李你也是,大老爷们让着点媳妇咋了?”最后小李红着脸给媳妇道了歉,小两口又和好如初了。
最让我感动的是去年冬天。那时候天冷得邪乎,工地宿舍没有暖气,我们每家都买了电热毯。有天晚上,我男人起夜,突然发现老张那边的帘子缝里没有一点光。他觉得不对劲,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老张,老张?”没人应。他赶紧掀开帘子,就看见老张缩在床上,脸色发白,捂着肚子直哼哼。
老张媳妇急得快哭了,说老张下午就说肚子疼,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越来越厉害。
那时候都半夜一点多了,外面黑灯瞎火的,工地离医院又远。我男人二话不说,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小李和老王听见动静,也赶紧起来。三个大男人,找工地的门卫借了辆三轮车,裹着厚厚的被子,把老张抬上去,直奔医院。
我们几个媳妇在宿舍等着,心里七上八下的。老王媳妇腿脚不方便,就坐在门口,给我们烧热水,一遍一遍地说:“会没事的,老张身体壮实着呢。”
天亮的时候,他们回来了。老张是急性阑尾炎,幸好送医及时,没大碍。老张媳妇拉着我们几家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要不是你们,我们家老张这回就危险了。”
从那以后,我们五家的关系更近了。
工棚里的日子,苦是真的苦。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钻骨头,屋子小得转不开身,挣的都是血汗钱。但日子也有甜,那甜藏在老张媳妇送来的馒头里,藏在老王媳妇缝补的衣服上,藏在半夜里那辆奔向医院的三轮车上。
前几天,工地放假,我们几家凑在一起包饺子。老张擀皮,小李剁馅,我和老王媳妇包饺子,老张媳妇在旁边煮着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大家围在一起,吃得满头大汗。小李媳妇说:“等开春了,我和小李就回老家,盖个大房子。”老张媳妇说:“我们也是,等攒够了钱,就回去给儿子娶媳妇。”
我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心里暖暖的。我们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普通人,挤在这小小的工棚里,为了生活奔波。但我们互相体谅,互相照应,把这冰冷的工棚,住成了温暖的家。
夜深了,工棚里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窗外的月光,悄悄洒进来,照着那五扇轻轻晃动的布帘子,和帘子后面,五对夫妻沉沉的鼾声。这鼾声里,藏着疲惫,也藏着希望,藏着我们这些平凡人,最踏实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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