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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60岁,退休后遇到45岁饭店老板娘,同居一年,她给我生了龙凤胎

抖音推荐 2025年08月28日 20:30 1 cc

第一天见她,是在店里。

我60岁,退休后遇到45岁饭店老板娘,同居一年,她给我生了龙凤胎

我在门口站了半分钟,犹豫要不要进去。

看着那块“午市半价”的小黑板,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她写的,不专业,但热乎。

我笑了一下,推门。

店不大,三张四人桌,两张靠窗,锅铲声不算响,香气却绕着脖子打圈。

她站在厨房口,围裙上有一朵不对称的油花。

她抬眼,“叔,要啥?”

我说,“别叫叔,我六十。”

她“噗嗤”一笑,眼睛弯了出来,像划了一道新月。

“那叫哥?”

我被她逗得直摆手,“算了,叔就叔。”

她声音脆,像碟子轻轻磕桌沿。

“叔,今天水煮牛肉半价,肥而不腻,保证你牙口也能应付。”

我没忍住笑,点头,“来一份,再加个小菜。”

她转身进厨房,身影干练,背不宽,但腰细,利落得让人心里一紧。

我坐下,手搓着茶杯,杯底有小缺口,边缘磨得圆滑,应该是用了好几年。

她端菜出来,手稳。

“尝尝,不好吃我退你钱。”

我夹了一筷,辣椒的香气在舌头上炸了个小响,肉滑口,菜新鲜。

我“嗯”了一声,止不住多吃了两口。

她看我吃得欢,笑容在脸上铺开,“我说的吧。”

我抬头,突然想到什么,“你是老板娘?”

她一挑眉,表情俏皮,“我又没老板。”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就是老板娘。

“行,老板娘,手艺好。”

她笑,抬手用袖子抹了一下鼻尖,动作不优雅,但可爱。

那天我吃到最后,喝了碗酸梅汤,凉意透心。

她把账单放在桌角,“叔,六十块。”

我拿卡,她摆手,“现金就行,收卡麻烦。”

我把钱包翻出来,里面塞着发票和社区医院的挂号单。

她瞥了一眼,没多问。

我付了钱,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

“你这店,名字也没挂?”

她指指黑板下面,三五个苍蝇在绕,黑板上写着“人间小馆”。

我笑了,“起得大。”

她瞪我,“那你下次还来不来?”

我抬起手摆了摆,“来。”

我就这么被她拉了个头。

第二天第三天,我都去了。

她记住我口味,不放香菜,胡椒放一点,不够麻再加一勺花椒油。

我开始习惯在她店里吃午饭,坐靠窗那张桌,盯着对面水果摊发呆。

她不忙的时候,坐我对面,手撑着下巴,问我以前干什么的。

我说,“公交公司,修车。”

她“哦”一声,眼睛一亮,“怪不得你看人像检查车,一眼就看出我黑板字歪了。”

我笑她,“你不爱用尺子。”

她怼回来,“我不爱用模板。”

我被怼得心情好。

我的退休生活,就这么被一盘盘菜填满,一句句拌嘴填满。

那时我刚退休半个月,家里空,院子里的玉兰树开完花,落了满地白瓣。

我每天早上在小区里走八千步,回到家洗个脸,翻翻旧车票,那些我从车厢里收来的,糊过书皮,也糊过抽屉底。

老伴儿走了三年。

房间里她的气味散得差不多了,衣柜里还挂着她那件带花边的白衬衣,领口有一小块洗不掉的黄,像留在那儿的太阳。

孩子在外地,打电话像交作业。

“爸,身体好不好?”

“好。”

“最近桑拿天,少出去。”

“嗯。”

“等这个项目完了就回来看你。”

“行。”

挂了,手机屏幕上我的脸映出来,皱纹像河床。

我不悲伤,也不快乐,像站在公交站台,车来了又走,没哪趟是我的。

直到她出现。

她叫陆音,音响的音。

她笑说,“我爸妈取名奇怪,可能想给我加点噪音。”

我说,“你还挺吵。”

她反驳,“我发自肺腑的表达。”

她离婚七年,没孩子,和前夫共同经营过一家店,后来他和店里的服务员跑了。

她看我,耸耸肩,“电视剧情节,没戏剧作家写得过生活。”

她说话时总是会眨两下眼,像给自己打拍子。

我问她怎么一个人撑店。

她说,“外卖平台,半天的兼职,晚上就自己。”

我看她手上的老茧,心里一阵软。

我问她店里生意怎样。

她笑,“饿不死。”

我问她有没有考虑雇人。

她摇头,“不想把钱给别人。”

她很倔,倔得像新拧的水龙头,越用劲就越紧。

她喜欢在傍晚收拾完店后,把两只胳膊搭在椅背上,仰着头哼歌,走音,但起劲。

她跟我说,她把店当成家,桌子是客厅,灶台是客厅的另一半。

我听着,突然就想喝酒。

她说,“晚上别喝,影响睡。”

我说,“我睡得很好。”

她笑得眼睛弯,底气十足。

反正,我开始晚上也去她店里坐。

不吃,喝一杯她自己熬的红枣茶,甜。

她在店里来回穿,打包外卖,收桌,擦地,偶尔坐下来,吹吹乱发,问我一件今天的小事。

比如今天来了一对老夫妻,点了两个素菜,吃得细,筷子碰着碗壁的声音像敲旧钟。

比如今天来了一对年轻情侣,女孩嫌弃男孩吃得快,男孩埋头没听见,结账时男孩抢着付钱,脸红得像刚出锅的蟹。

她形容得生动,我听得心静。

她给别人配菜,也正慢慢给我添着心菜。

第三个月,碰上台风天。

风卷着雨像一群正打群架的胖鸭子,从街口冲过来,打在玻璃上,玻璃颤了两下。

她坚持开门。

我扶了一块纸板挡在门口,免得雨飘进来。

她给我倒了杯姜汤,没加糖,辣得嘴唇发麻。

我说,“难喝。”

她翻白眼,“你说了才好。”

她挑眉看我,眼神里藏着笑,我就觉得自己躲不过去了。

那天晚上没客人,我去厨房帮她洗菜。

她骂我,“你洗这么干净干嘛?营养都洗没了。”

我抬手泼她一滴水,她“呀”一声躲开,笑得腰都弯了。

那一瞬我心里有种久违的晃动,像公交车驶过不平路面,尾巴微微一甩,人就晃了一下,却想笑。

雨大得听不清彼此说话,我们就靠近一点。

我看着她侧脸,鼻梁这部分的皮肤有点泛红,内眼角开得漂亮。

她突然看我,“你笑什么?”

我说,“没。”

她放下菜刀,背靠着台面,手举起来绑头发,露出脖颈那道弧线,灯光下像把细刀。

我喉咙动了动。

她绑完头发,低头看我,“叔。”

我“嗯。”

“你是不是考虑考虑,搬过来住?”

我愣住了,像被一盆凉水浇。

她说,“别紧张,我这没那么大床,你睡靠墙。”

我没笑。

我看她的眼睛,又看台面上的菜渣,心跳有点快,脑子里乱飞:邻居怎么说,儿子会不会来,街坊会不会议论。

她歪头,“我这店里人来来去去,你在这儿坐着,就和我心里设了个路灯似的,亮。”

她说完自己笑了一下,露出虎牙。

我的耳朵轰地一下热了。

我说,“我六十。”

她点,“我知道。”

“你四十五。”

她点,“我知道。”

我又重复,“我六十。”

她挑眉,“叔,你这句我知道。”

我想起老伴儿,想起我们年轻时也这样顶嘴。

我站在那里,手上湿,水滴沿着手指肚往下掉,掉在地上溅起小水花。

我说,“我回去拿东西。”

她“唔”了一声,笑花开齐了。

我背着一个旧双肩包,里面装得乱,衣服,牙刷,剃须刀,还有几本老照片。

我进她的店,像进了一个新的站台。

从那天起,我跟她住在店后面那个小单间。

屋子不大,床靠墙,窗户正对着后巷,清晨会有卖豆浆的电动车铃声经过。

我们每天七点起床,她先去厨房,我把窗帘拉开,阳光慢慢爬进来,爬过床脚,爬到她搬进来的那株发财树上,叶子亮起来。

我去买早上的包子,顺便把酱油瓶子拿去街角舀点老抽。

她见我回来,就把袖子挽到胳膊上来,露出小臂上的细毛。

她问我,“你喜欢葱大点还是小点?”

我说,“你都问过十遍了。”

她撇嘴,“确认用户需求,很专业。”

我就笑着看她。

她的生活节奏,从我的呼吸里找了一段合拍。

开始的三个月,街坊们好奇,吃完饭嘴上不说,眼睛却直往我们屋子门上瞟。

她不理。

她照样笑,照样讨价还价,照样骂外卖平台抽成高。

我偶尔接她的单,骑她的破电动车,送到对街的写字楼。

前台姑娘看我,叫“叔叔”。

我把饭盒递过去,耳朵热了一下,笑着说“不好意思,慢一点,汤有点满”。

她们接过,笑,也叫一声谢谢。

我那时心里,奇怪地生出一种青春里才有的兴奋。

像偷着拿了家里五块钱去网吧,坐下听到键盘“啪啪啪”,心跳加快,但目光里带着光。

我当然有时也怯。

夜里,我们躺在床上,她呼吸很轻,偶尔打一个小小的鼾,像气泡在水里升上来,轻轻一裂。

我就想,六十岁,行不行。

不是那个“行不行”。

是行不行承担这件事的全部。

她才四十五。

她喜欢逛菜市场,看鱼跳起来,喜欢掐青菜边上的叶子,喜欢一边走一边吃无花果。

她的脚步快,我紧着跟。

有一次,在菜市场的大棚里,她拉着我穿过高挂的灯泡,下巴稍微抬起来,那个角度,是傲的。

我看着她背影,心里突然出了一个念头:她可以有孩子。

那个念头像一根针,扎了一下。

我没敢说。

我怕我说了,她笑我疯。

过了几天,我夜里醒,起身去上厕所。

她也醒了,黑暗里抬起手臂,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声音犯困,“你去哪?”

我“嘘”了一声,“厕所。”

她“哦”,手软软地滑下来。

那晚我回来,莫名其妙地把她抱紧了。

她埋在我颈窝里,声音闷,“叔,你怎么这么热。”

我说,“心里热。”

她在我胸口笑了一下。

她说,“我想当妈。”

我的手僵住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认真,“我想当妈。”

我没出声。

她抬起头看我,眼神没有讨好,没有试探,像一面镜子,把我的皱纹我的犹豫照得清清楚楚。

我说,“我六十。”

她笑,“我知道。”

“可能不行。”

她瞪我,“你是医生?”

我也笑了,被她这股不讲理的气劲儿弄得顺了气。

她接着说,“法律也没说不行吧。”

我说,“法律没说。”

她伸手摸我的脸,“那你说?”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热汤,浮出两样东西:一个是我的儿子,另一个是我在公交车下拿着扳手修车的年轻自己。

年纪都过去了,但手劲儿还在。

我说,“你要孩子,辛苦。”

她说,“我怕辛苦?”

她不怕,她背过油桶,搬过米袋,熬过跨年夜的订单,坐在地上剥过一桶蒜。

她怕什么。

我退一步,“家里…别人会说。”

她偏头,“说就说,咱这家又不摆在他们家客厅。”

我被她噎得笑出声。

她又说,“你怕你儿子?”

我摇头,“我怕我自己怂。”

她沉默了一会儿,贴在我耳边小声,“那我们试试。”

那阵子,我们开始跑医院。

我陪她做体检,抽血,B超。

医生不说废话,刷刷地在纸上写,“高龄”。

她把单子捏在手里,贴在大腿上听我叹气。

她看我,“叔,你看医生讲话像你们车间里画图纸。”

我说,“都直。”

她挑眉,“我就喜欢直。”

我们挂了三个不同医院的号,医生来来去去,说的都差不多。

我帮她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封面是她店里发宣传单时剩下的。

我写字慢,写得认真,她笑,说我像在抄经。

她说完又突然一愣,“万一…万一没成呢?”

我握住她的手,手背上的蓝筋起了一条斜斜的线。

我说,“那就吃碗卤肉饭。”

她看我,眼睛里液体起了波纹,然后把眼睛挡了下,“你这安慰我可以写进教科书了,没一句有用,但我好受。”

我说,“我还可以再加一句,免费加饭。”

她笑,笑得鼻尖都红了。

我们开始维持作息。

不熬夜,她把过来找她喝酒的老熟客都赶走,笑说“医生说不能吸二手酒”。

我跟着吃得清淡一点,油盐降了,辣也降了,她哀嚎,“生活失去灵魂”。

我说,“给你装个新的。”

我们在一起,就像两个在山上找路的人,突然看见了第二个人的脚印,瞬间心定。

一个月后,怀上了。

那天她拿着验孕棒,站在她店后面的小卫生间里,灯光昏,瓷砖旧,有三条裂纹像河流。

她出来,手上拿着那根小白棒,怔了半秒,然后笑,笑得眼泪掉下来。

她扑过来抱我,声音在我耳边炸,像开花。

“叔。”

我说,“嗯。”

她问,“你怕了吗?”

我说,“怕。”

她把头往我胸前撞了一下,“怕个头。”

我说,“怕你饿。”

我去煮了碗面,上面铺了两个鸡蛋,蛋黄半熟,流一点,好看。

她坐在小方桌前吃,我看她吃,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骄傲,像我年轻时修好一辆顽固不听话的公交,发动机轰地一声顺了,心里那股劲从胸到手一下子通了。

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儿子。

他视频那头愣了三秒,像网络卡了。

然后他说,“爸,你…你慎重啊。”

我“嗯”。

他又说,“她多大?”

我说,“四十五。”

他皱眉,“高龄,风险大。”

我说,“她愿意,我也愿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语气里不是火,是无奈和关心。

“你开心就好,注意身体,注意风险。”

我说,“谢谢你,儿子。”

他笑了一下,苦里带甜,“你别这么客气,我就是你儿子。”

挂掉电话,我坐了半个小时,看着桌上的水杯,杯里水里漂着一片柠檬。

陆音从厨房出来,坐我腿上,把下巴搁在我肩上。

“他骂你没?”

我摇头。

她“啧”,像在写一个小结,“你儿子情商还可以。”

我笑,“随他妈。”

她在我肩上轻轻哈了一下气,“随你也不差。”

怀孕的前三个月,她反应不大。

她还在店里转,偶尔会扶一下腰,脸色白一点。

我冲她发脾气,“不要搬东西。”

她瞪我,“你当我婴儿?”

我说,“你肚子里有婴儿。”

她噎住,转身不理我。

我跟了两步,把手放在她腰上,她躲开,又过了一秒,自己靠回来,像一条猫。

到了第四个月,肚子慢慢显,她开始有点仔细。

她拿笔在日历上圈圈,今天什么感觉,明天什么感觉,后天是不是想吃咸的,多喝了几口水。

她把这些都写下来,看得我心里像有一百个小小的虫子爬,麻麻的,痒痒的。

我们去做检查,医生说是龙凤胎。

我们站在B超室外的走廊,靠着墙,像两个逃课的学生。

她看着单子,眼睛亮得像早晨的清蒸鲈鱼上的油。

她说,“叔,他们两个,男生女生。”

我说,“嗯。”

她说,“太赚了。”

我笑,“你这个资本家嘴脸。”

她用单子打我手背一下,小声,“你开心吗?”

我说,“我现在开心以后也开心。”

她把单子夹在胸口,像护着一封密信。

她回到店里把这个消息压在心底,没四处宣布。

她说,“嘴巴风大,我不想吹跑他们。”

我就站在一旁,看她今天轻脚轻手地炒菜,像在给他们做入门课程。

晚上她躺下,拉住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肚皮还不太鼓,但有弹性。

她问,“你听见了吗?”

我笑,“我耳朵不行。”

她皱鼻子,“你心里听。”

我闭眼,心里像真的听见了两只小脚丫在里头跑,跑得欢。

她怀孕以后,街坊的眼神变了。

人嘛,总是把自己的生活当镜子,照别人,免不了漏光漏影。

有人好心,“陆音,年纪不小了,悠着点儿。”

她笑,“我悠着。”

有人阴阳,“这年月,啥不敢干。”

她不接。

有人羡慕,嘴上“真好”,眼里闪过去一丝说不清的酸。

她拿出她的“斗嘴逻辑”,笑里藏针,“羡慕就一起开心,酸的话我裹上芝麻给你炸了。”

大家被她逗笑,气口没了。

她这人,仗着心里明白,嘴就爱滑。

我偶尔也堵她,“少说两句。”

她眨眼,“我少说你多抱。”

我就抱。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她的店开不动了。

站久了她腰疼,手脚肿,晚上睡觉翻身的时候会发出一个细细的小哼声,像蚕嚼桑叶。

我看她心疼,说关店。

她说,“关了我不习惯。”

我说,“关了你也习惯。”

她撇嘴,“你当我开盲盒呢。”

我笑着不吭声。

最后,她让店里租半天给隔壁做早饭的老徐,老徐和他老婆来开早上,上午过了把店门拉下。

店里半暗,像把一天切成两段。

这段里我们搬进了她的一间新的“家”。

我们开始准备东西。

买小床,买尿布,买奶瓶,小衣服三件一套,我挑蓝色,她挑黄色,我们在颜色上吵了三分钟,最后决定都要。

她坐在地上给小袜子贴标签,用黑色的细记号笔写了一堆字,一会儿“哥哥”,一会儿“妹妹”,一会儿又画个小笑脸。

我看着这些,心里有点慌又有点热。

我们去上了孕妇学校的课。

全是年轻人,二十几,三十出头,穿着运动鞋,背着小背包,边笑边发朋友圈。

我们坐最后一排,像两个逃课了又被逮住的学生。

老师讲到呼吸法,她认真地练,我就认真地看她练。

她回头看我,挤挤眼,像自豪地展示她的新技能。

回家路上,她说,“你学会了没?”

我说,“我多年前在修车的时候就学会呼吸了。”

她翻白眼,“你讲笑话的水平怎么退步了。”

我说,“可能老了。”

她凑过来亲我一下,“老了也可爱。”

她亲得很快,像偷吃了一颗糖。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公交车跑丢了。

车站上只有我一个人,路灯一盏一盏灭下去。

我醒来,发现她的手抓着我的手腕,抓得紧。

她梦到了什么,眉毛紧紧皱着。

我把她的手慢慢掰开,换个手法握住。

她呼吸慢下来,眉间那道川字淡了。

我想起有人说,人到老了像回到小孩,心里其实更容易怕。

她不过四十五,但经历过的仿佛比四十五多。

我在她身边,像按住一个微微摇晃的书架,怕上面的书掉下来砸到她。

七个月的时候,她走路像拖着两个小西瓜,腰往后仰,手不自觉地撑着腰。

她骂自己,说自己像企鹅。

我说,“企鹅也漂亮。”

她懒得理我。

那个月我儿子来了。

他进门前在门口站了一分钟,探头往里看,看到陆音穿着松松的棉裙,肚子鼓得像张紧的小鼓。

他眼睛里亮一下,又瞬间认真。

“陆姐。”

她笑,“叫我姐我就吃亏。”

他尴尬地笑,挠头,“那我叫你阿姨?”

她指指肚子,“要不算了,随你。”

他“嗯”了一声,坐下,看着桌上的饭。

他吃饭的时候慢,细,像怕打扰我们。

我看他一眼,突然觉得他也在小心翼翼地走进我的新生活,怕踩碎什么。

我说,“多吃点。”

他抬头,“爸,你做的?”

我说,“她指导。”

他笑,“难怪味道不一样。”

饭后,我们坐在屋里,他帮她把腿抬高,垫了两个枕头。

他给她讲他公司的笑话,说部门里来了个新人,把打印机当咖啡机用,幸亏他拦住,不然整层都要喝黑墨水。

她笑,笑到眼泪出来。

他看她笑,脸上的紧绷慢慢松了。

那晚,他和我在窗口抽风的空档,小声问,“爸,你…你开心不?”

我点。

他看了我几秒,点点头,“那就好。”

他临走时给我们买了一个智能婴儿监护器,我不会用。

他教我,耐心像小时候我教他骑车时的我。

他走出门,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突然喊了一句,“爸,小心点啊。”

我说,“注意安全。”

他笑,“你说这句我就踏实。”

八个月,她去产检,医生一大堆术语,我们听了一半懂一半。

医生建议剖腹产,风险控制。

她出门沉默,我也不说话。

她在地铁站里突然停下来,转头看我,“叔,你怕刀吗?”

我说,“怕。”

她“噗嗤”笑,“我也怕。”

我握她的手,手出汗。

她手上的汗冷,我手上的汗也冷,但她看着我笑,那笑在我眼里像一盏灯,蓝色的。

家里空调坏过一次。

我们找了个师傅,年轻,戴着鸭舌帽,进门就把鞋踢掉,动作快。

他修好了,收钱的时候多收了五十。

我看在眼里没说,她看在眼里问,“工单呢?”

他愣了下,嘴角抽了一下。

她追问,“开票吗?”

他捏捏帽檐,说,“我们这现金结算。”

她一字一顿,“那你给我写个收据。”

他磨磨唧唧地写了,数字写小了她拿过去点,“再写大点儿。”

他写完,她笑,没再难,看了一眼我。

我明白她在教我:我们可以软,但不欠自己。

我突然又一次喜欢她的狠。

九个月,她住院。

医院的床单洁净,天花板有一块像云的污渍。

她躺下,脸上的妆没花,但眉尾往下垂了一点。

她开口,“叔。”

我“嗯”。

她说,“你别怕。”

我说,“我不怕。”

她笑,“你这是标准答案。”

我说,“我怕我哭出来,丢你人。”

她眼眶红了,“那你就哭,我不介意。”

她手握着我的手,护士来给她打点滴,她没哼一声。

我看见针头进她皮肤的一刻,心里像被谁拧了一下。

手术室门关上前,她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笑,竟然笑出了声。

门关上,我靠着墙,手插在口袋里,摸到一颗硬硬的糖,是她随手塞的。

我拆开,放嘴里,甜到有点发腻。

我站了四十分钟,又坐了十分钟,又走了五步。

每一步像踩在棉花上,脚底发虚。

我想到四十五年前,年轻的我在医院外面走廊里,等我儿子的出生。

那时我也这么虚,虚得像扶着一棵小树跟它说话。

时间像一块橡皮,拉长了又弹回来。

我正想着,医生出来了。

他说了几句,我脑子对不上,只有一句话落到了位置上,“母子女平安。”

我低下头,眼睛里隔了好久的水一下撞出来,滚下来,鼻子酸得像吃了整勺芥末。

我没擦。

我抱住医生,肩膀拍了他两下,他笑,拍回我两下。

护士把他们推出来了。

小小两团,粉粉的,哭声不同,一声细,一声粗。

她躺在那里,脸上是汗,眼睛亮,笑容松松的,像一朵刚开出来的花,花瓣还湿。

她看我,嘴唇动了一下,“叔。”

我靠过去,低头,“在。”

她说,“你看,他们像谁?”

我看,姑娘的下巴像她,男孩的眉像我。

我说,“像混合口味的糖,很好吃。”

她笑,“你这比喻,勉强过关。”

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额头热。

我对她耳朵小声,“谢谢。”

她说,“别谢,我自己愿意。”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这一生并不是每一天都平淡无奇。

有些时候,是会亮一下的。

她住院那几天,我在医院的窗台上睡。

窗台硬,风从窗缝里进来,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她很坚强,痛的时候也不叫。

她抱他们,姿势笨拙,低头的时候,头发散下来了,我给她别在耳后。

她指挥我,我笨,手因为紧张出汗,抱得不稳,她骂我,骂完又说“对不起,太急了”。

我说,“应当的。”

她哼了一声。

出院那天,医院门口花贩子拎着一桶向日葵。

她看了一眼说,“买。”

我说,“买给谁?”

她扬起下巴,“买给我自己。”

我笑。

我们回到“人间小馆”那条街的时候,太阳淡黄,风轻,街的两边有人光着膀子打麻将,喝啤酒。

他们看到我们,看到婴儿车里的两团,声音就一下子停了两秒。

老徐张大嘴,“哎哟,双份的。”

她笑,得意。

有人跑去买了瓜,说吉利话,喊“添丁添福”。

我心里那股敏感一下子消了,换成了心安。

我们把店暂时转让给了一个小伙子,他把招牌修了修,字写正了。

我看着心里不舒服,又没说什么。

家里变了一个样。

客厅里多了两个小床,墙上多了两个记号,每天量身高的记号从零开始。

她坐在沙发上喂奶,光景像一个新打磨的碗,有光。

她脚踝有点肿,坐久了会麻,我给她揉。

她骂我,“轻点儿。”

我说,“我轻得像蚂蚁走路。”

她哼,“你这蚂蚁是搬砖的。”

孩子们的哭声轮流,像接力赛。

一个哭,另一个跟着哭,串着哭。

夜里我们轮班,三小时一轮,像年轻时候厂里倒班。

她累到闭眼也能把尿布裹得方方正正,我累到烧水烧干了还不自知。

有一次,她把妹妹的袜子穿在了哥哥脚上,愤怒地对着那双不配合的小脚说,“你配合一点!”

我笑得差点从床沿上掉下来。

她瞪我,“你笑什么?”

我说,“你训他们像训老鼠。”

她翻白眼,“他们就是两只白白的胖老鼠。”

她说完自己也笑了,笑声像刮在玻璃上的小刷子,“沙沙”。

我们在孩子面前变得小心又粗心,小心在于每一步都怕踩错,粗心在于笑点来了收不住。

她的身材变化,肚子渐渐收回去,腰线一点点显出来,她偶尔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把胳膊举起来转一圈。

她问我,“我胖了?”

我说,“你漂亮了。”

她不信,拿鞋子砸我,“你说话现在越来越油。”

我躲开,“油的菜香。”

她笑着骂我,“滚。”

她状态好的日子,嘴上跑火车,状态不好就摊在沙发上,眼神发空。

我那时候知道她要哭。

她每次哭前会深呼吸一下,好像给自己预热。

她哭的时候不闹,滴滴答答,像屋檐边渗出来的雨。

我坐在她旁边,让她靠。

她哭一会儿就好了,像一阵雨过,地上有一股新鲜的味道。

她说,“叔,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疯了。”

我说,“疯了才敢活。”

她在我肩上笑,“你这话,有点味道。”

她很快就把味道找回来了。

她还会去后厨看看,手指摸摸锅铲的握把,拿抹布随手擦一下已经很干净的台面。

她说,“手痒。”

我知道,她在等他们再大一点,再站稳一点,她就会把火开大。

我们隔三差五拍照。

我拍得烂,老是把重点拍虚了。

她骂我,“你像看菜谱一样拍孩子。”

我不服,第二天起床抓着孩子对着窗户光拍,拍出一张哥哥打喷嚏的照片,鼻涕泡亮堂堂的。

她看了先愣,后笑到把头埋在我肩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你这…太真实了!”

我说,“生活嘛,真实。”

她骂我,“恶趣味。”

我给这张照片起名叫《人生第一泡》,她笑得边说我“恶俗,滚”,边把照片设成了手机屏保。

我们两个就这么在粗线条里画细。

孩子满月的时候,家里挤满了人。

街坊,朋友,老徐,隔壁卖菜的阿姨,水果摊的大叔,甚至医院的那个年轻医生也来了,说顺路。

我们弄了五桌,桌子拼出来在门口排了一排。

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裙子,颜色鲜艳,脸上气色好了太多。

她站着敬酒(敬奶),一杯一杯地碰空杯子,笑得像朵花。

有人开玩笑,“小陆,你这是赚大了。”

她抬下巴,“我本来就打算赚大。”

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在人群里转,答案在心里站定:这就是我的人。

我没想到的是,孩子满月之后,我突然病了一场。

也不是多严重,就是旧毛病,胃出血,折腾。

可能是那段时间夜里熬,白天忙,身体不肯了。

我吐了两次,黑血,吓得她脸白。

她赶紧打车把我拖去医院,手忙脚乱。

她抱着妹妹,我抱着肚子,她打电话给老徐让他来帮忙把哥哥抱上车。

医院里,我被推进急诊室,她坐在外面,手搓来搓去,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碰,碰出沉闷的“咚咚”声。

我被推出来的时候她眼睛红,边上两个孩子在婴儿车里睡。

我看她,心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她真好看。

这话我没说。

我伸手,她一下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拽回来。

她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只有一秒。

她说,“你吓死我了。”

我说,“对不起。”

她看我,“你不许说这个词。”

我“嗯”。

那几天她把孩子交给老徐的老婆帮着看,自己守在我床边,一会儿给我倒水,一会儿给我测体温。

她不给我脸色,也不给我甜言蜜语,但每次我想起床,她骂我。

骂得刻薄,骂得我心里舒服。

我出院那晚,站在医院门口,风冷。

她把手伸进我的口袋,和我牵了一下。

我心里有一种十分年轻的感动,把我六十岁的壳敲出一条缝。

回家路上,我走得慢,她也跟着放慢步子。

到了家门口,她停下,看着门上的那张小贴纸,“福”。

她说,“我们还要多买几个。”

我说,“贴哪?”

她说,“贴到你心里。”

我笑,“你这语录风格,合格了。”

她翻白眼,“我就是天生语录。”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开始认人。

哥哥喜欢咬我的指头,妹妹喜欢抓她的头发。

她一边被抓一边笑,像被猫挠舒服了一样。

我开始教哥哥抓握扳手,当然是塑料的,她笑,“你别把他教成修车工。”

我说,“修车工怎么了,修车工也能把生活修好。”

她愣了两秒,点了一下头,像是在心里给我记了一笔。

我们吵过架。

有一次,她在餐桌上说起前夫,开玩笑地说当初眼瞎。

我没接,她接着说了一句,“你要是变心,我就直接把你丢到垃圾桶。”

我就火了。

不是她讲这句话,而是这话里淤着她过去的痛,她不自觉地像拿了一个带刺的球扔给我。

我说,“你把我当谁?”

她愣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没说话。

我起身去阳台抽了根烟,老毛病,戒不掉。

她在身后站了几秒,走过来,伸手把烟夺了,甩进水里,灭了。

她说,“对不起。”

我没回头,咬住嘴唇。

她走到我面前,抬头看我,“我…有时候说话不经过脑子。”

我看她,突然觉得她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步子踢在家具角上,疼,但不哭。

我伸手抱住她,她的下巴点在我的肩头。

她在我耳边小声,“我不会丢你。”

我说,“我也不会丢你。”

我们俩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外面有人吆喝卖豆腐,声音像一条带泡沫的白河。

那之后,我们吵归吵,都会收回来,像车到了站点,刹住,门开了,空气换了,继续走。

她偶尔还会那样冒出一句“刺球”,但少了,我也学会接着它慢慢捋。

孩子半年,会翻身。

我们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像给他们铺了一片草地。

他们两个穿着一样的小爬爬衣,在上面像两只小海豹,挣扎着向前挪。

她趴在地上和他们一起挪,挪着挪着笑到直不起腰。

我看着,心里很软。

我给他们做了两个木头小玩具,用废木头打磨出来,光滑得可以照人。

她拿在手里,眼睛里有光,“叔,你手真巧。”

我想起当年车间里那些被我修好的车门,想起那些上了年纪的司机拍我肩膀说“好小子”。

人活一下子,不是吗。

她慢慢恢复精力,开始计算重新开店。

孩子八个月的时候,她把“人间小馆”的钥匙拿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好像对着老朋友。

她拿出一块新黑板,字还是歪的。

我笑,她瞪我,“你管我。”

我说,“我喜欢。”

她进门,第一件事是摸灶台,第二件是打开冰箱,第三件是看窗户上的污渍,她拿抹布擦。

我问她,“现在开不开?”

她说,“慢慢开,午市一小时,选三道菜,控制量。”

我点。

我们把孩子的小床搬到店里的一个角落,放在能看见我们的地方。

他们睡着,我们切菜。

他们醒了,我们一人抱一个站在门口看雨。

那天,雨不大,花坛里的泥土翻出来一点点味道。

她说,“叔,你说他们长大以后,会记得这个味道吗?”

我说,“会的,鼻子是记忆的书签。”

她笑,“你怎么越来越会说了?”

我说,“你教的。”

她哼了一声,假装嫌弃。

她开店的第一天,老顾客来了几个。

她笑着打招呼,没说自己当妈,只说“今儿菜单有限,别嫌少”。

她炒菜的动作还是快,她的火候还是准。

吃的人撑着肚子说“口味没变”。

她笑得心满意足。

我站在后厨门口,看她,像看一个舞台上的演员又回到台上,灯光打在她身上,她不怯,她觉得这是她的位置。

晚上,我们把账算了算。

挣的不多,但她笑,笑得眉毛都弯了。

她把账本拍一下,“第一天,摆正。”

我看她,“你厉害。”

她说,“你别捧我了。”

我说,“我说实话。”

她凑过来,拉着我的手搁在我膝盖上,靠着我,像一只靠着暖炉的小猫。

我拿起她的手,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手背上的几道浅浅的痕迹,那是她以前被油溅的。

我吻了一下那个旧伤。

她耳朵红了,“你恶心。”

我笑,“我真诚。”

她笑着骂我,“滚。”

孩子一岁的时候,开始蹒跚学步。

哥哥抢妹妹的玩具,妹妹哭一秒,下一秒推了哥哥一下,哥哥一屁股坐地上,也哭。

她站在远处不动,眼睛很亮,在看他们怎么解决。

我伸手要去拉,她压我手,“别管,让他们自己学。”

我说,“他会摔。”

她说,“摔了才学会走。”

我闭嘴。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地摇摇晃晃,终于站稳了,再走了两步。

她眼角湿润,“你看,他们很厉害。”

我说,“像你。”

她故作冷静,“像我们。”

我心里起了一个点点的疼,是欣慰的疼。

我六十一岁了。

我有时候坐在店门口,晒太阳,手里拿一把扇子,扇子上写着“顺风顺水”。

她从厨房出来,给我递一杯水,叮嘱“别和顾客聊太久,耽误我发外卖”。

我说,“是。”

她笑,拍拍我的头。

我们很“普通”。

普通到每天的时间像一串小豆子,串在绳子上,按顺序。

但只要我抬眼,她在,孩子在,这串豆子一下就有了甜味。

有一次,她问我,“叔,你后悔吗?”

我说,“后悔啥?”

她说,“后悔和我一起,把最后的这几年过成这样忙忙叨叨的。”

我看着她,认真。

“我以前每天下班坐最后一趟回家的公交,窗外黑,玻璃上倒着我的脸,像一个没贴好的影子。”

“现在我家里灯亮。”

她眼睛里一下就湿了,抬手捶我胸口一下,“你怎么能这么会说。”

我笑,“你教的。”

她鼻子一哼,“都是我厉害。”

那晚我们把孩子哄睡,坐在地上拼了一个小木马。

她拿着说明书,我拿着螺丝刀。

我们手碰到一起,她“哎哟”,我“哎哟”。

我们相互看一眼,就笑了。

笑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我四十岁的时候。

那时候我也笑,但不这样。

那时候的笑,是任务完成后的松气。

现在的笑,是心里的水面起了一圈圈的波纹,自己看着都开心。

我知道,会有人看不惯我们。

会有人说,年龄差距太大,你图啥。

她前夫有一次来店里,站在门口,脚尖在门槛上踢了两下。

他看着她,眼神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后悔又不甘。

他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又看看我。

她走过去,平平地说,“你来干嘛?”

他说,“路过,看看。”

她点头,“看完就走吧,我忙。”

他站了两秒,突然说,“你现在这样,也挺好。”

她看他一眼,露出一点点笑,“你也挺好。”

他走了。

我看着这幕,心里没有那种男人之间的酸,不是我大度,是她的态度把我安稳地放在该在的那张椅子上。

她知道她要什么,也知道她不要什么。

她不从别人眼里找答案,她用自己的锅铲拍出答案,香香的,热热的。

一年后,“人间小馆”的老招牌下面多了一行小字,“周末家庭日”。

我们周末不营业,家里热闹。

我们给两个孩子做小披萨,青椒切出星星形,火腿切成小猪。

他们拿着小手尝试摆,摆得像两个热闹的小战场。

她笑得腰弯弯。

她拿手机拍,我在一旁削苹果。

我削皮不断,像在给时间绕一圈红色的围巾。

她偶尔会拉我拍合照。

我照片上看起来更老了些,头发白得明显,眼角细纹绕着眼延伸开来。

她看着照片,说,“叔,你帅。”

我说,“我老。”

她捏我的脸,“你帅的。”

我看向她,心里想说一句话,绕了两圈,还是说了。

“你让我的老,有了意义。”

她吸鼻子,又要打我,“你够了。”

我们平凡,真的平凡。

但平凡里面有那种打磨过的亮。

我上街买菜,遇到老熟人,问我,“你最近怎么每天笑?”

我说,“没,风吹的。”

她在一旁白我一眼,“你这人。”

我拉她的手,食指勾着她的食指,像两个小孩。

孩子们学话,妹妹叫“妈”的声音奶,哥哥叫“爸”的声音粗,叫“叔叔叔”的时候不肯停。

她笑得弯腰,“他们以为你也叫叔。”

我捏哥哥的脸,“我都叫你妈。”

她红了耳朵,“滚。”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互相滚来滚去。

有一次,城市突然停电。

店里黑了。

我们把店门打开,月亮像一个白盘子卡在天边。

街上的人都坐在门口吹风,聊天的聊得更响了。

我们把小马扎搬出来,孩子坐在小椅子上抓着我的裤腿。

她端出一盘凉拌黄瓜,咔嚓咔嚓。

有人问我,“老李,你这叫什么命?”

我想了两秒,说,“人间小馆的命。”

我说完自己笑了,这名字,被我这么用一下,突然更合了。

她看我,眼睛里藏着笑意。

她用筷子夹了块黄瓜塞我嘴里,“别装诗人。”

我“唔”了一声,嚼,很香,蒜泥恰好,酱油一点,糖一点。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没什么了不起,也不需要别人审核。

我六十岁遇见她,退休之后,像车出了总站,突然看到了一条新开的线路,不长,但风景密。

她四十五岁,是路边那家热气腾腾的小馆,门口写着“今日菜品”,不是豪华菜单,却每一道都是她自己端出来的。

我们同居一年,她给我生了龙凤胎。

听起来像新闻标题,但回到我们的日常,就是一碗汤,慢慢煨,出油花,热的时候烫嘴,凉一点入口刚刚好。

我们半夜起床换尿布,清晨看太阳落在厨房墙上那块洗不掉的油渍上,又亮了一些。

我们吵,吵完就笑。

我们累,累完就睡。

我们被问“图什么”,我们不答。

我们在桌边吃饭,四条筷子夹来夹去,有时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叮”。

她会突然抬头,瞪我一眼,“别抢。”

我就把菜夹到她碗里。

她骂我,“你小心我越养越胖。”

我说,“胖了可爱。”

她说,“滚。”

我笑。

我总觉得自己像在修一辆上了年纪的车。

外壳旧,零件不太灵活,路上坑坑洼洼。

我一边修一边开。

副驾驶上坐了她,还有两个小人,软软的,气息带着奶香。

窗外有雨,有太阳,有风,有那些人世间的目光,有那些七零八碎的评论。

我握着方向盘,手心出汗,但稳。

她伸过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手心凉凉的,压住我的热。

她说,“叔,慢慢开。”

我说,“好。”

你问我,我们的故事会怎么继续。

会继续像这条路一样,有上坡,有下坡,有红灯,有绿灯。

有时候堵车,我们就开窗,吹风。

她会抛给我一颗话,“叔,你说我们八十岁的时候还能吵架吗?”

我说,“能,吵完你还骂我滚。”

她笑,笑得像一朵开了很多次又不厌倦的花。

她说,“那很好。”

我也笑,我心里想,真好。

这世界没有证书发给我们,说“你这样活就是对的”。

但我们每天把饭做好,把孩子哄睡,把彼此的手握紧一点。

这就是我们的证书。

签发单位:人间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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