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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4 0
我叫李慧芳,今年五十五。
一个退休女工,拿着不高不低的退休金,守着一套不大不小的两居室。
儿子成家了,在城市的另一头,一个礼拜打一次电话,半个月不见得能见上一面。
日子,就像那台用了十几年的洗衣机,嗡嗡地响,单调,规律,也一天比一天旧。
介绍人王姐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阳台上给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浇水。
“慧芳啊,姐给你找了个顶好的!”
王姐的声音像一口热油锅,滋啦啦地响,不由分说地就往你耳朵里灌。
“一米八的大个儿,长得精神着呢!跟你同岁,丧偶,没负担。关键是,人家有文化,以前是搞艺术的!”
我把水壶放下,捏了捏吊兰干枯的叶尖。
艺术?
我脑子里冒出来的是公园里那些用大海绵蘸着水在地上写字的怪老头。
“王姐,算了吧,我这把年纪了,折腾啥呀。”
“什么叫折腾!这叫追求幸福!”王姐在那头拔高了音量,“你儿子都结婚了,你一个人孤孤单nan的,后半辈子就对着墙说话啊?我跟你说,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下午三点,福运楼,就这么定了!”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我捏着手机,看着阳台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福运楼,我们这片儿最火的家常菜馆,油烟味能飘出两条街。
相亲,也选这么个接地气的地方。
我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走回卧室,打开了衣柜。
挑来挑去,最后还是选了件深蓝色的衬衫,配一条黑裤子。
镜子里的人,头发已经花白,眼角是藏不住的皱纹,谈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就是那种扔进人堆里,水花都溅不起来一个的普通老太太。
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慧芳啊李慧芳,你还真要去啊。
下午两点五十,我坐在福运楼靠窗的卡座里,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油腻腻的桌面。
王姐坐在我对面,嘴巴没停过。
“……我跟你说,这老哥,我见过照片,那叫一个儒雅!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绝对不亏!”
我“嗯”了一声,眼睛盯着窗外。
心里想的是,要是待会儿来的是个油腻的胖老头,我就借口上厕所,直接溜回家。
三点零五分,王姐开始坐不住了。
“怎么还不来?这人,怎么不守时呢?”
我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巴不得他别来。
三点十分,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走进来,目光在餐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们这桌。
他快步走过来,带着一脸歉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我抬起头。
然后,我就愣住了。
他确实有一米八,甚至更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里面是件简单的白T恤。头发也是花白的,但很利落,不像公园里那些怪老头。
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亮,深邃,带着点笑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和天真。
他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帅,但他身上有股劲儿,一种被生活打磨过,却没有被磨平的劲儿。
“没事没事,我们也是刚到。”王姐立刻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脸,把我往前一推,“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李慧芳。慧芳,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
王姐卡壳了。
她猛地一拍脑门,“哎哟喂,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他人好了,把名字给忘了!你……贵姓啊?”
男人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
“免贵,叫我老张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那种审视的、估价一样的打量,就是很平和地看着。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这辈子,除了年轻时跟我那死鬼前夫谈恋爱,就再没被一个男人这么看过。
王姐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寒暄了几句,找了个借口就溜了,留下我们俩大眼瞪小眼。
气氛有点尴尬。
我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免费茶水。
“李姐……”他先开了口。
我猛地抬头,“别,别叫我李姐,叫我慧芳就行。”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好,慧芳。你……平时都喜欢干点什么?”
又是这个问题。
以前也相过几次亲,对方不是问我退休金多少,就是问我房子多大,再不然就是问我儿子孝不孝顺。
这个问题,倒是头一回。
我喜欢干点什么?
买菜,做饭,拖地,看电视,给儿子打电话……
这些能叫“喜欢”吗?这叫“活着”。
我有点茫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窘迫,指了指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我喜欢到处走走,拍点照片。”
“哦……搞艺术的。”我想起了王姐的话。
“算不上艺术,”他摆摆手,神情很认真,“就是瞎拍。拍天,拍地,拍猫,拍狗,拍那些快要消失的老街,拍那些坐在路边晒太阳的老人。”
他说着,把相机拿下来,调出里面的照片给我看。
一张张翻过去。
有清晨薄雾里的古桥,有夕阳下归巢的倦鸟,有小巷里追逐打闹的孩童,还有一张,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坐在家门口,怀里抱着一只打盹的猫,笑得一脸褶子,眼睛里却闪着光。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笑得真好看。”我忍不住说。
“是啊,”他看着照片,眼神很温柔,“我路过的时候,她正在跟那只猫说话,说它不该去偷邻居家的咸鱼。我当时就觉得,这画面特别有意思,就拍下来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能看见一个普通老太太笑容里的光。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
聊他去过的地方,西藏的神山,大理的古城,东北的雪乡。
他说话不急不缓,声音很有磁性,像是在讲一个个遥远的故事。
我听着,像是被催眠了。
我那颗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像被扔进了一颗小石子,一圈一圈地荡开涟漪。
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个每天只会为三块五的青菜还是三块钱的白菜而纠结的退休女工。
我好像也跟着他,一起去了那些山川湖海。
吃完饭,他坚持要付钱。
“说好了我请的,怎么能让你掏钱。”他态度很坚决。
走出福运楼,天已经擦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夏的暖意。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们俩并排走在人行道上,谁也没说话。
路过小区门口的公园,能听见里面广场舞的音乐声。
“要不要……进去走走?”他提议。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公园里很热闹,跳舞的,遛弯的,带孩子的。
我们俩绕着公园里的小湖慢慢走。
湖边的柳树垂下长长的枝条,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波纹。
“我以前的爱人,也喜欢跳广场舞。”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走了五年了。”他看着湖面,目光悠远,“刚走那两年,我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后来有一天,我儿子把我骂醒了,他说我再这样下去,人就废了。他给我买了台相机,让我出去走走。”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到处跑。一开始是为了逃避,后来慢慢发现,看看外面的世界,心里好像也没那么堵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慧芳,你呢?你一个人……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我低声说,“儿子上小学那会儿,离的。”
“为什么?”
“过不下去了。”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那个人,闷,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跟他过日子,就像喝白开水,没滋没没味的。我那时候年轻,心气儿高,受不了。”
我说完,才发现自己竟然跟一个刚认识不到三小时的男人,说了这些从没跟别人说过的心里话。
他没有评价,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后悔过吗?”他问。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说不上来。有时候觉得一个人清净,有时候夜里醒了,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又觉得……挺不是滋味的。”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走到公园门口,该分开了。
我家往左,他大概是往右。
“那我……回去了。”我停下脚步。
“嗯。”他也停下来。
路灯的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影。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让我从第一眼就心跳加速的眼睛。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我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不合时宜,以至于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的心“砰砰”地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李慧芳,你疯了。
你是个五十五岁的老太太,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可是……
可是,如果今天分开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王姐那个不靠谱的,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我们甚至没有留联系方式。
今天,可能就是我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见面。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疼。
我活了五十五年,循规蹈矩了五十五年,像个上紧了发条的闹钟,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
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今天,就今天,我想疯一次。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一个人住吗?”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愣住了。
“啊……是,一个人。”
“你家……方便吗?”
我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牛仔外套上的一颗金属扣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甚至能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
“方便。”
他说。
然后,他轻轻地补充了一句。
“我家,还挺乱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他走的。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像是喝醉了酒。
他的家离公园不远,一个老式的小区,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
他掏出钥匙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股混杂着书本、灰尘和淡淡墨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说的没错,他家确实很乱。
客厅里,沙发上堆着衣服,茶几上放着没喝完的茶杯和几本书。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许多地方。
靠墙的一整面墙,做成了书架,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另一边,则挂着大大小小的摄影作品。
这个家,没有一丝一毫我熟悉的那种“家”的样子。
没有擦得锃亮的地板,没有摆放整齐的遥控器,没有那种一尘不染的、冷冰冰的秩序感。
但是,它有一种……生命力。
一种乱糟糟的,却又生机勃勃的生命力。
“让你见笑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沙发上的衣服。
“没……没有。”我站在门口,有些手足无措,“挺好的,有生活气息。”
他给我倒了杯水,水杯上还有个小小的缺口。
我捧着那杯水,坐在那张乱糟糟的沙发上,心里却出奇地平静下来。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他给我看他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的,照片上的他,穿着海魂衫,笑得一脸灿烂。
他给我讲他和他爱人的故事,他们是自由恋爱,一起从东北的小城来到这个南方城市打拼。
他说,她走后,他一度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直到他拿起相机,才发现,原来生活里还有那么多色彩。
我听着,也说着。
我说我那个沉默寡言的前夫,说我那个被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说我那几十年如一日的工厂生活。
那些积压在心底,从未对人言说过的委屈、不甘、寂寞,就在这个夜晚,对着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倾泻而出。
他没有打断我,也没有评判我。
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眼神里带着一种深刻的理解和悲悯。
夜深了。
我不知道是谁先靠近了谁。
或许是他的手,轻轻地覆在了我的手上。
或许是我的头,不自觉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
他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茶叶的清香。
我闭上眼睛,浑身都在颤抖。
那不是害怕,是激动。
是一种枯木逢春般的,战栗的激动。
五十五岁的李慧芳,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十七岁的少女。
……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柱。
我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迷茫。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
空气中,是他身上那种好闻的烟草混合着茶叶的味道。
昨晚的一切,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我……我竟然真的在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家里过夜了。
我转过头,身边是空的,床铺还有余温。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旁边还放着一套崭新的女士内衣,连吊牌都还没剪。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个男人……
我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他宽大的白T恤,一直盖到大腿。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客厅里没人。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走过去,看见他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滋啦”作响,是煎鸡蛋的香味。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毛衣,背影宽厚而安稳。
阳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我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我,笑了。
“醒了?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好了。”
他的笑容,像清晨的阳光一样,干净,温暖。
我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转身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放着一支崭新的牙刷和一条崭新的毛巾。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绯红,眼神发亮,嘴唇还有些微微的红肿。
这哪里还是那个死气沉沉的李慧芳?
这分明是一个……被爱情滋润的女人。
我用冷水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心里的喜悦,却像锅里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怎么也压不住。
洗漱完,我走出卫生间。
他已经把早餐端上了餐桌。
一张小小的折叠桌,上面铺着报纸。
两碗小米粥,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还有一碟酱瓜。
最简单的中式早餐。
我却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丰盛的早餐。
“快吃吧,趁热。”他把筷子递给我。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起一点酱瓜,放进嘴里。
咸的。
我的眼眶,却有点发酸。
我们俩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说话。
但空气里,没有尴尬,只有一种温馨的、恰到好处的宁静。
吃完饭,他收拾碗筷。
我站在旁边,想帮忙,却被他推开了。
“我来就行,你去坐着。”
我只好回到客厅,坐在那张乱糟糟的沙发上。
阳光很好,照得人暖洋洋的。
我看着这个小小的,乱糟糟的,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家。
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我甚至开始想象,以后,我就在这里生活。
白天,他出去拍照,我留在家里,把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干净,把那些书分门别类,把那些照片擦拭一新。
晚上,他回来了,我们一起做饭,吃饭,然后他给我看他今天又拍了什么有意思的照片。
这样的日子,光是想想,就觉得美好得不真实。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儿子打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
我走到阳台,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喂,明明。”
“妈,你干嘛呢?怎么才接电话?”儿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我刚起。”我撒了个谎。
“这么晚才起?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昨天睡得晚。”
“哦,”儿子在那头顿了顿,说,“妈,我跟你说个事儿。小娟单位发了两张体检卡,我想着你也好久没体检了,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好好查查。”
“明天啊……”我有些犹豫。
“怎么了?你明天有事?”
“我……”我能有什么事?我能说我跟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在一起吗?
“没事,就明天吧。”我只好答应下来。
“行,那我明天早上九点去接你。你早点准备好。”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心里却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
我该怎么跟儿子说?
说我,一个五十五岁的老太太,跟人“闪婚”了?不,连婚都没有,是“闪居”。
他非得炸了不可。
我一回头,看见他正站在我身后,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不知道站了多久,听见了多少。
“喝点茶。”他把茶杯递给我,神色如常。
我接过茶杯,手心滚烫。
“我儿子……让我明天去体检。”我低声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好事啊,”他笑了笑,“是该定期检查检查。”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我有点……失落。
他难道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比如,让我跟儿子坦白?或者,让我不要去?
可他什么都没说。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微妙。
我捧着茶杯,心里乱糟糟的。
喜悦,甜蜜,慌乱,担忧……五味杂陈。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绝伦的问题。
昨晚,我们聊了那么多。
聊人生,聊理想,聊过去,聊未来。
我们甚至……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
可是……
我好像……
还不知道他的全名叫什么。
王姐说,他姓张。
他自己也说,叫他老张。
可是,老张……老张什么?
张伟?张强?张建国?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李慧芳,五十五岁,在一个男人家里过了一夜,跟他发生了关系,计划着跟他共度余生。
结果,我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也太荒唐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正低头喝着茶,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我张了张嘴,想问。
“那个……你……”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问?
“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也太尴尬了!
他会怎么想我?觉得我是一个连自己枕边人名字都不在乎的轻浮女人吗?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
不行,我必须得知道。
我得想个办法,一个不那么尴尬的办法。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你……有微信吗?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联系也方便。”
对,加微信!
微信上总有名字吧!
我真是个天才!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不用微信。”他说。
什么?
这年头,还有不用微信的人?
连我们小区门口卖菜的大妈,收钱都用微信二维码。
“那……电话呢?”我不死心。
“我平时拍照,到处跑,手机经常没信号,也不怎么用。”他放下茶杯,语气很平淡。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不用微信,不用手机。
这人是山顶洞人吗?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我心里升起。
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家。
乱,但乱得很有章法。
书架上的书,虽然摆放随意,但仔细看,都是关于摄影、地理、历史的。
墙上的照片,构图和光影都堪称专业。
这是一个有品位,有追求的男人,这一点不会错。
可是,为什么他要刻意地……与现代社会隔绝?
是性格使然?
还是……他在隐瞒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王姐说,他丧偶,没负担。
可这一切,都只是王姐的转述,甚至可能是她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二手消息。
我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家庭,不知道他的工作。
我只知道,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会说动听的话,会拍漂亮的照片。
然后,我就把自己,一个五十五岁的女人,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他。
李慧芳啊李慧芳,你真是疯了!
你不是十七岁,你是五十五岁!
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一阵后怕,像冰水一样从头浇到脚。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他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有点着凉。”
我必须得走了。
我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回家去,回到我那个虽然冷清,但绝对安全的家里。
“我……我该回去了。”我站起身,不敢看他的眼睛,“明天还要体检,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他没有挽留。
“好,我送你。”
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牛仔外套,跟我一起出了门。
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的心,却是一片冰凉。
昨晚的甜蜜和激动,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慌和自我怀疑。
他真的是个好人吗?
还是一个……骗子?
专门骗我们这种缺爱又有点积蓄的单身老女人的骗子?
我越想越害怕,脚步也越来越快。
走到小区门口,我停下脚步。
“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好。”他点点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我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了十几步,我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我。
阳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深邃,那么……温柔。
我的心,又动摇了。
他不像个坏人。
坏人的眼睛,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也许……也许他真的只是性格比较孤僻,不喜欢用那些现代化的东西呢?
我正胡思乱想着,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身边。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师傅,去幸福里小区。”
车子开动了。
我看着后视镜里,他越来越小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滑坐到地上。
熟悉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让我感到一阵心安。
可同时,心里又空落落的。
我看着这个被我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家。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一切都井井有条,但也了无生气。
就像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
我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
王姐的电话号码,赫然在列。
我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她?
问问她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个“老张”?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
王姐那个大嘴巴,我今天问了,明天全小区都知道我跟人出去相亲,还夜不归宿了。
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我站起身,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他。
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说话的声音,他手掌的温度……
还有,他那个乱糟糟的,却充满了生命力的家。
李慧芳,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跟他划清界限了吗?
为什么还对他念念不忘?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被儿子接去了医院。
一路上,儿子都在絮絮叨叨。
“妈,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我看你脸色很差。”
“你一个人在家,要按时吃饭,别老是凑合。”
“我跟你说,现在外面骗子多,专门骗你们这些老年人,你可千万别信什么保健品,也别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虚一分。
我像个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只能不停地“嗯嗯”点头。
在医院里折腾了一上午,抽血,B超,心电图……
一套流程下来,我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等待结果的时候,儿子去给我买水。
我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焦虑和疲惫。
生活,好像就是这样。
年轻的时候为工作、为家庭奔波。
老了,又要为自己的身体奔波。
哪里有什么诗和远方。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
他就站在不远处,挂号处的队伍里。
还是那件牛仔外套,脖子上还是挂着那台相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也是来看病的吗?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上去,好像比昨天憔悴了一些。
他排着队,时不时地低头咳嗽两声,用手捂着嘴。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移动。
我看见他挂了号,然后走向了……呼吸内科。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生病了?
是普通的感冒咳嗽,还是……更严重的?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走过去。
可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我以什么身份过去?
一个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的,一夜情的对象?
我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那个背影,看上去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地疼。
我忘了对他的怀疑,忘了他身上的种种谜团。
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心疼他。
我非常非常心疼他。
“妈,水来了。”
儿子的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却浇不灭我心里的火。
“明明,”我看着儿子,下定了决心,“妈有点事,要先走了。报告你帮我取一下,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
“啊?妈,你去哪儿啊?”儿子一脸错愕。
“我……我去看个朋友。”
我没等他再问,就站起身,快步朝着呼吸内科的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我只知道,如果我今天就这么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走到他身边,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
当他看到我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里满是惊讶。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体检。”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你呢?怎么了?”
他避开我的目光,又咳嗽了两声。
“没什么,老毛病了,有点支气管炎。”
“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还没呢,等着叫号。”
我们俩又陷入了沉默。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可我却觉得,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那个……”我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一天一夜的问题。
“你……全名叫什么?”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了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叫张国栋。”
张国栋。
一个很普通,甚至有点土气的名字。
跟他的气质,一点都不搭。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委屈。
他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
“慧芳,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我这种情况,我怕……我怕吓到你。”
“什么情况?”我的心,又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广播里响起了他的名字。
“请张国栋到3号诊室就诊。”
他站起身,“我先进去了。”
我看着他走进诊室,那扇白色的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
我的心,也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
他到底有什么“情况”?
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
还是……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丧偶,他有家庭?
我坐在原地,胡思乱想,坐立难安。
十几分钟后,他从诊室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CT申请单。
“医生让我去拍个肺部CT。”他对我说道,脸色比刚才更差了。
“我陪你去。”我说。
他没有拒绝。
去CT室的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里。
排队,缴费,等待。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煎熬的。
我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终于忍不住了。
“国栋,”我轻轻地叫了他的名字,“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不管是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感动,有挣扎,还有一丝绝望。
“慧芳,”他声音沙哑,“我……可能不是个好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结过婚,也有个儿子。但是……我爱人不是病逝的,我们……离婚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炸开。
王姐不是说他丧偶吗?
“那……你儿子呢?”
“他跟着他妈。我们已经……快十年没联系了。”
“为什么?”
他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我这辈子,就爱两样东西,一个是摄影,一个就是……自由。”
“我年轻的时候,为了拍照,可以几个月不回家。我爱人……她是个好女人,很传统,她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家,一个能按时回家的丈夫。我给不了她。”
“后来,我们都累了,就分开了。房子、存款,都给了她和孩子。我净身出户,就带了一台相机。”
“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到处跑到处拍。也习惯了。直到……遇见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慧芳,你是个好女人。你应该找一个能给你安稳生活的好男人。而不是我这种……连明天会在哪儿都不知道的浪子。”
“我昨天,之所以不留你的联系方式,就是怕……怕我们陷得太深。我给不了你承诺,我不想耽误你。”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震惊,有失落,但更多的,竟然是……心疼。
原来,他不是骗子。
他只是一个……害怕承担责任的,孤独的灵魂。
“那……你的病呢?”我抓住了重点。
他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诊断报告,递给我。
“这是我上个月在另一家医院查的。”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张纸。
上面的字,我一个都看不懂。
但我看见了那几个刺眼的,加粗的字。
“肺部占位性病变,建议进一步检查,不排除恶性可能。”
恶性……可能?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意思就是……可能是肺癌。”他平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我好不容易,在五十五岁这年,遇见一个让我动心的人。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终于有了盼头。
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跟我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你别哭啊……”他有些手足无措,想伸手帮我擦眼泪,又缩了回去。
“慧芳,你听我说。这还只是可能。医生让我今天来复查,拍个CT,看看情况。”
“我……我本来没想告诉你这些。我只想……跟你好好地吃顿饭,就当是……一场梦。没想到,会在医院碰见你。”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我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是哭他的病。
我是哭他,哭他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这一切!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吗?
“张国栋!”我抬起头,狠狠地瞪着他,“你混蛋!”
他愣住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了不起啊?你觉得你这样瞒着我,就是为我好吗?”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早说?你一个人扛着,很有意思吗?”
“你把我李慧芳当成什么人了?是,我没读过多少书,我也不懂什么狗屁艺术。但我知道,什么是人心换人心!”
“我告诉你,从我昨天跟你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认定你了!”
“不管你是穷是富,是健康是生病,我都认了!”
“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我……我就……”
我“就”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狠话来。
最后,我只能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
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我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头发上。
“慧芳……”他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那天下午,我陪着他,做完了所有的检查。
等待CT结果的那一个小时,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个小时。
我们俩坐在医院的花园里,谁也没说话。
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当医生把报告递给我们,说只是严重的肺炎,不是肿瘤的时候,我们俩都愣住了。
几秒钟后,我喜极而泣。
他却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
我知道,这个看似坚强的男人,这些天,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恐惧。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拉着他的手,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他的住处。
一进门,我就扔下包,开始收拾。
把沙发上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
把茶几上的书本和茶杯整理干净。
把地板拖得锃亮。
他站在旁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
“慧芳,你……你别忙了,我来……”
“你给我坐着!”我头也不回地吼道,“你现在是病人,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
他乖乖地坐到沙发上,看着我忙来忙去。
等我把整个家都收拾得焕然一新,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我累得满头大汗,但心里,却无比的满足。
我走到他面前,叉着腰,像个女王一样宣布。
“张国栋,你听好了。”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接管了。”
“你的饭,我做。你的衣服,我洗。你的病,我陪你治。”
“你想去哪儿拍照,我陪你去。你想去西藏,我就陪你去西藏。你想去南极,我就……想办法攒钱陪你去!”
“总之,你这后半辈子,赖上我了,甩不掉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一刻,我知道。
我们俩的后半生,从此,要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了。
当然,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天,我儿子就杀上门来了。
他拿着体检报告,本来是想告诉我一切正常。
结果,给我打电话,是我关机。
打我家里座机,没人接。
他一下子就慌了,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差点报警。
最后,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了王姐的电话,从王姐那里,撬出了张国栋家的地址。
当他带着我儿媳妇,一脚踹开门,看见我正穿着围裙在厨房里给张国栋熬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那场面,简直是天雷勾地火。
我儿子指着张国栋的鼻子,骂他是骗子,是图我房子的老流氓。
张国栋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我气得直接抄起手边的擀面杖,把我那三十岁的儿子,追得满屋子跑。
“你给我闭嘴!这是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妈!你疯了!你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那一天,我们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最后,是我儿媳妇,那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姑娘,站了出来。
她把我儿子拉到一边,然后走到我面前,很认真地对我说。
“妈,我们只是担心你。但是,如果你觉得幸福,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那一刻,我看着我这个通情达理的儿媳妇,眼泪又下来了。
后来的日子,很平淡,也很幸福。
张国栋的肺炎,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就好了。
我的儿子,虽然还是看他不顺眼,但也不再激烈反对。
每个周末,他都会带着儿媳妇过来,嘴上说是看我,其实是来“监视”张国栋有没有欺负我。
每次来,还都大包小包地拎着各种营养品,往张国栋面前一放,硬邦邦地说:“我妈让我给你买的,你记得按时吃。”
张国栋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收下。
我知道,他们爷俩,正在用一种很别扭的方式,慢慢地接纳对方。
春天的时候,张国栋说,想回一趟东北老家,去看看他父母的坟。
我二话不说,就去买了火车票。
那是我们第一次长途旅行。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摇了两天一夜。
我们在车上吃泡面,看窗外飞逝的风景。
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讲他怎么爬树掏鸟窝,怎么下河摸鱼。
我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的老家,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城。
我们住在一家旧旅馆里。
第二天,他带我去给他父母上坟。
回来的路上,他忽然对我说:“慧芳,我们……去领个证吧。”
我愣住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
他拉着我的手,很认真地说:“我想让我的爸妈知道,他们的儿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家。”
“我想给你一个名分,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李慧芳,是我张国栋的媳妇。”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点点头,说:“好。”
我们没有办婚礼,只是请了王姐和我儿子一家,在福运楼,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王姐一个劲儿地夸自己眼光好,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媒人。
我儿子板着脸,给我和张国栋敬了一杯酒,说:“以后,你得对我妈好点。不然,我饶不了你。”
张国栋笑着,一口干了那杯酒。
“放心吧,儿子。”
我儿子脸一红,没再说话。
现在,我们结婚已经三年了。
张国栋的身体很好,再也没犯过什么大毛病。
他的相机里,主角从风景,变成了我。
有我在厨房做饭的样子,有我在阳台浇花的样子,有我跟他吵架时,气得叉腰的样子。
每一张,他都说,是他的得意之作。
我的生活,也彻底变了样。
我学会了用微信,朋友圈里,发的全是他拍的照片。
我学会了收拾行李,随时准备跟他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他镜头下的那些风景,我都亲眼看到了。
日子,不再是那台嗡嗡作响的旧洗衣机。
它变成了一本书,一本每天都有新故事的书。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靠在他怀里,还是会觉得像做梦一样。
我,李慧芳,一个五十五岁的退休女工,竟然真的在人生的下半场,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常常会想起那个下午,在福运楼,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情景。
想起那个晚上,我鼓起全部勇气,问他“你家方便吗”的瞬间。
我想,人这一辈子,总得有那么一次,不问后果,不计得失的疯狂。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一次疯狂,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就像我,如果那天下午,我退缩了,那我的人生,可能就永远是那一潭死水。
可我没有。
于是,我拥有了整个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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