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居民存款搬家的讨论逐渐升温。央行发布的8月金融数据显示,居民存款连续两个月超季节性下行,非银存款再度多增。8月,居民存款新增1100亿元,同比少增...
2025-09-22 0
引子
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了。
那声音又沉又闷,像是我十五年人生的一个句号。
我眯着眼,看着头顶那片陌生的天空,阳光刺得我直流眼泪。
十五年了,外面的空气是什么味道,我都快忘了。
我叫林强,四十五岁。
三十岁进去,四十五岁出来。
人生最好的年华,都交代在了那堵高墙里。
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还有几百块钱的安置费,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不敢想家里。
十五年,一封信没有,一个人没来过。
管教干部拍着我的肩膀,说:“林强,出去好好过日子,别回头了。”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的荒漠。
家,还在吗?
妻子陈淑,她还好吗?是不是早就改嫁了?
儿子林远,当年才五岁,现在都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他还认得我这个爹吗?
或者,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么个爹。
我不敢往下想,每想一步,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怕,怕那个我用半辈子思念垒起来的家,早就塌了。
从监狱到县城的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像我此刻的心情。
车窗外,高楼多了,马路宽了,我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样。
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时代扔掉的旧零件,不知道该往哪儿安放。
车到县城,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家的方向走。
我们家在城南的老家属区,叫红砖巷。
也不知道拆了没有。
越走近,我的腿越是发软,像灌了铅。
远远的,我看到了那熟悉的巷口,心里咯噔一下。
还在。
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两旁的梧桐树比我记忆里粗壮了许多。
夕阳的光从叶子缝里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一步一步地挪,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
终于,我走到了那个熟悉的门牌号前。
红砖巷三号。
门还是那扇掉漆的木门,墙还是那面斑驳的红砖墙。
只是墙上多了几道深深的裂纹,像岁月刻下的皱纹。
我站住了,喉咙发干,手心里全是汗。
我不敢敲门。
我怕门一开,走出来一个陌生的男人,问我找谁。
我怕门一开,里面是空的,蛛网丛生。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一个女人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围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汗水浸湿了。
她的腰身不再纤细,眼角也爬上了细密的皱纹。
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陈淑。
是我的妻子。
她好像没看见我,径直走到墙角,把水泼进了下水道。
然后她直起腰,捶了捶后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
我想喊她,可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转过身,准备回屋。
就在那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愣住了。
端着空盆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巷子里传来邻居家孩子的吵闹声,都离我们很远很远。
她的嘴唇动了动,眼睛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是铺天盖地的不敢相信。
我们就这样隔着三米的距离,互相看着。
十五年的光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我们中间。
我看到她的眼圈慢慢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那眼泪,好像一滴一滴,全砸在了我的心上。
烫得我生疼。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喊了一声。
“阿淑。”
她手里的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她用手捂住嘴,泪水流得更凶了。
我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回来了。”我说。
第一章 旧物无言泪先流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
只是家具的边角都磨得光滑了,墙壁也有些发黄。
客厅正墙上,还挂着我们当年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我,穿着崭新的蓝布工装,笑得一脸傻气。
照片上的陈淑,梳着两条大辫子,羞涩地依偎在我身边。
照片已经泛黄,可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清晰。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张照片,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先……先坐吧。”陈淑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给我倒了一杯水,搪瓷缸子磕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我看到她的手,关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泥垢。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我的心又是一阵抽痛。
“家里……就你一个人?”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远上晚自习去了,快回来了。”她低着头,不敢看我。
小远。
我的儿子。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跟在我屁股后面喊“爸爸”的样子。
现在,他该是什么模样了?
“他……好吗?”
“好。长得很高,比你还高。”陈淑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端起搪瓷缸子喝水。
水是温的,可我的心还是凉的。
这十五年,她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得吃多少苦?
为什么不来看我?哪怕一次也好。
为什么不写信?哪怕一封也好。
这些问题在我心里盘旋,像一群找不到出口的蜜蜂,嗡嗡作响。
可我问不出口。
我怕答案是我承受不起的。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墙角的一个木头箱子上。
那是我当年亲手做的樟木箱,给陈淑当嫁妆的。
箱子上的雕花,是我熬了几个通宵,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如今,箱子也旧了,颜色暗沉,但看得出,被擦拭得很干净。
“我……去给你收拾个房间。”陈-淑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我想说我只是回来看看,马上就走。
可“走”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睡小远的房间吧,他今晚跟他同学挤一挤。”她不由分说,走进了里屋。
我坐在小板凳上,局促不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个家,熟悉又陌生。
它的一砖一瓦都刻在我的记忆里,可它散发出的气息,却好像在排斥我。
我是一个闯入者。
一个不该回来的人。
我想,也许她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我的出现,只会打破这份平静。她没有改嫁,或许只是为了孩子,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这十五年的空白,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把我们隔得那么远。
里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陈淑抱着一床崭新的被褥走了出来。
被子是那种老式的红缎子面,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我认得,这是我们结婚时,她母亲送的。
她一直没舍得用。
“用这个吧,新弹的棉花,暖和。”她把被子铺在床上,仔细地展平。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些东西?
如果她心里已经没有我了,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些念想?
“阿淑。”我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她铺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这些年……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为什么……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终于被我递了出去。
我知道它会伤人,可我忍不住。
我需要一个答案。
哪怕是残酷的。
陈淑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屋子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终于,她转过身来。
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看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轻声说,“你在里面,我在外面,隔着一道玻璃,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呢?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根细针,扎进我的心里。
“是……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的声音嘶哑。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她打断我,把枕头放好,“你刚出来,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她说完,就走出了房间,好像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她没有一句抱怨,没有一句指责。
可就是这种平静,比打我骂我还让我难受。
这说明,在她心里,我可能真的已经过去了。
就像一件旧衣服,虽然没扔掉,但也再也不会穿了。
我坐在床边,闻着被子上樟脑丸和阳光的味道,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十五年的铁窗生涯,我没掉过一滴泪。
可现在,在这个思夜想的家里,我哭得像个孩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妈,我回来了。”
声音年轻,带着一点点沙哑。
是我的儿子,林远。
第二章 相见不识是路人
客厅的灯光下,我第一次看清了儿子的模样。
他很高,肩膀很宽,穿着一身蓝色的工装,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五官像我,特别是那双眼睛,但眉宇间,却有陈淑的温和。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陌生。
“妈,这位是?”他把手里的书包往沙发上一扔,问道。
陈淑从厨房里端着一碗面走出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小远,这是……这是你爸。”
“爸?”
林远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陌生的笑。
他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局促地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小远,我……”
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十五年,我缺席了他整个成长过程。
从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错过了他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打架,第一次拿奖状。
现在,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突然出现,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闯入。
“哦。”
林远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那声关门声,不大,却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孩子还小,你别往心里去。”陈淑把面碗放在我面前的桌上,轻声说。
“我不怪他。”我低着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面条上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撒了些葱花。
是我最爱吃的。
她还记得。
我的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我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吃得很快,像是要用食物填满心里的空洞。
面条很香,可我吃在嘴里,却品不出任何味道。
我想,儿子不认我,是应该的。我这个父亲,除了给了他生命,什么都没给过他。他对我没有记忆,没有感情,只有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一个模糊的代号——那个坐牢的爹。这对他来说,或许是耻辱,是负担。
陈淑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吃。
“慢点吃,别噎着。”她说着,又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点点头,放慢了速度。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我放下碗,感觉胃里暖了,心里却还是空的。
“阿淑,这些年,苦了你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她摇了摇头,眼圈又红了。
“都过去了。”
“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说,“我还有手艺,我能养活你们。”
我是一个木匠,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
当年在十里八乡,提起木匠林强,谁不竖起大拇指。
我做的家具,结实,耐用,还好看。
可惜,就因为一次意外,我的人生,全毁了。
“不急。”陈淑说,“你刚出来,先歇歇,熟悉熟悉。”
“我……”
我还想说什么,林远的房门突然开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空碗,走到厨房。
他全程没有看我一眼,好像我就是一团空气。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抗拒和疏离。
这比直接的指责更让我难受。
我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坐在这里,浑身不自在。
也许我真的不该回来。
我的出现,只会给这个本已平静的家庭,带来尴尬和困扰。
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十五年,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
我算什么呢?
一个顶着“父亲”和“丈夫”名号的陌生人罢了。
“我……我去睡了。”我站起身,逃也似的走进了陈淑给我收拾好的房间。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书桌上,堆着高高的课本和练习册。
墙上贴着一张篮球明星的海报。
这是我儿子的世界。
一个我从未参与过的世界。
我躺在床上,被子很软,很暖和,可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隔壁客厅里,传来母子俩低低的说话声。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能想象得到。
陈淑大概在劝儿子,而儿子,大概在抱怨我的出现。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十五年,我在里面,每天都在想他们。
我想象着陈淑的笑容,想象着儿子长大的样子。
是这些念想,支撑着我熬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
可我没想到,现实会是这样。
相见,不如不见。
也许,我真的该走。
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静安地过完下半辈子。
不打扰他们,就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了。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是陈淑。
我悄悄起身,把门打开一条缝。
客厅的灯还亮着。
陈淑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咳得很厉害。
林远端着一杯水,递给她。
“妈,又犯了?让你去医院看看,你总是不去。”林远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和责备。
“老毛病了,没事。”陈淑喝了口水,缓了缓,“别吵醒……你爸。”
听到“你爸”两个字,我的心猛地一揪。
林远沉默了一下,说:“他回来干什么?我们俩过得不是挺好的吗?”
“小远,不许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爸。”
“爸?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他。同学问我爸是干什么的,我怎么说?我说他在坐牢吗?”林远的声音激动起来,“你为了他,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
“妈不在乎。”
“我在乎!”林远吼了一声,又立刻压低了声音,“妈,让他走吧。我们不需要他。”
我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我却感觉不到疼。
原来,我的存在,对儿子来说,是这样一个沉重的包袱。
陈淑没有说话,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胸口。
我轻轻地关上门,回到了床上。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
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我决定了,天一亮,我就走。
第三章 一册账本半生苦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
我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间恢复成我来之前的样子。
我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我走出房间,陈淑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
灶台上,白色的蒸汽氤氲着,带着米粥的香气。
她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我,愣了一下。
“怎么起这么早?”
“我……睡不着。”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我还是走吧。”
我说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厨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淑手里的锅铲,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她问。
“我在这里,只会给你们添麻烦。”我低着头,声音很轻,“小远他……不接纳我。我能理解。”
“他只是个孩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孩子了。”我苦笑了一下,“阿淑,谢谢你还认我这个丈夫。这碗面,这份被子,我记一辈子。但是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林强!”
陈淑突然喊住了我。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一丝颤抖和愤怒。
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放下锅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到我面前。
“你觉得你走了,就是对我们好吗?”她红着眼眶,质问我,“你把我们娘俩当成什么了?十五年,我等了你十五年。你回来了,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你对得起我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我……我只是不想……”
“你什么都别想!”她打断我,转身走进里屋。
很快,她拿着一个东西出来了。
是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方方正正的。
她把布包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
本子的封皮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边角都卷了起来。
她把本子翻开,推到我面前。
“你看看。”
我低下头,看到本子上,是一页一页的账目。
字迹是陈淑的,娟秀,工整。
“2005年3月,赔偿金,3万元。借东街李婶,5000。借西街王哥,8000……”
“2005年4月,收入:给人洗衣,85元。支出:小远学费,50元。买米买面,20元……”
“2006年8月,收入:去工地搬砖,320元。支出:还李婶,100元。小远买球鞋,35元……”
一笔一笔,一行一行。
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了这十五年来,她所有的收入和支出。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手开始发抖。
我看到了她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顿饭。
我看到了她为了给儿子交学费,大冬天去河里给人洗衣服,手都冻烂了。
我看到了她为了还清那笔赔偿金,一个人打三份工,白天在工地,晚上去饭店洗碗,凌晨还要去糊纸盒。
这薄薄的一本账本,是她用十五年的血汗写成的。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了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我想,她为什么不来看我,不给我写信?现在我全明白了。她哪有时间,哪有钱?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撑起这个家,用来偿还我欠下的债。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却把委屈和思念,都藏在了这本无人知晓的账本里。
“那三万块钱的赔偿金,我去年才还清。”
陈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你进去的头几年,我不是没想过去看你。可路费太贵了,来回一趟,够我们娘俩一个月的生活费。后来,我想给你写信,可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写家里的难处,怕你担心。写家里的好处,我又怕是骗你。”
“所以,我就不写了。我想,等你出来了,我把这个家,完完整整地交给你,比什么都强。”
她抬起头,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强,这个家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这个混蛋!
我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只想着自己的难处。
我何曾想过,她在这十五年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伸出手,想去抱抱她,却又觉得自己的手那么脏,不配去碰她。
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淑,我对不起你!”
我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十五年的委屈,十五年的思念,十五年的悔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陈淑也哭了。
她蹲下来,抱着我,任由我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襟。
“不怪你,不怪你。”她拍着我的背,像在哄一个孩子,“都过去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厨房里,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
窗外,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照进了这个小小的家。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能再逃避了。
这个家,是我的责任。
我要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我欠下的债。
第四章 一双巧手辨真伪
我留下了。
林远虽然还是不怎么搭理我,但至少没再嚷嚷着让我走。
每天早上,我比他们都起得早,做好早饭,然后一个人去外面溜达,熟悉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城市。
我得尽快找点事做。
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天天在家里吃白食。
我把我的想法跟陈淑说了。
她很支持,还把她攒下的一点钱拿给我,让我去置办些行头。
我没要。
我还有手艺。
我走进院子里的储物间。
这里,曾经是我的木工房。
推开门,一股尘土和木屑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的那些老伙计——刨子、凿子、墨斗、锯子,都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我走过去,拿起一把刨子。
刨子是铁木的,手柄被我摩挲得油光发亮。
我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亲切感。
这些,才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所有的工具都清理了出来,磨得锋利,擦得锃亮。
看着这些家伙什儿,我心里才算有了点底气。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远破天荒地跟我说了一句话。
“你还会做木工?”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
“你爸的手艺,当年可是远近闻名。”陈淑在一旁说。
“现在谁还用这些老掉牙的东西。”林远撇撇嘴,“都是机器生产线,又快又便宜。”
我没跟他争辩。
我知道,时代变了。
但我相信,好手艺,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
“我明天去家具城看看,找个活儿干。”我说。
第二天,我去了城里最大的家具城。
里面琳琅满目,各种款式的家具都有。
欧式的,美式的,新中式的。
看得我眼花缭乱。
我走进一家看起来最高档的店。
店里的销售员看到我一身旧衣服,眼神里露出一丝轻蔑。
“先生,随便看看。”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一套标价八万八的红木沙发前。
我伸手摸了摸沙发的扶手,又凑近了闻了闻。
然后,我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这木头,不对。”我摇了摇头。
“先生,您说什么呢?”销售员走了过来,一脸不悦,“这可是正宗的缅甸花梨木,假一罚十。”
“缅甸花梨木,木纹细腻,有淡淡的果香味。你这个,木纹粗,油漆味盖住了木头本来的味道。而且声音发脆,不是实木,是贴皮的。”我淡淡地说。
销售员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你……你别胡说八道!不懂就别乱说!”
“是不是胡说,你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就知道了。”我指着沙发的一个连接处,“你看这个榫卯,机器开的,缝隙太大,时间长了,肯定会松动。真正的好东西,榫卯接合,严丝合缝,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我的话,吸引了店里其他顾客的注意。
大家纷纷围了过来。
销售员急了,推了我一把。
“你这人怎么回事?赶紧走,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王总,这人来捣乱,说我们的沙发是假的。”销售员恶人先告状。
那个被称为王总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这个人,我认识。
王大海。
当年跟我一起学徒的师弟。
后来他自己出去单干,为了抢生意,没少在背后给我使绊子。
我出事的那次,就是在他承包的工地上。
当时脚手架突然塌了,我为了救一个工友,失手把另一个人推了下去。
事后调查,脚手架的材料有问题。
可王大海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是我操作不当。
我百口莫辩,最后只能认了。
真是冤家路窄。
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他竟然成了大老板。
“是你?林强?”王大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王老板,好久不见。”我冷冷地说。
“你……你出来了?”
“托你的福,还活着。”
王大海的脸色很难看。
他清了清嗓子,对周围的顾客说:“大家别听他胡说,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脑子有点问题。来,大家继续看。”
他想把我拉到一边。
我甩开他的手。
“王大海,你敢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把你这沙发的皮揭开,让大家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你!”王大海气得脸都白了。
“怎么?不敢了?”我步步紧逼,“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你用贴皮的冒充实木,以次充好,这是砸自己的招牌!”
我的话,让在场的顾客都起了疑心。
“老板,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就是,要是假的我们可不要。”
王大海一看情况不妙,赶紧给我使了个眼色,把我拉进了他的办公室。
“林强,你到底想干什么?”一进门,他就变了脸。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看不惯你这种骗人的把戏。”
“你懂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跟你一样,死抱着那些老规矩不放?能赚钱才是硬道理!”
“靠骗人赚来的钱,你能心安理得吗?”
“我心安理得得很!”王大海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扔在桌上,“这里是五千块钱,你拿着,赶紧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我看着桌上的钱,笑了。
“王大海,你以为我还是十五年前的林强吗?”
我转身就走。
“站住!”王大海叫住我,“林强,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个刚从牢里出来的,跟我斗,你斗得过吗?”
我没有回头。
“我们走着瞧。”
走出家具城,我心里憋着一股火。
我没想到,十五年过去,王大海还是这副德性。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还越做越大了。
这世道,难道真的不分黑白了吗?
我回到家,陈淑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把遇到王大海的事跟她说了。
她听完,也是一脸气愤。
“这个人,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妈,爸,你们在说什么?”
林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后。
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专业书,看样子是刚从学校回来。
“没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
“我听到了。”林远看着我,眼神复杂,“你们说的王总,是不是‘王氏家居’的老板王大海?”
我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
林远没有回答,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份实习合同,放在桌上。
“我下周,就要去他们公司实习了。”
我和陈淑,都愣住了。
第五章 父子隔阂深如海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要去王大海的公司实习。”林远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静。
“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不能去他那里!”
“为什么?”林远抬起头,直视着我,“就因为他跟你不对付?”
“他不是跟我不对付,他是个!是个骗子!”我情绪激动地把今天在家具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林远听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爸,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王总的公司是现在市里最大的家具企业,能去那里实习,是很多同学都羡慕不来的机会。”
“机会?那是火坑!你去了,迟早要被他带坏!”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林远的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以为现在还是十五年前吗?光靠你那点老手艺,能当饭吃吗?现在讲究的是规模,是品牌,是营销!”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
是啊,我一个坐了十五年牢,跟社会脱节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教育他?
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失败者。
而王大海,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小远,怎么跟你爸说话呢?”陈淑在一旁打圆场,“你爸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林远冷笑一声,“他要是真为我好,当初就不该去做那些事!他要是真为我好,这十五年就不该对我们不闻不问!”
积压了十五年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没有!”我大声反驳,“我当年是为了……”
“为了什么?为了所谓的义气?”林远打断我,“结果呢?你把自己送进了监狱,把这个家扔给了我妈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是怎么过来的?我没有爸,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被人嘲笑!我妈为了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又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眼圈都红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辩解呢?
我亏欠他们母子的,太多了。
“小远……”陈淑想去拉他,被他一把甩开。
“妈,你别管!”林远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家,有我,有你,就够了。以前没有他,我们过得也挺好。现在,我长大了,我能挣钱养你了。我不需要一个坐过牢的爹!”
说完,他摔门而出。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淑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以为,只要我回来了,只要我努力,这个家就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可我错了。
十五年的裂痕,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在儿子心里,我不仅是一个失职的父亲,更是一个让他蒙羞的存在。
我想,我跟儿子的隔阂,就像一件做坏了的家具。榫卯对不上,怎么敲打,都严丝合缝不了。除非,把旧的结构全部打碎,重新来过。可是,人生哪有重来的机会?
那天晚上,林远没有回来。
陈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
我们俩坐在客厅里,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我跟陈淑说:“让我去跟他谈谈吧。”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
“没事。他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问了陈淑,知道了林远学校的地址。
我找到了他的宿舍。
他正准备出门,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把脸别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
“小远,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就十分钟。”我几乎是在恳求。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我进了宿舍。
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如果你是来劝我别去王氏家居的,那就免了。”林远先开了口。
“我不是来劝你的。”我摇了摇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林远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这十五年,是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但是,小远,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当年进监狱,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而是因为我替别人背了黑锅。”
我把当年工地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包括王大海是如何用劣质材料,如何在我出事后嫁祸于我。
林远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到怀疑,再到震惊。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没有必要骗你。”我看着他的眼睛,无比真诚,“王大海这个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去他公司,我不放心。”
“可……可合同已经签了。”
“那就去。”我突然说。
林-远愣住了。
“爸不是不相信你,爸是相信我儿子,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你去看看,去学学,看看他是怎么做生意的,看看那些光鲜亮丽的家具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然后,你自己做决定。”
林远沉默了。
我能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了动摇。
“还有这个。”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递给他。
是一个用黄杨木雕刻的小马。
马的形态,栩栩如生,线条流畅。
“这是我昨晚给你刻的。你小时候,最喜欢骑大马。爸没什么本事,也买不起贵的礼物。这个,你拿着,就当是爸补给你的。”
林远看着手里的小木马,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把它收进了口袋。
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让他完全接纳我,还需要时间。
但至少,今天,我在他心里,凿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这就够了。
第六章 一件旧衣藏深情
从林远的学校回来,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我相信我的儿子。
接下来,我得考虑我自己的事了。
我不能再这么闲着。
我决定,重操旧业。
我在院子里,把我的木工房重新收拾了出来。
我还去旧货市场,淘了一些便宜的木料。
我想先做点小东西,练练手,也看看现在市场上需要什么。
陈淑看我每天在院子里叮叮当当,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别太累了。”她总是一边给我递毛巾,一边嘱咐我。
“不累。干活的时候,心里才踏实。”我笑着说。
这天,陈淑说家里的衣柜坏了,门关不上了。
我看了看,是合页松了。
“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吧。”我说,“这个太旧了。”
“别了,还能用。你现在也没挣钱,别乱花。”
“不用花钱,我就用院子里那些旧木料给你做一个。”
说干就干。
我量了尺寸,画了图纸。
我决定做一个最传统的中式衣柜,全榫卯结构,不用一颗钉子。
这活儿,我熟。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头扎进了木工房。
锯木头,刨木花,开榫卯。
院子里,刨花飞舞,木香四溢。
我好像又找回了十五年前的感觉。
那种对木头的掌控感,那种创造的快乐,让我沉醉。
陈淑每天都给我送饭送水,静静地看我干活,也不打扰我。
有时候,她会捡起一片刨花,放在鼻子下闻一闻,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
我知道,她也想起了我们过去的日子。
一个星期后,衣柜的雏形出来了。
柜体方正,线条简洁,散发着原木的清香。
我用砂纸一遍一遍地打磨,直到柜子的每一个表面,都像丝绸一样光滑。
最后,我给柜子上了天然的木蜡油。
既环保,又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木头的纹理和质感。
衣柜做好了。
我把它搬进卧室,不大不小,刚刚好。
陈淑围着柜子,摸了又摸,看了又看,眼睛里闪着光。
“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
“打开看看。”
她拉开柜门,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
柜子里面,格局也设计得很合理,挂衣服的,放被子的,还有几个放小物件的抽屉。
“你这手艺,一点都没落下。”
“那是。吃饭的家伙,忘不了。”我有些得意。
陈-淑开始把旧柜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新柜子里挪。
我帮她一起收拾。
在旧柜子的最底层,我看到了一个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陈淑的脸,突然红了。
“没什么,旧衣服。”她想把袋子拿过去。
我比她快了一步。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工装。
是我当年最喜欢穿的那一件。
衣服已经洗得发白了,袖口和领口,还有几处磨损的痕迹。
我认得,那是我在工地上干活时,不小心被钉子刮破的。
当时陈淑还为这事,念叨了我好几天。
我拿着这件衣服,手有些抖。
“你……怎么还留着?”
陈淑低着头,小声说:“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原来,这十五年,她不是不想我。
她只是把所有的思念,都藏在了这件旧衣服里。
藏在了那本厚厚的账本里。
藏在了日复一日的操劳和等待里。
她不说,但我懂。
这无声的爱,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更深沉,更厚重。
我想起那晚在门外听到她和儿子的对话。她说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当时还不完全明白,现在我懂了。她在乎的,从来就不是外人的眼光,而是这个家,是我,是我们的儿子。她的爱,就像我做的这个衣柜,没有华丽的装饰,却坚固,可靠,能抵挡岁月的侵蚀。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靠在了我的怀里。
“阿淑,以后,换我来等你。”
“等我什么?”
“等你下班,等你回家。我给你做饭,给你做好看的家具。”
她的肩膀,微微地耸动着。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电话。
“喂,请问是林强大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客气的声音。
“我姓林,但不是什么大师。”
“林师傅,是这样的。我听王氏家居的人说,您对红木家具很有研究。我家里有一套老家具,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
我愣了一下。
王氏家居的人?
难道是王大海?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七章 匠心不改终有时
我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不管王大海想耍什么花样,我都得去会会他。
更何况,能看到真正的老家具,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地址在城里的一个高档小区。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很有涵养。
他把我让进屋,客厅里,果然摆着一套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
一张八仙桌,四把太师椅。
家具的包浆很厚重,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林师傅,您请看。”
我走上前,仔细地端详起来。
我先是看木纹,然后是闻味道,最后是检查结构。
这套家具,用料是上乘的海南黄花梨,木纹行云流水,变化多端。
更难得的是,它所有的部件,都是用最传统的榫卯工艺拼接而成,没有一颗钉子,却严丝合缝,稳固异常。
“好东西。”我由衷地赞叹。
“哦?林师傅,您给讲讲?”男人很感兴趣地问。
“这套家具,应该是清末民初的东西。您看这个牙板的雕花,是典型的‘卷草纹’,线条流畅,寓意生生不息。还有这个椅背的弧度,完全贴合人体,坐上去,既端庄,又舒服。这说明,当年的工匠,不仅手艺高超,而且是用心在做东西。”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椅子光滑的扶手。
“这才是真正的‘匠心’。做出来的东西,是有温度,有灵魂的。”
男人听得连连点头。
“林师傅,您真是高人!不瞒您说,我请了好几位专家来看,都没您说得这么透彻。”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开了。
王大海和林远,一起走了出来。
我看到林远,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会在这里?
“爸。”林远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
王大海则是一脸得意的笑容。
“林强,没想到吧?”
“是你搞的鬼?”我立刻明白了。
“什么叫搞鬼?”王大海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张总,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张总对红木家具很感兴趣,我就把你推荐过来了。怎么样,我这个师弟,还算够意思吧?”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林师傅,久仰大名。”张总伸出手,“刚才听了您一番话,真是受益匪浅。我最近正打算订购一批高档办公家具,就想找您这样的行家来做。”
我愣住了。
“张总,这……”
“爸,这是真的。”林远在一旁说,“我跟王总说了您的手艺,王总就把您推荐给了张总。”
我看向林远,他的眼神很真诚。
我又看向王大海,他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我突然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我儿子安排的。
他去王大海的公司实习,并不是真的要去学那些投机取巧的东西。
他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证明我的价值。
他想让王大海,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看看,真正的好手艺,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林强,你看……”王大海搓着手,一脸尴尬,“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你看,张总这个单子,要不……我们合作?”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我恨他,是他让我蒙冤十五年。
可我也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更不想让我的儿子失望。
我沉吟了片刻,说:“合作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
“所有的家具,必须用最好的材料,最传统的工艺。我亲自监工。利润,我们可以分。但名声,不能坏。”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王大海满口答应。
张总在一旁,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师傅,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回家的路上,我和林远并排走着。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爸,对不起。”林远突然开口。
“傻孩子,说什么呢?”
“以前,是我不懂事。”他低着头,“我去了王总公司才发现,他们做的那些东西,外表看着光鲜,其实里面都是刨花板,用胶水粘的。根本不结实。为了赶工期,偷工减料是常有的事。”
“那天,我看到王总把一个有裂纹的柜子,用腻子粉补了补,就当好货卖出去。我跟他吵了一架。我说,我爸做的东西,能用一百年。你做的东西,连一年都撑不过去。”
“后来,我就想,我不能让你的手艺,就这么埋没了。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大家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东西。”
听着儿子的话,我的眼睛湿润了。
我的儿子,长大了。
他懂得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尊严。
“好孩子。”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
回到家,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陈淑。
她高兴得合不拢嘴。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们一家三口,十五年来,第一次这样齐齐整整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林远给我倒了一杯酒。
“爸,我敬你。”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很辣,可我的心里,却是甜的。
窗外,月光如水。
屋子里,灯火通明。
我知道,这个家,终于回来了。
那些曾经的伤痛和隔阂,就像木头上的疤痕,虽然还存在,但经过时间的打磨,已经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纹理。
它们提醒着我们过去,也让我们更珍惜现在。
第二天,我去了我的木工房。
林远也跟了进来。
他拿起一块木头,递给我。
“爸,教我吧。”
我接过木头,笑了。
“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飞舞的刨花上,像金色的尘埃。
我和儿子,并肩站在一起。
我知道,这门手艺,这份匠心,会像我们这个家一样,永远地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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